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常洛已经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他以前跟她说过的话此时又一次浮现了出来,感觉却完全不同。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放弃,这种感觉究竟是怎样的?他当时十三岁,再聪慧,再冷静,也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的父亲就这样选择放弃了自己。
如果是陌生人,那个人再怎样敌视你,算计你,都可以无所谓,但偏偏是最亲的人,一点冷落,一点偏心都足以留下伤害,更何况……
“那……后来呢?”
萧衍抬手,似乎想要触碰肩膀上的那个印记,却突然想到那个印记早就和他的皮肉一起被烂下去了,只得又垂下了手,继续讲述那段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
那妇人女儿的祖坟在乡下,薛澜、萧辰睿和萧辰逸一同求情仍旧没能改变萧荣焕的心意。
萧衍在大堂上一直跪着,跪到腿开始发麻,连那颗心也开始麻木,最后都没能等到萧荣焕出来再跟他说一句话。
萧衍坐在极其粗陋的马车上前往那所谓的坟的时候,心里只剩下一片惨白,他一下子才发现自己原来所拥有的东西是多么的脆弱而且虚幻。
马车到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祖坟,萧衍在下车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然而已经晚了,他想呼叫暗卫,发出信号之后却根本得不到回应,那个和他同来的妇人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武功极高的人,没有给他一点反抗的余地,他就直接被扔进了不知是哪儿的秘牢。
秘牢内的栅栏都是玄铁所致,墙壁光滑得就算一刀滑下去也留不下什么印记。牢里除了些茅草,连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光线就是外面走廊蜡烛透进来的微光。
最开始的几天,根本没有人理他,他一度以为自己就会被扔在这个地方整整三年。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牢里突然来了一帮人。纷沓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的一瞬间,萧衍的内心第一次升起一阵无名的恐惧。
烛光昏暗,他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绰绰人影,站在栅栏外,那几个人站在外面打量他,因为背着光,他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那种感觉让他浑身不适。
“这就是那个萧家的少爷?”
“是啊,看着细皮嫩肉的。”
萧衍胃里泛起一阵恶心,那些人的目光仿佛那天巷子当中佘良的眼神。
欲望,血气。
门被一个人打开,一连进来了两个人,直接过来拉扯他,萧衍奋力挣扎,这么多天没有吃饭,根本抵不过两个人的拉扯,一路连拖带拽地被拉了出来。
他被拖到另一个牢房当中,里面满是刑具。
萧衍被扔到了地上,后面两个人上来直接摁住了他,借着光,他看到最后一个人的面孔,正是当初在巷子里欺辱他的佘良。
后面这个人的出现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寒气从骨髓中渗了出来。
“怎么样?小衍儿?好久不见了……”
萧衍抿紧嘴,仿佛那一夜的手又摸入了他的衣襟,那种触感让他浑身上下血液都凝固不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好玩。”
佘良似笑非笑,靠在门上,冲那帮人挑了下下巴。
萧衍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危机,挣脱开就要跑,却被后面的人抓了回来。
“滚开!放开我!”
“哈哈哈,跑什么跑,快,那个,给我。”
“你们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爹?得了吧,你爹早就把你卖给我们了。还说什么少年天才,真是蠢得可以。”
不断靠近的男人用手中烫红的烙铁挑开他的衣服,似乎赞叹了一声他皮肤的细嫩,下一刻,毫不留情地拓了下去。
萧衍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肩膀上的剧痛一瞬间侵袭入大脑,有股被烤焦的味道传过来。冷汗瞬间就淌了下来。
后面那些人笑得很开心,抓着他的人一下子把他扔到地上,肩膀上无比灼痛,那种灼热感印入骨髓,却无法抵消那股透出的冷意。
“你说你们,好好的皮肤都弄成这样了,怎么让人好好玩?”
