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仿佛是一片仙境,四川弥漫着浅薄的白色的雾气,繁华盛开,草木葱绿,周珩屿缓步走在其中,茫然地寻找出处。
忽然,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从那看起来宁静美好的竹林里。
是大提琴的声音。
音乐很耳熟,是周珩屿听过无数次的小夜曲。
周珩屿疾步跑去,那林中,正悠然拉着大提琴的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母亲。
“妈……”周屿珩无声地喊道。
她怕自己的声音把人吓走。
肖云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她闭着眼睛,陶醉地拉着琴。在她的面前,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乖巧地坐着,表情和她一般陶醉。
是小时候的周珩屿。
周珩屿捏紧拳头,无声流泪。
过了一阵,琴声渐停,肖云揉了揉小周珩屿的脑袋,微笑道:“屿屿,妈妈拉的琴声好听吗?”
小周珩屿奶声奶气道:“好听,妈妈拉的琴最好听了。”
“屿屿喜欢大提琴吗?”
“喜~欢~”
“妈妈教你好不好呀?”
“好呀~”
忽然,肖云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周珩屿,目光仿佛穿梭了千年,里面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周珩屿忍不住上前一步,肖云精致的面容上终于流下了两行清泪。
小周珩屿消失了。
肖云抬手要触碰她,却在眼睁睁看着小周珩屿带着笑声消失。
“妈。”周珩屿走到她面前,泪流满面。
肖云泪流成河。
“阿屿呀,你都这么大了。”肖云抬起手,想要触碰周珩屿的脸颊,却在接触上的那一刹那,肖云脸色一变,忽然无比痛苦。
“阿屿小心——”
尖锐的刹车声忽然传来,肖云猛然扑到周珩屿的身上——
……
叮铃铃铃——
闹钟响起。
周珩屿徐徐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已经斑驳的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徐徐移开视线,目光放在书桌旁的大提琴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打湿了枕头。
“阿屿,起来了吗?”门外,奶奶苍老的声音响起,“今天不是要去杂志社交稿吗,再不起来要来不及啦。”
“好,这就起来。”
周珩屿从房间出去时,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爷爷正戴着老花眼镜看着晨报,见周珩屿起来了,便露出和蔼的笑容。
“爷爷,奶奶,早上好。”
“乖女,赶紧吃早饭咯。”
周珩屿吃完早饭,又主动洗了碗,接着便回房换好衣服,背上书包,准备出门。
“奶奶,中午我回家的时候顺便把菜买回来,您和爷爷在家好好休息,别到处忙活啦。”周珩屿抱着奶奶,亲了亲她那已遍布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颊。
奶奶干枯的手拍着她的背,“晓得啦,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嗯,奶奶再见。”周珩屿朝屋内挥了挥手,“爷爷再见。”
“路上小心。”奶奶再度嘱咐道。
周珩屿笑了笑道:“放心啦奶奶,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还没上高中呢,怎么不是小孩子了?”
“好啦好啦,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周珩屿走了十来分钟到公交车站台,那里已经等候了不少上班族,周珩屿要赶的那路车的队伍已经排了有十来米,队伍里大都是年轻人,有些人争分夺秒地开始吃面包喝牛奶。
周珩屿从初二起便来到爷爷奶奶家住,虽说H市时繁华的省会城市,但是五个主城区里,周珩屿住的这个区是最偏远也是面积最大的,要赶往稍微繁华一点的地区至少要赶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这让许多住在这里的年轻人苦不堪言,每天早早就要起床出来等公交车,周珩屿倒是习惯了,她这人向来习惯逆来顺受。
排在周珩屿前面的两个年轻女孩便是两个上班族,从她们的对话中,周珩屿得知她们是在软件园上班的,不由得感慨一番,软件园离这里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个年轻女孩脸上都有着种种的黑眼圈。
“你在听苏柯的歌?”一个女孩道。
“对啊,她最近不是新出了一首歌吗,我觉得特别好听,你要不要一起?”另一个女孩大方地分出一边耳机。
两个女孩陶醉地听着,开始交谈着自己的追星心得。
关于苏柯,周珩屿早有耳闻,经过几年歌坛的历练,苏柯早已成为万众瞩目的歌坛天后,与晋文、莫鸣三分天下的地位,和她的事业一样让人追捧的是她的爱情,在尚未成名之前便与大名鼎鼎的傅氏总裁傅恒夜相爱,走过了数个年头,至今恩爱如初,直到现在,他们当年的婚礼还不断被人传颂,美其名曰“世纪婚礼”。
周珩屿对追星没什么概念,但也听过苏柯的歌曲,不得不承认,她的歌很有感染力,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只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周珩屿不是热衷追星的人,但也有过一段时间,把苏柯的歌仔仔细细听了一遍,不说有多喜欢,但是感触是有几分的,尤其是当她唱有关于亲情的歌时,周珩屿似乎能感受到她曾经生命中缺失的亲情。
她和苏柯一样,都是缺失亲情的可怜孩子。
上车后,周珩屿已经车不多是最后上车的人了,位置都没有了,于是默默地站在了后车厢的末尾,牢牢抓住椅子。
一个多小时后,周珩屿终于从颠簸的车厢里出来,不疾不徐地走到杂志社陋楼下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
周珩屿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道:“张责编现在正在开会,我带你去休息室等等吧。”
“谢谢,麻烦您了。”
前台给另一个同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周珩屿进了休息室,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周珩屿全称礼貌致谢。
前台道:“小周,你别这么客气,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的?我姓徐,叫我徐姐就行了,我都跟你聊过好几次,你还这么生疏,有点让我伤心呀。”
周珩屿从初二的夏天开始便频繁与这家杂志社打交道,而接待她的人许多时候都是这个徐姐,周珩屿当然记得她,但周珩屿天性冷感,即便交谈过很多次,但对于没有深入交往打算的人,周珩屿始终会保持疏离的态度。
徐姐对周珩屿的性格多少有几分了解,也不盼着她能说出几句亲热的话,只道:“这次张责编找你是要改稿子吗?”
