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秋月道，“你在偎红楼得到的消息，先来这边告诉兰姑姑，兰姑姑会转告我的，而且，你二人联络也方便些。”

“好的。”郑侠道。

秋月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我先下去，叔公还在下面等我……你自便。”

“好的。”郑侠道，“我明白。”

那一句“我明白”，忽然让秋月心里五味杂陈，她下楼来，见司空曙正在吃茶听曲，面色平静，小兰在一旁陪着。

见秋月下来，小兰急命掩乐停音。秋月冲小兰点点头，表示事情已谈妥，又对司空曙道：“叔公，我们回去吧。”

司空曙站起身，随秋月往外走。秋月又道：“姑姑，郑公子还在楼上，你招呼好他。”

小兰忙道：“喏！”

司空曙与秋月出门来，跨上马并辔前行，一路上秋月都不想说话，司空曙也什么都不问。

回到府中，二人进了秋月的房间，携手在榻上坐下，司空曙问：“情绪有没有好一点？”

“你怎知我情绪不好？”秋月反问。

“情绪好的话，你总是喋喋不休。”司空曙道。

“你猜他答应了吗？”秋月仰脸问。

“要我猜的话，他会答应。”司空曙道，“但是，是什么原因让你情绪如此低落？”

秋月道：“我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痛快，简直不假思索，我又没什么可以回报他。你说，他这是为什么呢？”

“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司空曙问。

“不是。”秋月低首道。

“那是因为什么？”司空曙又问。

“我不想他像叔公那样，荒废自己的人生。”秋月哽咽道。

司空曙听了一愣，继而揽她入怀道：“傻瓜，‘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的人生，又何须你来忧虑。”

秋月听了，挣脱他的怀抱道：“快说，你这条鱼，原先是怎么快乐逍遥的！？”

“怎么就扯到了我身上！”司空曙无辜笑着，又深情道，“谁知道，当我老了，你方出生。”

“叔公不老。”秋月说着，复倚在他怀里。

司空曙无声笑笑。

这句安慰之辞，说者和听者，都清楚它的苍白无力。

秋月和司空曙走后，郑侠下楼来听了一会儿曲，掏出几文钱放在几上，起身欲走。

小兰见了，忙将钱交回郑侠手上，因道：“以目前的情况，公子若是再付钱，那便成我贪财了。”

郑侠略一思忖，将钱收起道：“姑姑说得有理。”

郑侠走后，半夏上前道：“好奇怪啊！宫主认识郑公子吗？为什么郑公子来听曲就可以不付钱？”

小兰回了句：“遇事多动脑子。”便上楼去了。

受秋月所托，次日申时，郑侠果然去了偎红楼。

鸨儿见进来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看穿着便知出自富贵人家，便殷勤上前招呼道：“公子像是头一次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郑侠从袖中掏出一锭银放在案上道：“能否将她们叫过来，让我相看相看。”

见了银子，鸨儿满脸堆笑道：“没问题。”又朝四处招手道，“来，都过来，见过这位公子。”

听到招呼，女子们都聚拢过来，在郑侠面前站成一排。

郑侠匆匆扫了一眼，无非是千篇一律地穿红戴绿、涂脂抹粉，不过，其中似有一个例外，便不免多看了两眼，见她衣着素淡、肤色黧黑，只有一双美目顾盼生辉。

郑侠指着那女子道：“就她吧！”

鸨儿见了，笑道：“公子的目光真是独特。红萸，快带公子上楼。”

其他人散开，叫红萸的女子领着郑侠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侠一看，屋内除了一张瑶琴，还有文房四宝，便道：“姊姊果然是个极风雅的人物。”

红萸道：“公子谬赞，不过是闲时消遣而已，并不谙此道。”

二人在几旁坐定，红萸烹好茶后斟上，郑侠方道：“姊姊这里客人多吗？”

红萸红了脸，端起茶碗掩饰，轻呷了一口道：“不多。”

郑侠见此光景，庆幸找对了人，便不再问什么，只道：“姊姊一定善音律，抚一曲如何？”

红萸道：“‘善’字谈不上，不过是胡乱弹奏，公子不嫌弃就好。”说完，起身走到琴几后，试了几下音，便轻抚起来。

二人喝茶、抚琴、聊天，很快申时将尽，郑侠掏出几文钱置于几上，因道：“叨扰姊姊够久，小人告退。”

红萸意外道：“公子这就要走吗？”

郑侠道：“小人明日再来看望姊姊。”

