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现在的确不是清算的最佳时间。
云沁没有再质问,看着他将自己放倒,看着他摸索出去,步履不稳,冷淡的脸孔上,皆是激动的神色:
"易先生,易先生,她醒过来了...大山,快请易先生,燕子,快备一些清淡的膳食...快!"
门外有人应话。
她闭了眼,滋味杂陈,为这再相逢。
后来,她吃了药,又睡了,睡的很沉很沉,睡梦里,只感觉,身边有个他,一直一直守着,与她同枕而眠,一遍遍的用手指描着她的脸,时不时亲一下,吻一下,不肯离开。
有时,还能听到他和房里侍候着的人说话:
"燕子,她长的怎么样?说说,说说..."
有个侍婢轻轻的回答:
"公子,姑娘长的不算很漂亮...眉,有些粗,脸上有些雀斑,鼻子有点塌,只有那唇,挺好看。个子很小..."
对的,她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他一点也不介意,轻笑说:
"没关系,没关系,长的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只要身体里的住的是她。其他都不重要!"
"公子,您说什么?"
"没什么!"
他的声音,轻快,他的手指,抚着她的发,她的眉儿...一直一直,守着。
云沁一直在发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每一次醒来,他都在他身边,低低的问她如何如何,声音带着关切。
他的眼睛,看不清,每一次吃药服汤,总有一个俏婢在边上服侍她,他退在边上看着,哪怕什么也看不到,他还是认真的。
她吃了药,总想睡,烧起来的时候,浑身汗水淋淋,醒来时身上总是清爽的。
他对她说:"出几层汗,余毒通过汗腺,通过沁尿系统排出来,你就会好起来。多喝汤,多喝水...熬几天就能行了!"
于是,她便一直睡一直睡,身体的热一直不退,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只知道,他一直都在,心,便有几许安宁。
几天后,云沁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雅致帐顶,身子是虚软的,倒也不觉得饿,好像之前不久吃过一些米糊,又吃了一碗药,出了一身汗后,整个人渐渐舒服起来,不再满身滚烫,这期间,有一道清凉的风,在她的身子上来来回回的吹拂,终于带走了那一抹一直不肯散去的炙热。血脉里狂躁的沸腾,渐渐沉淀下来,一点一点的趋于平静。
就像整个儿静静的睡在浪里,凉凉的,遍体舒畅。
这一觉,睡的甜。
她侧过脸,眼帘里映进一张俊美的少年脸,脸孔瓷白,睫毛如蒲扇,鼻如俊峰,唇红齿白,脸孔泛红,黑发束冠,鼻息轻轻,睡的真香。
这张脸,是龙奕的脸。
不,应该说这是一个比龙奕年轻,犹带着少年人稚气的脸,应该还没有成年,但已经俊的叫人心肝打颤――
他身上散着一股冷凛的气息,这一点,那天初遇,她就已感受到了。
同时,他身具备的是一种上位之人的尊贵和威慑。
哪怕他的如此的年轻,但这种气质,却是从骨子时散发出来的。
但此时此刻,他的脸孔,温温的,所有冷硬的线条都柔软着,那属于龙奕的温润那么明显的浮现在他的眉目之间,将他们之间的神似之处,清晰的勾勒了出来。
这是一个少年型的龙奕,如此,已经够能勾人心魂,待年岁一长,他的魅力,一定会超越秦逍。
她细细的看着,心里有所奇怪啊:
这一世,他到底投身在何处?
那非凡的功夫又是向谁学的?
为何这些年来,秦逍所提到的当世杰出的人杰当中,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秦逍曾让人将那些人的画像一张张描了出来,他并不在其中。
她摒着呼息,细细的看这张脸,熟悉的,又显得陌生,那么的年轻,有点和印象中的那个男人,有点出入。
很多年以后,云沁依旧记得这一天发生的事。
因为这一件天,发生了两件令她刻骨铭心的事。
第一件事:他们因为重逢,因为喜欢,匆匆交付了彼此,而她的身子因此而又发起高烧,再度陷入昏沉。
另一件事:他和她遭遇了一场可怕的追杀。
云沁记得很清楚,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夜晚,房里亮着灯火,门,猛的被撞开,是龙奕,脚步不稳的摸进来,身边跟着奴婢燕子,燕子手上抱着一身衣裳。
看到他的神情那么凝重,她无力的爬坐起来,扶着额头,声音嘶哑的问:
"怎...么了?"
"外头出事。那些杀手找上来了,在屠村,人很多。我们得马上突围出去!燕子,给夫人穿衣裳!由你贴身保护夫人...琉璃,大山会保护你冲出去的..."
燕子飞快的给她穿衣裳,简单的穿戴好,他走过来,紧紧抱了她一抱,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她有点疼。
云沁一时还没有弄明白状态,双手抵着他的胸,问:
"为什么不是跟你一起走?"