“是的,张责编说这次的稿子要临时做些改动,所以叫我过来。”
“如果这样的话,让他把要纠正的地方告诉你,你在电脑上修改一下不就好了,还得亲自跑过来,多麻烦。”
徐姐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年头里,周珩屿还没有一台电脑,甚至没有注意到周珩屿连手机都没有。
徐姐没有待很久便出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后,张责编来叫她,周珩屿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从某方面来说,张诚是周珩屿的伯乐,周珩屿曾经在省作文比赛上获得了一等奖,张诚偶然间读到她的文章,品味到了她字里行间的张力,便亲自找上门,邀请她到自己所在的杂志社投稿。
彼时周珩屿也没有怀疑与拒绝,很快投稿了一则短篇小说,在张诚的建议下,写了她这个年纪青春少女钟爱的言情小说,反响出人意料的好,周珩屿14岁时收获了第一笔稿费,100元,从此便成了该杂志社的签约作者之一。
周珩屿曾经是有电脑的,她上初中时,周明给她买了一台算是新款的电脑,当做她升入重点初中的奖励,周珩屿很喜欢在上面码字写文章,只是后来家里多了个弟弟,她便更加没有了容身之处,别说拥有电脑,连那个家都不再欢迎她……
“小周?”
“啊,张责编。”
“说过多少次,叫我张哥就行,我也才大你十来岁,不用那么客套。”张诚道,“要修改的大概就那么几个地方,你只需要把修改的文字写在原来的地方就行,接下来交给我们,我们会有专人输入电脑。”
周珩屿接过那份手稿,“好,我会尽快改好,交回来。”
“这是你第一次尝试长篇连载,读者们都很喜欢你的文字,相信结局会是很成功的。”
“我会努力的。”
张诚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到十一点了,张诚道:“我带你去吃午饭吧,不然你待会儿回到家都过了饭点了。”
周珩屿摇了摇头,“谢谢张哥,我跟奶奶说好回家吃饭的。”
“这样啊,那我送你下楼。”
周珩屿站起身,“不用麻烦了张哥,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用送我。”
张诚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半响,道:“小周,咱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吧,你怎么对我还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太客气了吧?”
周珩屿一愣,有些窘迫,张诚道:“算啦算啦,你这丫头就是这性子,我跟你较什么真,那你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好。”
“说起这个,小周,要不要我把我的旧手机借你——”
“不用了张哥,家里的座机也挺好。”
“啊,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张哥再见。”
周珩屿出门时对上徐姐的目光,徐姐道:“谈好了?”
周珩屿点点头,“我回家了,再见。”
“路上小心。”徐姐热情道。
周珩屿回到家时,时间已经接近一点了,奶奶和爷爷原本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到她回来,奶奶道:“小屿回来啦,事情还顺利吗?”
“嗯,我去做饭了,很快就好。”
“饭我都煮好啦。”
“好,那我做菜,我买了鱼,今天做酸菜鱼好不好?”周珩屿眼里的冷漠消散,对着二老时,她是最贴心的孙女。
周珩屿到厨房里准备做菜。
奶奶坐在爷爷身边,兀自叹气。
“叹什么气?”爷爷不明所以道。
奶奶道:“你说小屿这孩子是不是命苦了点,像她这么大点的孩子哪个不是无忧无虑地到处疯玩儿,只有咱们家这个每天不但要照顾我俩,还得自个儿筹生活费,咱们一点忙都帮不上。要是小云在的话,小屿现在得多快乐呀。”
“咱们小屿才多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以后肯定有人把她疼到骨子里。”爷爷冷哼道,“阿明那混小子,有了老婆儿子就忘了本,咱们也不稀罕他照顾小屿半分,只要我还没死,就一定有小屿一口饭吃。”
奶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说阿明这是做的什么孽,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就舍得这么对待,咱们当初怎么就把他养成了这副模样。”
“说那混账做什么,我早当自己没了这个混蛋儿子。”
“可阿明是咱唯一的儿子呀。”
“唯一又怎么样,我就是死,也不要他再叫我一声爸。”
半小时后,周珩屿将二老接进屋子。
周珩屿做了三菜一汤,卖相不是很好看,但是味道很不错,到了这里之后,周珩屿便主动担任了所有的家务,厨艺也是日益精湛。
“对了,小屿呀,你高中还是住校吧,咱们家里学校太远了,路上不安全。”爷爷忽然说道。
H市最好的中学是一所私立的所谓贵族中学的望江中学,里面的学生无一不是权贵子弟,每年学费高昂得吓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所中学,以学费全免并颁发全额奖学金的名义向周珩屿抛出了橄榄枝。
电话打来时是奶奶接的,老人家激动得差点昏过去,第二天望江中学的负责人就来到家里,和周珩屿好一番交谈,表现出了百分百的诚意,饶是周珩屿再不想去,也不能拂了二老的心意,于是当场便点了头。
但望江中学的生活条件有多优越,二老却是没有想到的,周珩屿断然不能向二老伸手要生活费,于是在这个暑假里,除了给杂志社供稿外,不时也外出兼职打工,转眼快要开学了,她也差不多攒够了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望江中学在在最繁华的城中区,离家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周珩屿放心不下两位老人,便不准备住校,然而每天早上七点三十的早读,却是一个巨大的阻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