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层楼的商铺,一般人家都是下面做店堂,上面做起居间,但尧年却与众不同的将上面一层收拾成一间茶室兼书画室,布置的清雅洁净古色古香。平常无事一人就躲在里面看书练字,如果有客商来也在此招待着品茶谈生意。至于,酒楼则在另一处,寻常无事尧年也不大待在那里,而是守着这间茶室。
殷琦进门时,尧年正俯在茶几上练字。听见脚步声,抬了抬头,见是殷琦也不停笔,手动嘴也动的招呼着:“小琦来了,过来看看我这几字写得怎么样?”
殷琦便脱了鞋走过去,也盘腿坐下。茶几上是写满“悲欣交集”四字的宣纸,殷琦瞧着和对面墙上的那四个颇为形似,便点赞道:“不错。”尧年审视着自己刚刚挥就的那几个墨汁淋淋的字,摇摇头:“不行。差得远呢!”然后指着墙上的那几个字问道:“你觉得那几字怎么样?”
殷琦抬眼,便看见正对的墙上也贴着这几个字,而左右的墙上也挂着字画,上面都是诗。一首是:发现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清溪流水暮潺潺。另一首,殷琦认得是宋代林逋的《茶》,石碾轻飞瑟瑟尘,乳香烹出建溪春;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
殷琦于书法是一窍不通,不过是外行看个热闹,见他问便大胆着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感受道:“温柔敦厚,观之可亲。”
尧年点点头:“这几个字看似拙朴却充满佛性,是弘一大师的绝笔之作。我要想达到这个境界:难,很难。压根就办不到啊!”
殷琦听着似懂非懂,对于弘一大师她是知之甚少,除了小时学唱过他的《送别》之外。但她至今还记着这首歌的唱腔唱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尧年起身收拾了茶几上的书稿,煮了一壶茶过来,和殷琦边饮茶边聊起弘一大师的生平,语气虽然平淡,但透着羡慕祟拜和向往。
茶室里的光线正好,既不是明亮的耀眼也不是暗淡的看不清对面人脸上的细微表情,殷琦坐在其间,闻着书香墨香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安逸和温馨,信手翻看着尧年近日的习作,想起有一年老师来家访,叹着气对大妈说:“都说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殷尧年同学写得这么好的一手字,怎么学习会不好呢?”
也不知道尧年是从何时起喜欢上舞文弄墨的,殷琦悄悄打量他,从前就爱臭美的他如今是更加注意仪表了,墨色西裤、白色衬衫熨贴而又得体;眼镜、板寸精干中又透着儒雅。较之从前那是少了一份匪气,多了一份文气。
仿佛是心灵感知一样,尧年喝了一口茶,缓缓道:“等到我真正富有的时候,我才发现从前追求的那些物质生活并不是内心真正想要的,我需要心灵的归属。那些什么出人头地啊!不过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一些虚荣的幻影中,真是可笑幼稚。人,只要活好自己才是人生的真谛。”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又道:“我的字底子薄了,基础没打好,还得要多练练楷书把基本功练好。最近没事时也常看看佛经抄写佛经,《金刚经》、《心经》都不错,你有空时也可以念念。”
殷琦微倾着头一边随意翻看他的习作,一边听他侃侃而谈的谈佛论字,心里感叹道:这个混世魔王如今真得也修身养性立地成佛了?
一绺细碎的头发滑落下来,落在细细的脖颈上,洁白细腻如细瓷般温柔腻滑的肌肤若隐若现,这些恰巧落在了尧年的眼里,他不禁神思恍惚有些心笙摇曳。同样是妹妹,每次面对殷锦时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敛声正容正襟危坐摆出一付端庄严肃的大哥样,而殷琦则不同,他总要去逗弄撩拨她一番,然后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却无限舒畅得意,以后更是喜欢捉弄她。此时,他竟是情不自禁喃喃道:“其实……”
殷琦抬头,看向他:“其实什么?”一向快人快语的小哥,怎么也变得吞吞吐吐婆婆妈妈起来。
尧年心头一怔,忽得止住,郑重的说道:“其实我们是兄妹,永远都是,亲兄妹。”
殷琦笑了起来,本来就是嘛!虽然现在知道了彼此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但是从小到大都是兄妹相处的,这么多年下来不是亲兄妹胜似亲生兄妹。忽然的小时候的一些情形涌上了心头,心里一片温热。
尧年为她重新倒了一盏茶,推向她那边:“这是信阳毛尖,朋友送的。你尝尝看。”
殷琦端起茶盏,茶汤青碧盈然如翠,轻抿一口,又抿一口,说:“没喝出什么特别之处啊?我觉着还不如我们平常喝的浮山的茶好喝呢!”
