"到家了。"夜玄答得自然,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月思卿侧过头,借着微暗的光芒,看清所处的卧室。
占了大半房间的床榻,飘逸的纱帘,天蓝色的主调,优雅的格局显现出的正是夜玄家二楼的小卧室。
"乖乖睡觉,剩下没你的事了,夏远那边,我来。"夜玄坐在床沿,单臂撑在她身旁,另一只手缓缓拢着她的长发。
"那你呢?"月思卿瞥着他反问。
"我在这里看着你睡。"夜玄向床内侧又坐了一些。
"等我睡着了你就会走。"月思卿接着说道。
"我不走便是。"夜玄见她这般粘着自己,心里也是极其欢喜的。
"那你也睡。"月思卿嘴角这才浮现一丝笑意,向旁边让了几让,给他腾出一个大床位。
夜玄神情一怔,微微思忖了下,轻声道:"卿儿,我不困。"
"还说不嫌弃我!"月思卿佯怒,直直地瞪住他。
"不是这个意思。"夜玄握住她搁在床畔的左手,终是说出实话,"你现在长大了,我们不适合睡在一张床榻上。"
说完这话,他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月思卿一愣,眼睛眨了几眨。
隔了会儿,沉寂的房间再次响起声音,月思卿开口道:"那我长大了,我们也不适合住在一起,明天我就搬走。"
说完她一个翻身躺下,将个凉凉的后背对向他。
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将脑袋探到床里侧,以离月思卿更近些,低声道:"卿儿,你又气我了,这个和住不一样,多少有些不方便..."
让她一个人睡,她很孤单的。
他始知,原是不舍,如何离得开?
"真不走了?"月思卿很开心,挑眉问。
"嗯...赶我走也不走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月思卿方才起来。
吕涛和夏远传了话,当天下午在高级班慢班教室相聚。
三月底,初级班新生处于新生训练期,其他年级都还没有开学。午时,新生还未开练,偌大的学院里空空荡荡的好安静。
月思卿独自穿行在幽静的宿舍区,到了北院后直奔高级班所在的教学楼。
顶楼,慢班的牌子被擦得锃亮,一阵阵醇厚的笑声自教室内传出来。
虽然对于这间教室月思卿并不是很熟悉,但那些人,她却熟得不能再熟悉了。
站在教室门外,看着教室里的桌子被拼在一起,四十多名学生围坐着,高声谈笑,纵情肆意。
六年的功夫,他们的个头窜了不少,早已不是当初刚入学的小毛头了。
月思卿嘴角生起感慨的笑,往昔的点滴再次浮现眼前。
"老大来了!"不知谁第一个看到她,嚎了一嗓子,立刻整个教室都轰动起来,所有人朝她围来,兴高采烈地将她迎了进来。
"老大,我不舍离开你啊!"严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到她身上,话语中透着浓浓的不舍。
"要...分别了吗?"月思卿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些微哽咽。
吕涛叹口气道:"过几天学院就要全面开学了,肯尼迪院长能通融大家住到现在已经很给面子了。"
教室里因为他的话陷入沉默。
他们都清楚,真正分离的时间来了。
"你们准备去哪?"月思卿问道,嗓音颇为干涩。
"秦雨是女生,她要回去嫁人。"李小光先说道。
秦雨是个娇小的女孩子,闻言脸颊微红低下了头。
李小光继续说道:"我们刚才谈过,除了汪荃几人要回家守家业,其他人都要出去历练。"
虽然他们是慢班学生,但在毕业考核中,他们表现出来的综合实力竟然不亚于这一届的普通班。可以说,每个人对修炼都有着执着的追求。
月思卿刚刚点头,严亮便苦笑着说道:"老大,别怪我说话不吉利,这一次各自分开历练,在这凶险的大陆上,谁也不知道生死前程。也许,下次大家再聚便看不到我了。"
"别瞎说!"月思卿厉声止住了他的话,可心中还是因为这番话起了波澜。
她的眼光缓缓从每名同学脸上扫过,那些熟悉的脸庞或忧伤,或黯然,或茫然。
她心中难受得紧。
这些学生实力虽然提升得不错,但他们的天赋却比同龄人要低,离开了学院,各奔东西,在法则残酷的星辰大陆,她如何护得住每一个人?她不敢想象,就此离开后,会有多少战友多少同学倒下...
