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一暗,她压下漫漫痛苦,别过脸去,却无心望入吕青阳那一双万分平静的眼瞳。
"苏小姐,借一步说话。"何大夫压低声音,眼神掺杂了一丝古怪。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你们不是合伙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吗?那不如当着众人的面,说说看,反正我也也豁出去了。"苏夫人冷着脸站出来,一改平日慈爱面孔,泼辣矫妄宛如街上泼妇。
何大夫回头再望一眼:"苏老爷是因心脉断裂而亡。"
"我爹向来健康,心脉如何会断?若是我猜得没错,是情绪崩溃,极度不稳的情况下,一时不支倒地,脑中鲜血倒流,才会这样吧。"苏敏的声音冷沉,胜过冬日冰雪。
他点头,神情肃然。"大体是这样。"
"换言之,也有可能是跟某个人争吵之下导致的。"苏敏说着这一句话,视线已然逼向苏夫人的身上。
像是心虚,苏夫人瞥了一眼,不再紧紧盯着苏敏。
"应该是受到什么沉重打击刺激,才会如此。"
"其他。"苏敏顿了顿,试探下去。
"一切完好。"何大夫直视着她,淡淡说道。
苏敏的心蓦地一沉,她的猜测错了吗?
苏夫人顿时仰起头,恨恨地道:"不是说我下毒害死自己的丈夫吗?如今这个大夫也说了,可以还我清白了吧。"
苏敏横了一眼,晶莹面目上的冷漠,愈发强烈抗拒。"就算不是你害死的,也跟你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是爹何时发现了这个女人背着他所作的一切,揭穿了她的真面目,才会一时无法开解。她就是罪魁祸首,更可恨的是如今人死如灯灭,她到底是否跟爹争执吵闹,是否激怒了继续静养的病人,都无法得知了。
这个女人,又可以快活的活着,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指责她的过失。
"各位长辈一定要给我做主,我来苏家八年多了,虽然没有给苏家带来半个子嗣,但老爷是我的丈夫,我们这些年的感情是谁也污蔑不来的!"苏夫人垂下眉眼,双眼通红,满脸哀怨,仿佛苏敏对她的试探,是最大的侮辱。
一干人之中,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谈论,苏敏释然一笑,即使如今开始她被全世界当成是无理取闹的罪人。
她此刻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她只记得爹生前说过的话,但求无愧无心。
送走了何大夫,她无声转身,她没有多余的力气面对他们:"三表叔,请您带他们离开。"
她不愿这些人的低咒斥责,吵了爹的长眠。
老人冷着脸挥手,走向苏府正门,众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整个灵堂,再度变得安谧沉寂,苏敏凝视着棺木中的男人,眼神安静,像是一潭清泉,明明看着清澈,却也望不到底。
她知道,身后还有一人凝视着她,眼神并不炽热,但很坚持。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望着手心的苏家信物,这些事太突然,突然的令她盲目笨拙,找不到理由。
"老爷说过,他对不起你。"吕青阳神色不变的安然,星眸中溢出浅浅的情绪,似乎他早已将人的生死,看得很透。
"怎么会对不起我呢..."五指一收,紧紧握住紫黑的总章,苏敏不禁低低吐出一句,方才的气势和元气,似乎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剩下的,只是她一个人的疲惫孤单,凄冷寂寥。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走吧。"
苏敏短暂沉默之后,才丢下这一句,继续跪在灵堂前,神情悲悯的无以复加。
吕青阳默默凝望着那个纤细背影,眼神一沉,转身离开。
从午后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苏敏的身子没有一分动弹,像是一尊泥塑木雕,没有任何生机。
夜色,很重了。
两侧的双排白蜡烛,在灵堂整整齐齐地照耀着深夜黑暗,那一抹白色身影,已然融入其中。
手中的纸钱,织染着火光,无人打扰的深夜,她凝神放纵炽燃火焰在指尖吞噬,火舌舔舐到她的肌肤,竟然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清冷的夜,寒气麻木她的手脚。
她缓缓抬起眼眸,抬起手臂,轻轻抚着棺木一侧,她无法面对沉睡的那个人。
这些时日拼命压在心底的怨恨和不甘,痛楚和悲哀,想念和回忆,在此刻源源不断地从胸口溢出,缠绕,像是毒蛇,将苏敏越缠越紧。
她终于控制不住,满面泪水,悲伤紧紧锁在紧蹙的眉头,如今什么感受都察觉不到,只剩下苦。
眼睛是苦的,看不到美丽的景色,口舌是苦的,品不出甜酸的味道,体内无处不是苦涩的,就算每一口的呼吸,都是苦味。
"爹,是我错了吗?我不该变成那样刻薄算计的女人,结果遭到报应了么?"泪容贴着那毫无温度的棺木,她明白爹此刻的身子也跟这些一样,没有一分温暖。
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她不愿宽仁的近乎软弱而已,她只是想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还给她们,是她太偏执了么?