“喝什么茶也不重要,适合自己的茶才是好茶。茶在手,一人得幽,二人得趣,三人成品。于尘世偷来闲暇时间,不乏人生之乐趣。”尧年淡淡道,只是话锋一转,“去吧!出去走走、看看。人这一辈子不要总窝在一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没有出去过就没有比较,不比较你又怎么能知道哪里是更适合你的地方呢?不要怕,一个地方待久了,陌生总会变成熟悉,到最后变成习惯,就像这茶,明明是来自我们老家的茶,但是我们却不能接受它了,而是习惯了现在待的这个地方的茶。如果外面你真待不下就回来,家门永远是对你敞开的。哥也会永远守在这个家里,等你随时回来。”尧年借着茶将心里的话一一说了出来,“人生有两个方向很重要,一是出门,一是回家。出门闯一片天地,回家安享天伦”。
“嗯”。殷琦低低的应了一声,眼眶里有泪水再涌动、打着转,心里是满心满腹的离愁明绪。
“遇见心仪的男孩子就嫁了吧!”
泪水再也止不住,冲出了堤防。殷琦觉得自己很是丢脸,没面子,起身便往外走。尧年却迅速的站起身从后面伸手握住她的肩,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极其温柔的说道:“我是你哥啊!从小到大总是欺负捉弄你,却从没有好好保护过你。”
“哥哥!”殷琦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她只盼着这一去,能将心中的许多许多事都放下,忘记,然后云淡风轻的回来,回到这个家,回到家里亲人的身边。
还有两天便是行期,殷琦想着该跟小桃告别了。毕业后没多久小桃就嫁了,从天云镇嫁到了天水镇。那里曾留下她和远志幸福而又甜蜜的回忆,可惜物是人非……这也是殷琦迟迟不肯去与她道别的原因。
当日小桃出嫁时殷琦为她作伴娘。小桃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的说:“我知道很多人都笑我等不急了,但是我真得很喜欢他这个人,觉着跟着他就是吃糠咽菜也是幸福快乐的。自从关系确定后,我就盼着这一天,不想等。我就是怕夜长梦多,像你一样等得时间长了就黄了。”
殷琦哑然苦笑,她和远志真得是时间拉得长了的问题吗?人们常说缘份,或许我俩之间就是有缘无份吧!
小桃有些急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在帮他说话,为他开脱。”
“我不是为他开脱,我是在为我自己开脱。这样想,我的心里会好受些。”殷琦躲开小桃的咄咄逼人的责问,暗自叹道:小桃,难道你非我当你面承认我是不如人嘛?所以才优胜劣汰被人淘汰下来了。
从前的小桃曾经信誓旦旦的说将来要做一个服装设计师,要让满镇的人都穿她设计制造的服装。然而为了爱情她最后放弃了理想,而是甘愿做了一个村妇。殷琦自己呢?为了爱情曾经发誓要考上大学,去北方与心上人汇合比翼双飞。如今爱情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也一同灰飞烟灭了。这真是时移世易造化弄人!
一路轻车熟马,殷琦来到小桃家。小桃嫁得很好,高楼大院,自成一统的小别墅。殷琦看着阔气的大铁门,暗叹道:小财迷,总算心想事成了吧!
小桃正当门趴在缝纫机上赶制一件衣服,旁边有一位大嫂抱着小桃五个月大的儿子。
“小桃。”殷琦站在门外唤道。
小桃停下缝纫机,一抬头:“咦!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她已出了门,拉着殷琦手问道。
“我来看看你。”殷琦相跟着进了院子。小桃从大嫂手里接过儿子说:“我的好姐妹来了,你的衣服过两天再帮你做啊!”
大嫂应了一声,又跟殷琦客套了几句,然后就回家了。
待她走后,殷琦才说:“小桃,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哪里?”
“英国。”
“什么?出国。那么远?”
“嗯。”
过了半晌,小桃才悠悠的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以后,就定居在那边。”
“殷琦,非要走那么远吗?非要这样,你才能忘记过去吗?”从头到尾都在旁观的小桃,怎么能会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她和殷琦是那么的亲密,又怎能不了解她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