"以后的事莫提!大家谁不是处在危险中?还是好好享受下相聚的时光吧!"夏远右手抓了个酒壶,重重搁在桌上,笑着说道。
他在笑,但笑容却也透着伤感。
"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一醉方休吧!"吕涛沉声点头,看向月思卿,说道,"来点吗?"
"当然。"月思卿不假思索地答道,夺过酒壶,豪爽地拔了软塞,酒水溅出,香气四溢。
旁边一阵叫好声:"老大,够义气!"
于是乎,慢班的教室真正地成为欢乐的海洋。
大家喝着酒,吃着点心,唠唠叨叨地说着过去,说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那一年,新生训练营上的辛苦;那一年,年级考核上的大放光彩;那一年,月思卿带他们血洗中低年级宿舍;那一年,他们扭转了普通班对他们的欺凌...
说到高兴处,四十多人哈哈大笑,笑声飘出窗外,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震惊的声音:"你们在教室里干什么?"
声音苍老却洪亮,众人齐齐扭头看去,是肯尼迪院长,他吃惊地张大着嘴,下巴都要跌下来了。
教室里桌椅东倒西歪,酒瓶子滚了满地,酒水泼洒得四处都是,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不少学生喝得兴起,掳袖挽衣地大战在一起。
好一个乱字了得!
除了肯尼迪院长,学院几名长老铁忠、解祥、葛斯特也在,除了炼药系主任许孟,他是炼药师,性格高傲些,非重要事情从不抛头露面。
当然,夜玄也在。
他面色些微难看,快步走进教室,眼光看着月思卿问:"喝酒了?"
看到男子微沉的俊脸,月思卿的酒意醒了大半。
她前世酒量是不错,但这具身体却从未培养过,幸得灵力深厚,不至于醉倒。
"夜导师,毕业了,大家心里都高兴,最后一次相聚了,所以很尽兴。"吕涛笑了一声解释,语气有些不以为然。
他对夜玄,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可也用不着在教室里!"肯尼迪院长险些要发飙了。
狂欢他能理解,可这地方选得也太...这可是学习的地方。
"院长,教室对我们来说更有意义些,别生气啊!"月思卿冲他启齿一笑,拂开额前碎发,脸颊上浮着晕红。
见她开了口,肯尼迪院长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眉头紧皱。
"要不,你也来一杯吧?"满面红光的夏远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突发奇想,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颤手捧起满酒的杯子便朝肯尼迪院长送去。
肯尼迪院长的脸色禁不住冷沉了几分,挥开他的手道:"我不喝!"
夏远"咕咚"一声没站稳,倒在地上,酒水连盏泼了一地,他索性也不再爬起来,眯着眼看向肯尼迪,声音含糊道:"哪来的老头子啊?唔,一个两个三个,怎么这么多老头子?"
"噗!"他的话刚说完,不少头脑还有几分清醒的学生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急忙捂住嘴。
而肯尼迪院长几人脸上的肌肉刹时扭曲起来。
月思卿感到头顶一阵乌鸦飞过。
她很想问一声,夏远,您老是不是从来没喝过酒?
强忍着头晕,月思卿走到肯尼迪面前,挡住他看向夏远的目光,从一名学生手中接过一个茶盏,笑嘻嘻地道:"是啊,院长,我们的毕业代表着你又送走一届学生了呢,是不是也要同欢一下?"
呃...看着她递来的酒水,肯尼迪院长身体微僵。
这若是别人递来的吧,他拒绝了便是。
但这是月思卿,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呵呵,院长,学生的一片好意也忍心拒绝么?"夜玄缓步走来,不动声色地扶住月思卿的臂,冲肯尼迪院长轻轻一笑。
肯尼迪院长顿觉浑身一震,呀,他老糊涂了!
