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想起自己这琴声实在有些难听,别说老太太,就是自己听了也跟杀鸡似的。想想玉露的琴声,能让云山起死回生,自己的琴声,若给罗正弹奏,怕是能让他生不如死。
巧儿掀帘进来:"原来是谭小姐弹琴呢。"
谭芷拉过小巧:"巧儿,你时常听你家小姐弹琴,可知道宫、商、角、羽、徵在哪个位置?"
巧儿笑道:"弹琴我可不会,倒是弹过棉花。谭小姐,你刚才的琴音别说我们老太太听了受不了,就连我们夫人刚才也说,何府怎么改在后院里杀鸡了。"
谭芷问道:"真这么难听?"
巧儿素日知道谭芷性格随和,没有小姐脾气,索性也不恭维她:"难听倒不是特别难听,就是听了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
见巧儿也如此说,谭芷怕打扰到老太太等休息,不好意思再在屋里弹琴,拎着琴,夹着琴谱,又从书架上找了本诗集,一路晃荡荡跑到草亭里。
好在这会儿草亭里没人,她摆好琴,放下琴谱,四周看了看,后院静悄悄的,虽不识五音,但是哪个是中指哪个是食指她知道,她全身使着劲,以琴谱所标注,开始练习指法,可手指一碰到琴弦,铮铮声琴音撞入她的耳朵,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听。
听远处似有人咳嗽声,她赶紧掩上琴谱,拿起诗集,信手翻开一页,见是家铉翁的一首念奴娇,小声念了起来:"南来数骑,问片尘、正是江头风恶。耿耿孤忠磨不尽,唯有老天知得。短棹浮淮,轻毡渡汉,回首觚棱泣。"明明听到脚步声,怎么竟半天不见动静,难道自己听错了,她忍不住回过头来,见袁克文一袭灰色长袍,玉树临风、潇洒飘逸,此时竟不雅地直揉眼睛。
看是谭芷,又抬手掐了掐手臂,才慢吞吞向草亭走来,边走边道:"是做梦,还是我眼花了,你可是谭小姐?"
谭芷冷冷地斜睇了他一眼,没理他。
袁克文笑嬉嬉地纵身上了草亭,见桌子上不仅诗集、琴谱,还摆着一张琴,他伸手摆弄一下琴弦:"怪不得刚才听着声音不对,还以为后院几时成了屠宰场,原来是你在这儿练琴?"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谭芷:"你刚刚就是坐在这儿练琴?"
谭芷食指在琴弦上荡了一下:"我不坐着,难道还站着练不成。只可惜出来匆忙,忘了燃柱香了。二爷,不在前院跟着忙活,跑后院做什么来了?"谭芷至今还生气,袁克文刚刚狠劲揉眼睛。
袁克文笑道:"好妹妹,若不是二哥过来有事找庆生,也听不到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妙琴音了,只是妹妹,不会弹琴没关系,可若下次安放琴时,千万记着不要把琴放倒了。"说着强忍着笑,把琴给转过来。
袁克文顺手拿起诗集,指着短棹浮淮一句道:"妹妹,这四字为短'罩';浮'怀';,不是短'掉';浮'堆';。都这么大了,还念别字,若你大哥听到,又要逼你读书了。"袁克文此时心里似乐开花,平日都是谭芷损他,今儿终于可报一箭之仇了。
谭芷原本冷着脸,见袁克文有意气她,反倒不生气了,坐下来,手指在琴弦上狠劲一捻,那声音何止是难听,袁克文听了忍不住一震,谭芷笑道:"既然二爷才高八斗,那就请二爷做一首念奴娇给我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袁克文素日最不爱听人夸他才高八斗,但从谭芷口里说出来,心里特别受用,脑子里略想了想谭芷刚刚念的那首念奴娇,故意气谭芷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念道:"不如归去,好收拾、今日南朝人物。江上青山,依旧是、刘宋萧梁半壁。长线扁舟,书生卖、国,旧耻终须雪。黄河如带,此间犹有枭杰。因念强虏辽金,媾和盟未已,番兵旋发。坐失燕云,陈家谷、骁将全军灰灭。十二金牌,莫须有冤狱,竖人毛发。北笑南啼,稗官谁记年月。"
谭芷素来对诗词一窍不通,袁克文故意将此词念得抑扬顿挫,谭芷也没闲着,她知道词有词牌,又名长短句,边听袁克文念,边对照着家铉翁所做那首字数,看看是否相同,一边则手指挂着琴弦,划拉下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后来袁克文实在受不了了,捂着耳朵逃跑了,边跑边叫道:"我家原养一只猫,偶然把脚挂到琴弦上,乱蹦乱跳,也比你琴弹的好听。我的姑奶奶,你高抬贵手,也奇怪,都是一双手,弹出的东西怎会差距如此悬殊呢?"
谭芷与袁克文斗嘴时,慧姗正巧经过,见谭芷把袁克文给吓跑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谭芷看到她,笑着道:"我也一直奇怪,都夸此琴音清越,为什么我手指一碰上,就变得如此难听呢。"
慧姗笑道:"这个我也不知。先不说这个,你怎么过个年倒移了性情,拿这些书来看!"
谭芷合上琴谱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如此,这半日折腾得我都要掉了一层皮,可秋水说,罗正娶妻才貌定要胜过她家小姐,我自知容貌远有不及,想以才补貌,只是琴棋书画,我是样样不精,想学无从学起,刚刚闹出了多少笑话,别说琴不成调,连念首诗倒有好几个错字。你们个个都能找到如意郎君,可为何到我这个儿,竟如此大费周章,才女又有何好,夫妻居家过得是日子,难道做那些劳什子的文章就能当饭吃了?"
慧姗道:"你对罗表哥之心,真是天日可表。即便当日罗表哥有娶才女为妻之意,可难免他如今不改变想法。就象上海滩多少淑媛名嫒,愿与二哥结亲,二哥却偏偏喜欢二嫂。佳红与祝儿容貌相同,靖华二哥曾婉拒祝儿,却会钟情于佳红。事情没有千篇一律、垣古不变的。你此时迎合他,勉强做自己不愿做的,难道你一生一世都要迎合他?"
谭芷道:"若是能一生一世迎合他,也是我心中所愿,迁就所愿迁就之人,何来的委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