萧衍手撑在地上,听着后面那些人的谈论,眼中暗雾渐升。
血顺着胳膊流下来,他的头发被往后重重扯了一把,萧衍向后倒在地上,直接被拎回了原来的牢房,肩上的伤口被蹭到地上,蹭出了一道血痕。
后来的几天过得浑浑噩噩,伤口感染,他迷迷糊糊之间摸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烫,可也没有精力再管,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不同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他感觉脑袋都快要炸掉了,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又如同被火上燎烤。
被这种感觉折磨了许久,胃里翻江倒海,他吐了几回,牢房里的味道异常难闻。
没有人管他,他被扔在那儿自生自灭。他在梦与醒之间,看到了很多人的脸,每一次清醒,他都发现自己仍旧身处在这一片漆黑中,每一次清醒都觉得分外绝望。他不知道以后究竟到底还会发生什么,这样的日子到底还会持续多久。他感到绝望,但是不愿意死。
他可以死,但不要死在这种地方,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承担了不知道多少的污秽和罪恶,他不要死,不要死在这种地方,不要死在这个时候。
他靠着这个信念硬生生撑着他熬过了这段时间。
后来的日子暗无天日。
佘良那一帮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牢里“找乐子”,变着花样的折磨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度过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什么人闯进了秘牢。他被救出去的时候,眼睛适应不了外面的光,暂时失明了一个多月。
他出来的时候问过救他出来的人时间,发现自己在那牢里不过也才待了不到两个月。
从这人的口中他得知了这一群人的来历。
潜蛇——他第一次听到关于这个组织的信息,也从此将这个组织记到了骨子里。
救他的人叫陈昀,是个武林中人,一直在查跟潜蛇相关的事情,也是偶然,发现了这座秘牢。
萧衍被救回来之后一直在陈昀的住处养伤。他身上新伤旧伤叠了几层,皮肤都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以为在秘牢中还会承受那天在暗巷中的侮辱,佘良却似乎不满足于此,每天几个人想到了新点子,便会来找他,在他身上实践。他们找过一麻袋的蜈蚣把他塞进去,再揪出来给他解毒;他们把他按进水缸里,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再把他揪出来;他们剥光过他的衣服,极尽羞辱过他。
这世间,最疼痛,最羞耻,最疯狂的对待,他都承受过。
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从见到阳光的那一刻开始,这牢里他所度过的那些日子,就全部加倍算到了那些人头上。
陈昀帮他用了很多药,那些伤疤几乎慢慢地都褪去了,唯有肩上的那个烙印依旧鲜明。他的身体后来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没有回家,而是请求留在陈昀处跟他学习武功,他看得出,陈昀的武功,绝不亚于那个叫佘良的。
剩下的时间,他用尽努力在陈昀门下学习,不光如此,江湖中的消息打探和暗线的栽培的技巧陈昀也教给他不少。
他在陈昀门下学了两年的时光,不同于他在京中学到的东西,陈昀的教法独特,再加上他的领悟力强,这两年的进益远高于从前。
两年后,他离开,以“萧衍”这个名字参了军,没有人知道他是国公家的公子。他在前线杀敌勇猛,晋升快速,一边又在想办法和自己的暗卫联系。可真正联系到的时候,他却打听到了萧辰逸在他离府没多久之后就病死了的消息。
心口一痛,随即那股恨意燃烧得更加凶猛,将原本已经枯败的心野,彻底烧成了一片荒原。
萧辰睿见到萧衍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萧衍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被提为明远将军,和萧辰睿在同一营内。
萧辰睿自然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见自己的弟弟。当初萧衍出京之后没过多久就失了踪迹,他自然是知道这是佘良他们做的,原本就是他安排的这些事情。后来就再没有打听过关于他的消息。家里人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他本来以为到了佘良那群人的手里就算没死也废了,谁知竟在这军营中又见到了他,而且还是明远将军,他听到“萧衍”这名字时早该有所怀疑的。
萧衍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样子了,三年前的他,欣然玉立,眉目间清冷似雪,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凌傲。如今的萧衍,眉宇沉静,整个人都显得极冷厉,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们两个相见,萧衍也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极其有礼地向他问好,就如他们两个此前根本不认识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