几乎是抢一样,他探出双手接过月思卿手中的酒水,脸上挂着尴尬歉意的笑:"是是是,当然该喝了。多谢月思卿同学。"
说完,他一仰脖就将杯中酒水喝尽。
月思卿一愣后笑道:"院长,您太客气了。"
"不不,不是客气。应该的,应该的。"肯尼迪院长擦去嘴角的酒水,托口说道。
应该的?
月思卿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肯尼迪在夜玄面前有些谦卑的神色,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嘴里喃喃道:"怪了,是我喝醉了吗?还是院长喝醉了?"
听到她的喃喃自语,离得近的夜玄强忍着笑意,说道:"酒也喝了,兴也尽了,都散了吧。"
"夜导师,你还没喝呢。"月思卿摇了摇头。
"是啊,夜导师,我们敬你!"慢班学生们手捧杯盏,七手八脚地围过来。
更有学生给他递上斟满的酒杯。
夜玄眉头轻蹙,并不接,低声问月思卿:"有酒杯吗?"
月思卿看了他一会儿,嘴角轻弯,唔,原来她的夜玄洁癖病又犯了呢!
她将自己的酒杯放在桌上,抱过酒壶斟上半杯酒,回头捧给夜玄,耸耸肩道:"我用过的。"
夜玄淡淡一笑,接了过来,向众人举起杯子,说道:"时间匆忙,就一起来了。"
学生们颇为激动,抢着跟他碰杯。
夜玄仰起脖子,优雅地饮尽酒水。
月思卿巴巴地看着他,她还没有敬呢...想了想,她转过身,将桌上的酒壶给抱了起来。
只不过,刚刚抱住,腕上便传来一道力量,夜玄拉过她的手腕,说道:"别闹了!都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这帮人在这都折腾大半下午了。
月思卿有些不满地撇嘴,却也只好向吕涛和其他学生告别,又看向地上醉死的夏远。
用不着她担心,六七名学生抢先上前,将夏远抬了起来,一众人跟在肯尼迪院长身后出了教室。至于乱糟糟的教室谁来打扫,那就是他们酒醒后的事了。
月思卿跟着夜玄有些迷糊地回到住处。
耳边清净了许多,她迷蒙地问:"夜玄,去楼上吗?"
望着她这可爱的模样,夜玄心头一软,说道:"你先喝点水。"
月思卿被他牵到檀木桌旁坐下,后者懒懒地趴在桌上。
不一会儿夜玄便倒好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你还没跟我敬酒。"月思卿可还记着这事。
"来,碰杯。"夜玄端起另一个水杯,轻轻在她的杯子上碰了下。
"不一样!"月思卿摇头,眼角微弯,"你这是哄小孩子么?"
夜玄弯下健实的腰肢,捧着她的下巴微微一笑,说道:"那这样呢?"
"满意了吗?"
一个时辰后,再度睁眼,月思卿方才感到身轻气爽,长长纾了口气。
她站起身,习惯性地活动了下腕骨脚踝,一面环顾四周,她睡在了夜玄的主卧室里,半垂的窗帘使得屋内显得极为幽暗,并不见夜玄的人。
这男人又去哪啦?
月思卿抓了抓头发,几步便跳下了床,只是刚落地,她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的不是原来那身衣服,而是一套略为宽长的男式中衣,雪白的颜色显得格外干净。刚才没下床时衣服褶皱着,她并没注意,现下直立起来,宽大的上衫居然拖长到膝盖了。
尼玛这谁的衣服?问题一出答案都不用想了,肯定是夜玄的。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谁给她换的衣!
