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下人战战兢兢的禀报,谢夫人脸色十分难看,阿诗怎么会和郦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有什么瓜葛?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定是郦文轩见阿诗美貌,言语轻薄,可不仅没有得逞,反被痛打一顿,于是怀恨在心,四处宣扬,诋毁阿诗名节!
事实明明摆在那里,可受害者却变成了阿诗,谢夫人虽然知道自己外甥女的秉性,可外人哪里知道阿诗是什么样的人?
面对足以让人津津乐道浮想联翩的话题,谁都更倾向于香滟的版本,而不是事情的真相!
事到如今,找上郦家质问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控制不了别人的嘴!
难道真能任由步府退婚,毁了阿诗一辈子?谢夫人左思右想,决定亲自去往步府一趟!自家未过门儿媳的风言风语,自然逃不过步侍郎和步夫人的耳朵,虽然如今退婚已经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可面对气势迫人的谢夫人,步夫人的脸色还是有些不自然,多年旧识,挚友长嫂,中心人物又是挚友唯一的女儿!
一阵寒暄之后,谢夫人步入正题:"我们都不是外人,今日来意想必夫人也清楚吧?"
步夫人干咳两声,装糊涂道:"嫂嫂的意思是…?"曾经的建威将军,那是何等风光?谢夫人也被朝廷封为诰命夫人,为了拉近关系,步夫人也和谢微雨一样,一直称谢夫人为"嫂嫂"!
谢夫人见步夫人如此态度,有些不悦,不过还是按捺下性子,"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嫂嫂",那就还念着旧日情分,阿诗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能和那些不知情的人一样诋毁微雨的女儿?"
面对谢夫人的指责,步夫人虽然惭愧,可原则性的东西还是不能退让,若是心底一软,必定后患无穷!
步夫人嗫嚅道:"嫂嫂说的是,若是阿诗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我自是有这个自信,可阿诗一去多年,微雨又不在,谁知道…?"
步夫人虽然没有说明,但意思已经相当明了,有唐一鸣那样善于钻营的父亲,唐诗又多年未见,人心易变,谁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步夫人话虽有明显敷衍的味道,却让谢夫人根本无法反驳!
看谢夫人语塞,步夫人乘机道:"我们步家虽然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之家,可好歹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青云又是嫡长子,就算我和你一样都相信阿诗的清白,可我们就两张嘴,怎么抵得过外面那么多张嘴?"
"人言可畏啊,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出了这种事的女儿别说我们这种人家,就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也会打退堂鼓,要是把唐诗娶进门做正室,我家老爷以后在朝堂上也无颜见人,这步府上上下下有几百口人,不是只有我一人,我也是百般为难啊!"
步夫人软中带硬的话果然起了作用,谢夫人的气势渐渐低了下去,陷入缄默!
步夫人见一向强势的谢夫人如此为难,试探道:"嫂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你也不要太多虑了,保重身子要紧!"
步夫人的意思很明白,现在只能将错就错,以如今唐诗和郦文轩的关系,虽然嫁不了步家,嫁到郦家总是可以的!
不过聘为妻,奔为妾,私通的当然只能做妾,不过,就算唐诗清清白白,郦家也绝不会娶从七品县丞的女儿做正室,唐诗能攀上郦家也算是高攀了!
见谢夫人沉默不语,步夫人又劝道:"那郦少爷虽然性子顽劣了点,不过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再则,如今丽妃圣眷正浓,这京中不管是谁,见了郦家的人都得礼让三分,郦少爷也是上上之选…"
步夫人滔滔不绝的话在谢夫人冷冷的目光下逼了回去,只得讪讪一笑,"我这不也是为唐诗的未来打算吗?到底是微雨的女儿,我岂能不上心?"
谢夫人十分气愤,又无处发泄,深恨郦文轩的无耻行径,又恼步家落井下石,忘恩负义!谢夫人的步府之行并不能说毫无收获,她暗讽步家因为唐家败落,其实早就生了退婚的心思,如今只不过是机会来了,顺水推舟,借由别人的口达到自己的目的!
步夫人被当场戳穿心思,十分尴尬,谢夫人是钦封的诰命夫人,勋爵遗孀,关系闹得太僵终究不好,最重要的是,步家意聘楚兰馨为儿媳的事情一直瞒着外人,要是让谢夫人知道了,届时闹上门,以她的性子必定会指责步家嫌贫爱富,背信弃义,有损步家的名声,岂非徒生事端?
步夫人百般权衡,最后决定暂时示弱,以步家的权势,以后青云除了正妻,还会有很多妾室,多一个影响并不是太大,再则,步夫人自然听说过郦文轩的名声,或许真的像谢夫人说的那样,唐诗依然是清白之身,也有可能!
