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骤变,实在叫人有点无所适从。
哪怕是萧缙――
这正应了那么一句话:
事不关已,己不劳力;事关自己,伤神劳力。
"太后,请给臣一个能佐证这件事的依据!"
脸上的难以置信,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他压下,他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不似一般人,任何情况下,都是理性的,眼神那闪着惊到的神情也在一点一点平伏――
他没有大叫荒谬,也没有顽固的拒绝接受,而是索求证据,以证明,这不是太后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也不是她想掌控他的阴谋诡计。
"自然有!你若不信,可滴血认亲!"
宁婉急忙道。
萧缙勾了勾唇角,淡淡的道:
"抱歉,我不信这个。"
司六不是司家后嗣,同样能被她滴血滴成了一家人。可见这世上,除了DNA检测,其他原始而古老的法子,是达不到那样一种最终结果的。
"太后,应该还有别的证据吧!"
若无十足的证据,她断断不可能会来认他。
宁太后点头:
"有有有!绮儿!进来!"
她低唤,甚为急切的。
一会儿,那叫绮儿的走了进。
"东西呢!!"
"在!"
那个俏婢自怀里取出一个的四四方方的锦匣,恭敬的呈上去,太后接过,绮儿再度退下。
"这些是我刚刚得到的证据,还有人证就在外头候着。"
宁太后打开锦匣,递过去给萧缙,一边解释道:
"当年在天龙寺内生子以后,那些侍服过岑妃的人,大多已经死了。有些是被岑妃弄死的,有些是岑妃**事发以后,被金帝给处死的。没几个能活着。
"事到如今,我费尽周折,才找到当年帮忙烧水的小沙弥平休小师父――
"这位小师父亲眼目睹了当年的种种事,后来害怕被灭口,跑了。还俗生子。
"今天,我一并将他带了来。
"至于这里的血书,是当年替我与岑翡接生的产婆临死前写的一卷罪己书,外加一则她与岑妃的盟约书。我花了很长时间,寻回来的。
"四郎,人证和物证都有,你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定然可以从中发现那个被刻意被掩藏的真相的。
"你且看看吧,我去让他们把证人带上来!"
萧缙接过那小锦匣,太后则忙走向门口,可能是太过于激动,步子有点虚浮。
说来,也是,十几年来最大的隐密揭露出来,令自己曾肝肠寸断的儿子,失而复得,这样一种情形,换作任何人遇上,都会激动万分。
他睇了一眼,看着这个女人去把自己的心腹婢女叫过来,低声又吩咐了几声。
萧缙转过了视线,打开锦匣,看到里面有一张血书,另一张上,当真烙着一个凤仪宫的宫印。
他翻开来看,大致内容是,天龙寺种种,某某人将守口如平,凤仪宫娘娘放其一条性命。
这是一凤仪宫宫主岑翡与接生姑姑之间的一个约定,故而有岑翡的妃印和亲手签名。
这果然是一个铁证。
太后已经转回来,那热烈的目光,在萧缙脸上,来来回回的巡视,脑海里浮想的是这些年以来,他从大到小慢慢长成的光景。
她从来是厌恶的他,这些年以来,从不曾正眼,认真的瞧过一眼,所有有关于这个人的事,皆是从属下们或是臣工的嘴里听来的,他越优秀,她越憎恨;他每得皇帝一次嘉奖,她就多恨上几分,而表面上,她还得做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真是虚伪的可笑。
到如今,赫然发现,恨错了,错的离谱――
岑翡啊岑翡,你这女人,真的是好生恶毒...
若有朝一日寻到你,我必将你千刀万剐,令你尸骨无存。
她的情绪,起伏不动,久久才声音微哑的道:
"缙儿,看明白了吗?我们真是母子。岑翡那贱人害我们骨肉失散足足了二十一年,欲令我们自相残杀,不死不休,悔尽余生。还好,老爷有眼,得令这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而不至于酿成这人伦惨剧。"
萧缙沉默不语,大脑飞快的盘算着,心里已经明白了:
这一场赐婚,最终宁婉想达到的是目的,可能是这样的:
认回儿子,辅助儿子上位,顺理成章废怀王妃,而后扶宁以春坐上皇后宝座,既是巩固家族地位,也是巩固她的势力――
皇后能不能干不打紧,打紧的是必须为宁家人。
这也就是她一个劲儿逼他去圆房的真正原因:
早日确定下皇嗣,以确保宁以春地位,以确保宁家的长盛不衰。
至于,皇帝将来真正宠谁怜谁,她不在乎。
说穿了,宁以春也就是一枚棋罢了。
萧缙直直的盯着看,面无表情,不管这女人,是嫡母,还是生母,左右改变不了其本性。
宁太后猜不透这孩子的心思,无喜无惊无悲无乱,如此沉定,她细细的研究着他的神情变化:
"四郎,这天下会是你的,帝位,也是你的。"
她轻轻的许着自己的承诺。希望可以得到儿子的认可,能拉近这二十一年缺失的母子情。
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若是从小生长在他身边,她一定会引以为骄傲的。
是的,这孩子,当真比她的长子优秀太多,聪明太多。
也难怪皇帝一直想要立他为太子。
他,生来就该成为这江山的统领者,但是...
