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肯原谅姚大太太的"失误",不是因为姚大太太的示好,而是姚老太太在其间表达的强硬态度。婆媳俩差点为她闹崩了,且姚老太太待在后山上不肯回府,她凭的多大的气也消了,想想觉得可笑,都说老小孩,姚老太太这般倔强,上演"离家出走",可不是孩子心性么?
看在姚大太太诚恳的份上,又参加了一回宴会,金穗在姚大太太几乎恳求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和姚真真道:"多久没跟老太太请安了,二姑娘什么时候回后山,我和二姑娘一起上山请安。"
姚真真欣喜道:"我正琢磨怎么开口请黄姑娘去山上玩呢。明天吧,我今天可没力气爬山。"又捂着脸遗憾道:"可惜四叔不在,不然,让四叔多宰几头野猪给黄姑娘消消气。"
野猪凶残,四叔更凶残!
金穗微微变了脸色,野猪肉好吃,可是被野猪堵在树上的经历实在不爽,她瞥过眼,发现姚真真两肩膀轻轻颤抖,蓦然失笑,这丫头,嘴上说担心她,暗地里却幸灾乐祸。被野猪堵树上,如果当事人是别人,恐怕她也会善意地笑两声,可若是自己,那就不好笑了。
姚真真发觉金穗在看她,双颊飞红,赶忙端正神色,正襟危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翌日一早,金穗按约定时间到姚府,隔了老远就见姚真真戴着帷帽,右手伸出马车窗招手。金穗先看见她的手,继而看见马车旁边高头大马上的巫秀,她微微瞪眼,巫秀跟姚长雍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既然巫秀在,那么姚长雍肯定也在。
果然,等黄府的马车到达姚府门口时,姚长雍恰好从正门出来,门外的小厮们恭敬地束手而立,寂静无声。金穗不得不下马车行礼。
姚长雍虚扶一把,下意识地解释道:"昨天晚上回府的,听说老太太还在后山,正好和你们一起去请安。黄姑娘快请起,不必多礼。"
说罢,他微微一怔,神情有些不自在。
金穗倒没觉得有什么,姚长雍跟着去了,姚老太太一高兴便回来了。她可不想姚大太太眼里的期盼逐渐变成怨恨,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于是,原本两人的请安队伍,加上姚长雍变成了三人。
金穗和姚真真同乘一辆马车,因这次出行的人比较少,队伍速度很快,比上回提前半个时辰到达后山。
在花厅里和姚老太太说了会儿话,金穗笑道:"老太太和二姑娘搬到山上来住,倒不如往常请安方便了。老太太,眼看暑气过去,什么时候下山啊?"
"我这几日正礼佛念经,还没修成正果呢,下什么山?"姚老太太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金穗慈祥地笑道。
金穗听了,十分无语,所谓的"修成正果",多指两夫妻修成正果,她这是借着这句佛语暗中打趣她和姚长雍呢,且看姚老太太的意思,她认为还不到下山的时候,这可有些棘手了。要不是不想得罪姚大太太,金穗才不会费尽心思地劝姚老太太下山,倒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金穗和姚真真对视一眼,而姚真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气急,敢情人家自家人不急,她在旁边干着急呀?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呸,她才不是太监呢。
姚长雍左右瞧瞧,温和地开口笑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念什么经?"
姚老太太道:"难念的经。"
金穗、姚真真和姚长雍脑门上不约而同地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姚老太太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金穗满脑门的黑线。姚真真撇过头偷笑。
姚长雍摸摸鼻子,怎么感觉姚老太太还没消气呢?该生气的不应该是金穗么?怎么到头来受委屈的倒是老太太了。
姚老太太朝金穗努了努嘴,直到金穗笑了,她才道:"山上清静,你们难得上山,就在山上待两天吧。"说着,吩咐琳琅为金穗和姚长雍打扫房间。
金穗见此,也不好推辞,只能应下。
这时,外面有人影晃动,姚老太太朝琳琅使个眼色,琳琅会意,出去问了话后,进来回道:"老太太,是大太太派人来说,一飞少爷病了,府里乱成一团,大太太请老太太回府坐镇。"
姚一飞是姚长源与源三奶奶甄氏的独子,今年才得两岁。
姚老太太轻笑一声,问琳琅道:"这是这个月一飞少爷病第几回啦?"