一番争论下来,双方都疲惫不堪,最后达成协议,各退一步,唐诗依然嫁入步家,不过只能以妾室的身份,不是步府少夫人!
谢夫人再不甘也无可奈何,如今比不得往昔了,夫君不在了,虽说没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可说的话终究不那么管用了,若不是她以诰命夫人身份相压,步家连妾都不愿意娶阿诗!
可是,事已至此,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继续嫁给步家,一条就是如步夫人所言嫁给郦家,想起那个终日沾花惹草的郦文轩,谢夫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与其嫁给郦文轩那个浪荡子,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嫁给步家,步青云她见过,俊眉星目,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比郦文轩那个家伙强多了!
谢夫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阿诗居然成了步青云的妾?
谢府曾经是何等骄傲的人家?名门贵胄,功勋之家,如今夫君最疼爱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外甥女居然要给步家做妾?
一种痛楚困顿在胸口,挥之不去,呼之不出,谢夫人觉得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谢夫人带着算不得是胜利的胜利回了府,心中一片凄凉,不知道要如何把这件事告诉阿诗,阿诗自幼众星捧月,繁华锦绣,虽说后来家道中落,可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妾室吧?
谢浩远倒是很快就知道了,吃惊问道:"娘,阿诗真的要嫁入步家做妾?"
谢夫人长叹一声,无力摆摆手,"这又不是你父亲在世的时候!"
谢浩远眉头拧做一处,咬牙切齿,"步家真是欺人太甚!"
谢夫人道:"步家只怕早就生了退婚的心思,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可恨那郦文轩心思歹毒,居然要这样毁了阿诗!"
谢浩远沉默半晌,才道:"娘,阿诗的性情你是了解的,宁愿玉碎,不为瓦全,她绝不可能答应做步青云的小妾!"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难道真要如郦文轩所愿?嫁给那个纨绔子弟做妾?"
"娘的意思是反正都是做妾,给步青云做妾总比给郦文轩做妾要好?"谢浩远声音微扬,带着浓浓的不认同!
谢夫人狐疑地看着儿子,"浩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浩远看着娘耳边几根若隐若现的灰白鬓发,神情一黯,忽然一掀衣摆,长身直跪在娘面前,"娘,我愿娶阿诗为妻!"谢夫人的心蓦然杂乱,怔怔看着儿子,浩远何以会突然这样提出这样的要求?
恍惚中,谢浩远的声音在一片沉寂中响起,"我是父亲的儿子,身上背负将军府的骄傲和尊严,阿诗身上流着谢家的血,只要我谢家还在,断然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们身为此时她唯一可以倚靠的亲人,岂能任由她去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
谢夫人看着一向玩世不恭的儿子脸上从未有见过的坚毅神色,一时眼底潮湿,哽咽道:"那你叫娘怎么办,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谢浩远正色道:"请娘恩准,退了步家的婚事,我愿娶阿诗为妻,从明日起,我就去军中随二哥操练兵马,研习兵法,绝不会再浑浑度日,我会向所有人证明,虽然父亲不在了,可他的儿子一定不会比步青云差!"
谢夫人如遭雷击,一时失神无语!
夫君早逝,她含辛茹苦将两个儿子抚养长大,唯一可以倚靠的就是两个儿子!
时隔多年,当年夫君战死的惨状依然历历在目,于心底深处,她再不愿自己的两个儿子重新踏上武举之路!
旁人只看到军功的显赫,威风,荣耀,可是那也意味着血腥,杀戮和死亡,若是仅有的两个儿子也有一天马革裹尸会怎么样?谢夫人想都不敢想!
她只愿自己的两个儿子安安稳稳地做个文官,就算不能权势煊赫,至少也可以平平安安,她得以颐养天年,儿孙承欢膝下,她外表看似刚强,内心却再受不了任何失去至亲的打击了!
可生活并不按她希望的方向发展,明正自幼受父亲耳濡目染,好兵法,喜武功,弱冠之后,不顾娘的阻拦毅然去参考武科举,终于重袭军职!
谢夫人一方面担忧,另一方面又为有这样意气风发的儿子骄傲!
因为有夫君的功勋,谢家的儿子重新走上军职,更容易获得军功提携,若是去走文官这条路,难度就大多了,需要从最底层开始做起,也许一辈子都是末等小官!
好在三儿子浩远性情奔放,似乎更喜欢风花雪月,对军中之事也不怎么感兴趣,谢夫人心中十分安慰,这样也好,考上文科举,做个稳稳当当的文官就好!
谁能想到,看似玩世不恭的浩远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的心思,她的希望,他未必真的喜欢风花雪月,未必真的不喜欢金戈铁马,男儿豪情!
他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不想娘的后半生生活在担忧之中,所以为她编织一个琉璃色的美丽幻境,如今却因为阿诗的事情,幻境显出裂缝,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