长睫无力垂着,泪水湿透面颊,她的声音破碎的拼补不完全。"我只是想早日逃出来,早日见到你而已。"
难道这样的愿望,也无缘得见爹最后一面,成为永远不能达成的奢望。
"我很想你,爹,你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她笑着问,泪水却更加肆虐,无声滑落,心口有个地方,裂开了,仿佛不断涌出无法言说的痛楚,让她哀恸的就要倒地。
"不是说好什么时候我回家,你就给我找个好夫婿吗?你说过要看着我幸福,看着我享福...这些你都没有看到,你怎么就舍得一个人离开..."
呼吸一紧,她停下来,细细聆听,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回应她了。
她费尽心思离开了王府,但却再也看不到她在乎的人。
幡儿走了,爹也走了,还剩下什么?
苏敏木然地依靠着,冷风吹不散她脸庞的泪水,更吹不走她眼底的悲怆绝望。她原本清明灵动的双目,映入了一望无际的黑色。
"如果上苍给我一个机会,我宁愿一生一世被困在那个地狱,也断断要保得你的平安长寿。"
她的灵魂,仿佛瞬间跌入深渊,再也找不回,心被剧烈拉扯,伤痕累累。
很久很久之后,她的眼神幽深下去,最终幽幽道:"但如何是好呢,爹,我不想继续仁慈下去。"
这条路,她注定是无法回头了。
守灵一夜的苏敏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不难令人发现她的一身疲惫,双眼内是死寂,不带一分微光。
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的傀儡,她的任何一个表情,都不再带有真实的情绪。
苏老友的出殡事宜,一切照常,苏家的支柱倒了,在一段时日之内,都成了洛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内容。
还有人说,苏家二小姐在苏老爷的葬礼上,居然没有一滴眼泪,跟冷血无情的毒蛇一般无二。
更有甚者流长扉短,说苏家近日来紧闭大门,兴许要收拾家财另做打算。
苏夫人默默走向正厅,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翻阅账本的背影,突地觉得这样的情景有些刺目。
苏敏专注的神情,跟苏知遇如出一辙,这么看,相似的近乎可怕。
扬眉,苏夫人坐上旁边的位置,有些不耐烦,冷冷问了句。"找我又有什么事?"
如今她手中握着苏家的信物,就连那些老人都不敢发作,拿她没办法,更别说凭借自己一人之力了。
不疾不徐地翻过一页账目,苏敏面无表情地说。"我爹死了,你也该滚出苏府了。"
什么?双眼一瞪,苏夫人没想过苏老爷入土不过一日,苏敏居然就要斩草除根!
"我爹是个善良的人,看不出你的那些虚情假意,你在苏府的这八年,也已经享过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福气了,该知足了。"苏敏微微蹙眉,抬起眉眼望向一脸惊愕不解的苏夫人,浅浅一笑,但那笑意却显得她的精致面容更加疏离。
"别贪心,明天给我消失。"
"你怎么敢赶我走,我可是苏知遇明媒正娶的夫人!"苏夫人气急败坏,扬声道。
"别让我说出那些丑话来,你虽然是苏夫人,但你做的那些事,一旦被抖落出来,光是那些唾沫水,都足够淹死你的。"苏敏眼波深邃,苏夫人无意间望入,居然毫无反驳的余地。
一阵短暂的沉默夹杂在两人之间,苏敏的语气,平静下来。"赶你走,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已经是对你天大的仁慈了。"
苏夫人冷笑回应:"好啊,我也不稀罕待在这个地方,不过你好歹要把属于我的那份子拿出来。"要她没日没夜面对苏敏这个丫头,她只是想到,就如芒在背,胸口不顺畅。
或许,她跟苏敏,前世是冤家对头。
"你的那份子?"闻言,苏敏的粉唇边,突地扬起一抹及其诡异的笑意,她早知这个女人是现实的,没料到她竟然直白的近乎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