反正在家里,尤其是夜玄这规矩紧,随意些更没事了。
蹑着脚步,她轻轻下楼,想看看一楼客厅里会不会有人。
刚走下楼梯,在墙壁的转角处时,月思卿倏然停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从客厅的角落传来。
还好还好,她注意了些,没有叫人发现,否则穿这么一身还真不好见外人呢!月思卿脸上露出庆幸来。
仔细一听,她辨出那低沉的嗓音正是肯尼迪院长的声音,而间或传出夜玄的说话声,他的表达总是特别简洁,两三个字。
她微微一笑,正要转身上楼,耳边却突然听到肯尼迪院长低叹道:"老师,我只是有些不舍。"
老师?月思卿脚步一顿,很好奇肯尼迪院长的老师是谁,将身子往墙角挪了几挪,探出头朝软卧那边看去。
待看到眼前一幕时,她差点惊叫出来,急忙捂住了嘴。
而那年纪很大的肯尼迪院长却双膝跪在他面前,朝他深深行礼。
月思卿将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直以为自己看错了,腾了只手不停地揉眼。
"老师年寿方长,而学生愚钝,有生之年也许都勘不破紫灵大界,终是要埋入黄土。与老师这一别或许再难相见,请老师受学生三拜,以报答当年倾心相授之恩!能得恩师,是学生三生有幸。"
肯尼迪院长哽咽着说道,双手伏地叩拜下去。
夜玄轻叹一声,却没有伸手来扶,看向肯尼迪院长的眼中也划过淡淡的怜惜。
月思卿只听到自己心跳如擂,呼吸急促起来,眼中满满都是不可思议,脚下也有些控制不住,似乎想要冲出去问个究竟:这到底怎么回事?谁是学生谁是老师啊?弄错了吧!
德高望重的肯尼迪院长怎么会拜夜玄呢?
他们是在玩角色交换的游戏吗?
可明显不会是这样的,月思卿眼光既疑惑又震惊,一不小心,那粗重的呼吸便溢了出来。
"谁?滚出来!"夜玄突然放冷了声音,清喝一声。
月思卿一怔,缓缓放下捂在嘴巴上的手,等了三息。
一、二、三!
没人出去,那夜玄说的是她了?
一咬牙,她快步从墙后走了出去,看着夜玄,神色有些不自在。
夜玄瞥过来的眼神在看到是她时,脸色一僵,随后沉冷也化作吃惊。
最后还是月思卿出言打破了这样的死寂:"我,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说着赶紧低头,转身想要回去。
"等等!"夜玄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的步子一顿,立刻感到身后有人闪了过来,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
"先别走。"夜玄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吐出三个字。
"嗯?"月思卿不解地抬起尴尬的小脸看向他。
夜玄与她目光交织后转开,下巴微扬,对着远处的肯尼迪说道:"起来吧,地上凉。"
肯尼迪院长见这最后两拜必定是拜不了,从地上爬站起来,朝二人走来。
月思卿无意识地紧紧握住夜玄的手,耳边,夜玄却轻笑道:"肯尼迪,这是你师娘。"
肯尼迪呆住。
月思卿的所有表情也都凝固在了脸上,刹时间只觉得头顶一大群乌鸦尖叫着飞过。
师...娘!师娘!
肯尼迪院长倒是反应极快,毕竟他早就打过预防针了,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当下垂眉敛目,叫道:"师娘。"
月思卿快要哭了,紧紧抓着夜玄的衣袖,声音轻颤:"院长,您别折我的寿好吗?"
肯尼迪院长脸上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认真地说道:"你年纪虽小,但辈分却高,关系是一点都不能错的。"
感觉到她的异样,夜玄笑意越加浓了,低低道:"肯尼迪是我的学生,他说得没错,辈分一点也不能乱。就像上官鸿见了你,也得毕恭毕敬地叫一声王婶,你完全可以给他脸色看。"
许是那晚的事一直留在心头,夜玄有意在这提到了上官鸿。
"呵呵。"月思卿干笑一声,当着外人的面,纵是有许多疑问也不好问出来。
肯尼迪院长抬起头,也笑道:"老师寻到归宿,学生万分高兴,先在这祝福老师师娘万年好合,永结同心。不打搅老师师娘了,这就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