琳琅神态越发恭敬,犹豫了会儿,方道:"回老太太话,是第五回了。"
"唉,"姚老太太叹气,对左右道,"瞧瞧,你们太太把我当镇宅之宝用了,一个错眼,飞哥儿都病了五回,不去请大夫,倒来请我。可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
下面的人都不敢接话。姚老太太挥挥手,让三人下去休息。
姚真真等姚长雍走远了,方才悄声道:"飞哥儿病了五回,大太太回回遣人来报,头两回老太太火急火燎地派人请大夫,大夫只说是闷热着了,倒不曾有旁的症状。后面的几回,老太太不爱理了。"
金穗暗暗琢磨,姚老太太把姚家子嗣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姚大太太三番两次拿姚一飞患病说事,姚老太太自然会不高兴了,这是触犯了她的逆鳞。她正要开口,见姚真真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金穗一怔,恍然意识到姚真真是在提醒她姚老太太的忌讳。她啼笑皆非,貌似姚府人除了姚大太太,其他人都认为她会嫁给姚长雍,若有若无地表达他们的善意。
"我方才瞧着外面的妈妈神情焦急,倒不似作伪。希望一飞少爷真没事吧。"金穗喟叹道,姚大太太次次喊狼来了,若是狼真的来了,看她怎么办,姚老太太不定得气成什么模样。
金穗心想,姚大太太这段日子似乎很焦虑,乱了方寸。
下半晌,姚真真邀请金穗和姚长雍去摘草莓,金穗欣然同意,没料到姚长雍居然也同意了,三人各挎个小竹篮子,挑个大的摘,摘完后,让丫鬟们拿去洗,三人坐在树荫下,姚真真起身更衣,半晌不见她回来。金穗暗恼,不厚道地想,这丫头铁定是掉茅厕了。
小丫鬟们洗好了草莓,先拿凉水冰一冰,去掉暑热,然后盛装在漂亮的菊瓣大碗里,瓷碗的釉彩也是菊黄色,看着十分明丽亮彩。
金穗不客气地先吃了几颗,边吃边思索棋局,她有段日子没跟姚长雍下过棋了,这些天在学着裁剪衣服,于棋艺上有些退步,走了十几步棋,已有颓势,不过她没有干脆地认输,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继续走棋,后面居然慢慢挽回了颓势。
姚长雍吃完第一颗草莓时,挑起话头,清泉击石般的嗓音笑道:"黄姑娘的棋看似随遇而安,实则处处留了后手。"
金穗摘掉草莓上的叶子,把草莓放进嘴巴里,晓烟赶紧捧上小水盆给她洗手,金穗净完手,擦干,这才拈了颗棋子摁下去,回答姚长雍的话:"我喜欢这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况且,咱们下棋又不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我便想着,走一步,算一步,也许下一步就是转机呢?"
她这话的确是她初时看出棋局颓势的想法。
姚长雍漫不经心地道:"人生如棋,黄姑娘,也许,下一步是转机呢。"
最根本的是,她下棋的对手是他。换了人,如果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恐怕金穗面对棋局时又是另外一番心态了。所谓人生如棋,看的不仅是棋盘上的厮杀,更重要的是执棋的对手,对手不同,下棋的心态、手段皆会不同。
金穗微怔,她失神地抬起头,入目的是姚长雍含笑的眼,愉悦的神情。她微微一笑,也许姚长雍说的对,看不清前路的方向,那只有试探着朝前走,下一步,或许就是柳暗花明。姚长雍这话,是鼓励她朝他靠近,然后遇到那个"又一村(春)"?
而姚长雍其人,她的确不讨厌他,如果非要说清对他的感觉,不管以往是什么感觉,在明了姚老太太的求娶之心后,她想,她对姚长雍也并非无动于衷。
琳琅来叫两人吃晚饭时,就见姚长雍和金穗在泉水边钓鱼,两人没谈话,但是气氛很静谧,橘黄色的夕阳倒影在泉水里,像是加了糖的鸡蛋黄似的,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楚的甜意。
琳琅唇角浅笑,她想起前两天收到的父亲的信件,父亲让她试探下黄姑娘的心意,是否心悦雍四爷。如今这副画面,她还需要试探什么?任何试探都会破坏这幅画的美感。静立一会儿,她方走向两人,请两人回去用晚饭。
金穗查看收获,和琳琅炫耀泉水鱼的美味,而姚长雍负责收起鱼竿,之后二人一人拎一桶泉水鱼给姚老太太献宝,没有假手他人。
姚老太太一看二人的默契,不用琳琅禀告,她先明白两分,笑得合不拢嘴,金穗趁机提出回城,姚老太太便答应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