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应该就起身了。
最近,他似乎有心事。
苏敏有这样的直觉,拉高身上的锦缎,不知为何,这一次强烈的不安,胜过任何一次。
但愿,只是错觉。
有的时候,她并不喜欢自己过人的直觉。
因为直觉太过准确,每一回来的时候,她都只能感觉,揣摩,却不能拒绝。
只能等待那件事的发生,让她很不好过。
没过多久,两个宫女就替她梳洗打扮,换上柔软的粉色丝缎,把她伺候地跟那世上最养尊处优的女人一般。
她说想出去走走,宫女说晒晒太阳也好,有利于身子的痊愈,便跟随着她走出寝宫。
还未走到后花园,在半路上,她遇到了南宫桐。
她淡淡睇着这一名少年,似乎才一个月没见,他就又长得高了一些,她这么想着,嘴角无声无息绽放友善的笑意。
"你来见你哥吗?"
"不,我是来找你的。"
南宫桐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虽然脸色苍白,却看起来比那日躺在水晶棺材之中好过很多的女子。
他眸光一沉,神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凝重,一丝不苟,好像他要说的,是至关重要,性命攸关的大事件。
"找个地方先坐吧。"
她淡淡一笑,又往前走了几十步,才找到花圃旁的石凳,坐了下来。
他坐在她的对面,望入那一双清水美眸,迟疑了半天,才开口。"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很怕跟政见面。"
"桐?这不像是你要说的话。"她很清楚南宫桐跟南宫政之间的深厚关系,不是一般的兄弟情深,同袍情谊,她也释怀看待,不曾想过南宫桐一向缠着南宫政不肯放,如今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让她,刮目相看。
"我知情不报,政现在肯定已经恨死我了,我也不敢去自讨没趣。"他扯动嘴角的笑意,却不再是往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少年,笑意的苦涩,仿佛让苏敏都察觉的出来了。
苏敏却只是默默望着他,伸出手,覆上了他的背脊,无言地安慰。
"有一回京城最红的戏班子在马家搭台,我也是去看的,曾经跟马家那个儿子见过面,察觉到他跟常人不太一样。"
他叹了口气,这些话他都不曾跟政说过,是因为政听说苏敏很可能在马家,早就带了人冲了出去,根本没理会,也没时间听下去,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你又不是故意的。"
苏敏扯唇一笑,说的云淡风轻,却没有迁怒,跟桐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她或许早就习惯了他对自己的敌意,不,或许他不是厌恶自己,而是厌恶被南宫政喜欢的女子,那一个头衔,那一个必须跟他分享他最亲爱的哥哥的女人,他都会如此。
"我很难否认。"他暗暗握了握拳头,眼神变得复杂许多,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过厚低沉。"我是故意的,苏敏,所以,不要轻易原谅我。"
苏敏回以一笑,她清楚南宫桐是个刻薄的少年,却不想承认他是个歹毒的人。
"因为是我的纵容,是我知情不报,即使在一开始没有猜到你被那样折磨,我也是幸灾乐祸,想要看一出好戏的。是我想要看看你落魄的下场,你才会遭遇这一切。"
他第一回,忏悔地这么认真,让苏敏都不敢轻易打乱他的思绪。
"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的哥哥,我也是一样,所以我没什么好责怪你的。你即使知道马天赐是个怪人,也没想过,我当真会落入他的计划,所以只能说一切太巧,安排好了不让人有拒绝的余地。"她的嗓音很清澈,仿佛潺潺溪水,温润了南宫桐的心。
他蓦地抬起眉眼,眼底一派炽热燃烧,他紧紧握住苏敏的手,表情僵硬又不自然。"我懂了,我不想让政变得更加寂寞,更难过。看到他把你从水晶棺材里面抱出来的时候,我好像什么都懂了。"
他是怎么了?好像一副要哭的样子。
苏敏的心情有些不好过,其实南宫桐并非真的不懂事,或许,他是太懂事,他只是假装不知道,假装过分的逍遥纨绔。
"他更加需要的人,是你。"他的声音之中,有了一丝哭腔,他看到苏敏好像没有呼吸躺在一片亮光之下的时候,他的心,似乎恢复了知觉。
他也觉得心痛,仿佛是跟政通脉相连,他能够感知那一刻,肃杀安谧的气氛,有多么悲伤沉重。