目送着郑侠离开，红萸独自在几后坐下，陷入了沉思。

出了偎红楼，天已擦黑，郑侠没走几步，忽然黑影中跳出一个人来，叫了声：“公子！”

郑侠不防，大大吃了一吓，定神后一看，见是半夏，便道：“好好的，在这里装神弄鬼！”

半夏道：“姑姑让我在这里等你，她找你有事。”

郑侠听了，便随半夏进了乐坊，小兰见了他，因道：“公子随我来。”

郑侠遂随小兰上了二楼，进了雅室后，小兰从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郑侠道：“这个请公子拿着。”

郑侠接过来一摸，方知道里面全是银子，忙将包裹递回去，并道：“姑姑这是做什么！”

小兰复将包裹推给郑侠，因道：“请公子一定要拿着，这是我家宫主的吩咐。宫主说，公子经常出入偎红楼，会有不小的花销。乐坊的进项，除了我们几个人的吃穿用度，并无其他花费处，供公子在偎红楼的开销，绰绰有余。”

郑侠听了，略一思忖，说道：“好吧。但用不了这么多。”

小兰道：“钱多好办事。”

郑侠便不再固辞。

小兰又道：“今日前去，可还顺利？”

郑侠道：“开端良好。等有了有价值的消息，再来告诉姑姑。”

小兰点点头道：“好。”

郑侠藏好银子，下楼来到大厅，半夏正倚在门边，笑容可掬道：“公子再坐会儿！”

郑侠目不斜视道：“谢姊姊盛情，小人还有事！”说完出了乐坊。

才下楼来的小兰看到这一幕，嗔道：“你怎么学会了偎红楼的那一套！”

半夏本因郑侠的不理不睬忧心，又见他今日去了偎红楼，心里更加不痛快，皱着眉道：“姑姑……”

小兰见半夏情根深种，又思及那日司空曙的一番话，便招手道：“来来来，随我来！”

半夏苦着脸，随小兰上了二楼，进了雅室坐定后，小兰道：“喜欢郑公子？”

半夏点了点头。

“那他正眼看过你吗？”小兰又问。

半夏摇了摇头。

小兰道：“那日郑公子出手相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半夏略一思忖道：“因为公子与宫主是故交。”

“你还不傻。”小兰笑道，又问，“那日宫主与公子相约，公子提前半个时辰前来，你认为又是因为什么？”

半夏沉思半晌，方道：“郑公子很在乎宫主。”

小兰笑道：“看样子，响鼓不用重锤！”

“可是，宫主已经有了司空前辈！”半夏低低喊道。

“那又怎样？”小兰反问道。

半夏无奈“唔”了一声。

“还有，”小兰道，“郑公子去偎红楼，是在完成我们无法完成的任务，你不要给他添乱。”

半夏低低“嗯”了一声。

“好了。”小兰最后道，“把心思收回来，用在有意义的地方。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我下去了。”

小兰说完，起身下楼去了。

半夏独自坐在雅室，渐渐想明白了一点——一个人若是爱着宫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退而求其次。

郑侠频繁出入偎红楼，与红萸渐渐混熟，是日，郑侠来找红萸，进得门来，却见她背对着自己，半晌不肯转过身来。

郑侠狐疑地轻喊了声：“红萸！”

红萸这才转过身来，含羞带怯，微笑着迎上来。

郑侠发现，红萸原先黧黑的皮肤，此刻变得光洁细腻，便惊讶道：“你的脸……”

红萸含笑请郑侠坐了，斟上茶，自己亦坐在他对面，方道：“那不过是涂的草泥，还有美颜的功效呢！”

郑侠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可是……”

红萸打断他道：“你是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吗？”

郑侠承认道：“是。”

红萸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郑侠道：“姊姊慢慢说，小人愿闻其详。”

原来，红萸原名李嫣，父亲本是一名明庭（县令），亦是受赵安一案牵连，家被抄，本人亦被处斩。

李嫣的父母恩爱非常，父亲被处斩之时，母亲当场触墙而亡，原本幸福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了李嫣自己。

她不相信父亲会贪污受贿，可一个弱女子，求告无门。她辗转来到长安，却因衣食无着，无奈进了偎红楼。

虽算不上生在富贵人家，可父亲亦从小教她识文断字，颇读了一些书，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深以为耻，将脸涂黑，是她唯一能做到的、微弱的自保方式。

这些天，她见郑侠英俊潇洒、博学多才，又谦逊有礼，不禁从内心里喜欢上了他，所以才将真相相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