"但是,四郎,后宫之主必须是以春。
她又竭力强调了这一点:
"纵然你再如何不屑以春,以春都必须为你生养。将来的皇太子,必须有一半是宁家的血统,这样,你才能真正驾奴了宁家上下为你拼死卖命。所以,以春的屋子,你必须去。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除此之外,你要江山,我便帮你拿下江山,你要王座,我便助你尽早坐上这万人争夺的高位。四郎,你看如何?"
一边说,一边她又是好一番细细的打量,生怕会遭到拒绝:这个孩子,个性太强,主见太深,太难对付――
然而,这样一个前提,是必须达成一致的。
只要他们母子联成一气,那么,这天下,尽在他们脚下。
这里,自然别有原故的:他们宁家在朝中已结下盘根错结的关系网,有着牢不可摧的政治地位。太子薨逝后,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嫡脉可以拥护,如今终于证实这位天下臣民为之敬仰的怀王便是当年的小皇子,那简直就是一件如虎添翼的好事。
只要他们能达成一条共通的利益链条,联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阵营,齐心合力,就能达成一个双赢――至少在目前情况看,是这样的。
可萧缙看到的是却是宁家的骄纵――这样的外戚,本身就是一大隐患,迟早有一天,会"砰"的炸开。
扯了扯唇角,萧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并没有被这巨大的诱惑迷惑了头脑,他慢悠悠的收起那证据,放回那个锦匣,绕开了这个无耻的要求,道:
"您还是先跟我说说父皇是怎么一回事吧!"
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
"你已经叫人查证过了是不是?"
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宁太后那双温和的眼睛,唰的一下锐利起来。
"是!"
萧缙点头。
宁太后呆了一下,一时无从查知他何时把那事给探明了去,而后,她又既惊悸,又觉得骄傲――她的儿子,是如此的出类拔萃:还好,这是她儿子,而不是对手。
她微以一笑,目光渐渐放射出欣赏之色,极为的欣慰,轻声道:
"四郎,你先答应我,今日宿去西院!我便把什么都告诉你!"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显然是不快的,极不乐意这种等要胁,唇是抿紧的。
宁太后情知他不愿,并不恼怒,而是,极为耐心的劝解起来:
"这并不难做。哪个男人没有三四个女人,熄了灯火,和哪个女人欢爱都是一样的。四郎,只要你答应了这个事,以后,你想纳怎样的女人为妃,我都支持你。但,帝后之位只能留给宁家..."
说的还真是直白。
在这女人眼里,男欢女爱,只是一场交易而已,或者说,权利场上的无情,已经磨灭了她对爱情的向往。现在的她,更多的是从利益上去考虑事情的,而不会感情用事。
为了巩固权利,任何牺牲都不是牺牲――人性已经扭曲。
"太后,您认为宁以春有什么姿质坐上那个位置?无才无德,只会争风吃醋,如何母仪天下?"
他淡淡的质问,将那锦匣交回去。
宁太后一径微笑,仿似知道他会以这个来说事一般,接过匣子道:
"放心,这事,无需你操心。日后,我自会好好调教于她,会教会她慢慢的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即便不得你喜欢,至少不给你添麻烦。但,皇后这个名份,皇长子这个身份,你必须给他们。四郎,这是得到宁家支持的唯一途径!"
她待之,当真已经是掏心挖肺,但她还是看到萧缙的眼里泛起嘲弄之色。不过,这神色,一闪即过,快的令宁太后抓捏不到。
她以为他会拒绝,自己还得苦心妈婆的劝上一劝。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点下了头,嘴里,冷静的吐出一句话来:
"好!我如您所愿!西院,我会去!"
宁太后舒心的笑了,眸光一闪一闪,充满了欢喜与欣慰,而忽略"儿子"眼底的别样神情。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图谋一生,算计一生,终究谋不过一个后辈。
有些事,以为是一回事,证据是一回事,而真相又是一回事。
夜色深浓。
沁园。
囡囡洗的干干净净,睡的香香甜甜,美美的赖在秦逍怀里,唇色是红红亮亮的:这孩子啊,真是漂亮的不像话,好看的叫人打心眼里爱怜。
秦逍微微笑着,低下头,亲亲了这个可爱的小精灵,只觉心头一片柔软在起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