"如果你死了,也许就没有人跟你一样,可以在他的心里扎根了。"
他觉得幸运,苏敏还活着,否则他没有胆子想象,往后政是否还能爱上别的女人。政痛苦的时间,应该过去了,他如今有那么深爱的女人,他不该是绊脚石,即使再深刻,他跟南宫政的关系,永远无法磨灭。
苏敏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不免对他改观,其实以往的小打小闹,她都不曾放在心上。而今天他这么认真的道歉,却让自己有些慌乱。
"我不是没事吗?我会跟政说说看,这不是你的错。"
他却猛地摇摇头,毕竟男子汉的倔强,让他很难重新面对曾经那么生气的政。"往后,不跟你作对了。"
仿佛觉得自己还不够真挚,他又忙不迭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你干吗非要躲着我呢?"苏敏无奈至极的笑了笑,拉着南宫桐起身,神色平静。
"其实是我不够细心,我也觉得由我来说的话,你会更加厌恶我。我只想等你心中的那份情感,慢慢被时光冲淡,我们三个人就可以自如地相处下去。"她深深吸了口气,让新鲜清新的空气,充满她的体内,她微微眯起眼眸,说的笃定,又充满了憧憬。
南宫桐变得沉默,苏敏见状,突地回忆起什么,轻笑出声。"我知道,你不想要我这个家人,你很明确地对我说过这句话,态度坚决。"
把目光移向别处,他的神色很不自然,仿佛觉得以往的自己,太过偏执。"别对我笑了,别人知道我心里的秘密,都觉得我是疯子,不,我或许比那个马天赐,更加愚蠢癫狂。"
她淡淡睇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下去,神色泰然,一分不乱。"我不想拿你的秘密出来说教,相反,你喜欢南宫政,说明他这个兄长,当的很好,有责任,有担当,是你的天,是你的地,是你觉得最安全的港湾。你的那份感情,我希望你可以守护好,也不要再说给其他人听。"
"你不会觉得难过吗?必须面对我这样的人。"他低声呢喃,声音很轻。
她却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婉约。"有这样的哥哥,你该觉得骄傲自豪,我不想剥夺你爱憎的权利。"
笑意,在她的眼底,一分分满开。"我也没有这么大的通天本事,更没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资格,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南宫桐紧抿着双唇,漂亮的眼眸之内,闪过一道阴影。
她望向前方,眼前的秋海棠,都盛开了,一片灼灼。
"其实,比起政的心事,桐的心里,似乎藏了更多的秘密。虽然有时候觉得好奇,但我并不会问,过去如何,现在怎样,未来何等,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他的心,有些刺痛,他的过去只有政和自己知道,他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是他为何要以这种面目生活的原因。
他突地抱怨,粗声粗气地指责。"你对政也这么罗嗦吗?就算是善意的提醒好了,政不喜欢罗嗦唠叨的女人,你又不是老太婆。"
苏敏蹙眉,却对他生不起气。"你还不改改自己说话的习惯,恐怕真的会让人讨厌你。"
他蓦地不说话,半响之后才认真地询问一句。"你如果真的讨厌我的话,当初怎么会救我..."
"我只是略懂一些皮毛,没想过那个药方对你有用。"她笑了笑,一句带过,没想过要坦诚。
南宫桐的反应,却是很激烈。"你是傻瓜吗?拿自己的血当药引,你以为自己是千年人参还是万年灵芝?这么土的偏方,也亏你想得出来。"
"你知道了啊..."面对他的不屑和怀疑,她的笑意更深了,笑弯了眉眼。
他不想继续看到她灿烂的笑靥,移开了目光,沉声道。"当时在王府你误以为我是政的男宠,还那么大度地救我。虽然这一句话很难说出口,但我还是觉得,如果政一定要爱上一个女人的话,甚至为了她跟我反目成仇,那个女人是你,是最好的结果。"
"那时候我们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吗?虽然没有觉得你多么讨厌,但我也没觉得你这个小鬼有多讨人喜欢。别把我说的那么伟大。"她太过感动,不过还是压下心中的暖意,佯装自然。"再说了,你们什么时候反目成仇过?别把我说的跟红颜祸水一样好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