"不能跟着我。我们必须分开走。那些人的目标是我。琉璃,我们桐城见,他们会把你安全带到那边去的。"
他说,耳边传来了一阵阵打斗声,极遥远,但已在一步一步逼近,那个叫大山的少年,走了过来,冲她行了一礼,跪倒在地上。
龙奕亲手将她送上少年的背,几个人匆匆走了出去。
云沁有回过头来看,看到他站在门口目送,而后,几个黑衣侍卫护着他往另一个方向离去,走几步,他不时会回头冲她离开的地方望过来,虽然他看不到她的存在,两个人的距离,越走越远。
夜幕将他们吞没。
云沁跟着他们自暗道而出,苍茫的夜色当中,她看到的是冲天的火光,遍地的死尸,有哭声,有被杀时的尖叫声,有熊熊之火的燃烧声...
她看到很多无辜人,死在了刀剑之下;她看到好些弱小的孩子被扔进了火海;她看到垂死挣扎的平民,在血泊里抽搐...
空气里,尽是浓浓的血腥味,肉烧焦的味道...
声音是那么的混乱,而可怕。
就像是人间地狱。
龙奕的手下,无情的漠视,没去拯救任何人,一路小心谨慎的避开那些杀手,往村口而去,可是,还是被发现了,一个黑衣杀手在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以后,一个信号,便引来了十来个同伙,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将他们围围住。
一场混战。
她被背着,无力的看着这一场恶梦似的杀伐在面前上演,逃逃走走,走走逃逃,有人受伤,有血飞溅,有死亡在逼近...
守护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功夫绝,但没用,对方人太多,武功也都不弱,以一敌众,他们一路路败退。
她大病初愈,犹如废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忠心护主的儿郎们死于非命。
"头有令,活捉那个被背着的女人。其他人,一律斩杀!"
"是!"
四周,是黑压压的蒙面客,是一把把闪着杀气的刀和剑,是一团团冲天的火焰,是一地血水,是怪光陆离的死亡炼狱。
云沁的视线被各骇人的光线眩花了眼,她原本就虚弱,逃跑中所产生的冲力,所看到的可怕血腥,令她越发的眩晕――这十几年,她一直过的安逸,从没有经历过血光之灾,也不曾见过这么可怕的血腥死亡,更没有被人追杀过。
秦逍带她所领略的人生百态中,没有这样的经验,他一直将她保护的挺好,逃生的技能,他也教过,可她没有真正使用过,这些年来,她见过有人惨死,却从不曾杀过人,也没见过真正的战场。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了成片的死亡,这种死亡,深深的震撼了她。
一阵阵劲风,狂卷,一声声刀与剑的撞击声,是那么的尖锐,一道道寒光,是何等的耀人眼...
她在大山的背上,燕子在她的身前,一次次扑救,一记记因为受伤而发出的惨叫,不屈的护着她最后一程。
大山用一条绳索将她捆在他背上,他手执铁剑,拼命的躲,拼命的逃。她的重量,压弯了他的腰,压榨着他的体力。
他的剑,挥舞出一道道白光,击退一波波的攻击。
火光里,燕子被人一剑捅破肚腹,倒地,有内脏淌出来,那个叫江坤的侍卫,被一刀,断头,身首异处――
她跟他们,都不熟,但是,他们用生命在悍卫她。
她的身体在发颤。
又有几道寒光闪过,大山闷哼了一声,她听到了刀剑破皮声,绳断声,然后,他踉跄的往地上翻去,身上的绳索,断开,那一摔,她被甩了出去,跌落在一具尸首上,头撞上一把刀柄,她抬头,看到那些人,向大山围了过去。
她脸色惨白,呼吸一窒,也不知从何蹦出来的力气,猛的就操起那把刀,从地上一跃而起,飞步,刀光如闪电,两刀毙两命,狠,而准,而快,血花四溅时,她已收刀,眼睁睁看着两条命终结在自己的手上,倒地。
她呼吸急促,手在颤抖,心一狠,再度飞身而上,大叫着,和另两个露出惊恐之色的杀手对抗上。
不知道杀了多少个想近身捉拿她的人,那一刻,她倾尽一切的自保,直到被背后一掌打中,瘫倒,几柄剑一起落到了她脖子上,脱虚的粗喘中,她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娘的,这丫头,功夫竟这么好...折了七八号弟兄,留着作什么?杀了?"
"不能杀!拿她作诱饵..."
"能有用么吗?"
"没试试,怎么知道?"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站在她面前,低低的议论着,令云沁的心,拔凉拔凉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仰着脖子,沉沉的问:"为什么要屠村,为什么致我们于死地?"
矮胖个子蹲了下来,用手中的火把扫了一圈,不答,而是怪怪的问同伙:"丑成这样子...头,真管用?"
"管不管用,马上就见分晓...若没用再杀也不迟...不急这一刻...来人,把她梆了,带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