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想想也知道，萧衍这硬凑过来把燕轲能气成什么样子。那日她与萧衍分别之后，这是第一次碰面，虽说只是上马车前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却已经足够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一直觉得是那日死里逃生之后的气氛过于暧昧，才让她有了心弦一乱的感觉。

这时她更应该好好冷静一下，哪知某位大人根本不给她冷静的机会，她前脚有了离开帝京的机会，他后脚就跟了过来。

去露州有整整半月的路程，她再跟这位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怕是根本不给她缓口气的机会了。

出了帝京没多久，三辆马车停在河边略作休整。

萧衍从前面的马车下来，走到河边弯下身去洗了洗手。

常洛从后面下来，倚在马车旁边看着他的背影。这几日的天气算不上冷，萧衍却一直穿着一件披风，自然而然就让她想到了那日的伤。那日本来想离近一些看看，最后因为看到了那个印记，没敢再上一步，萧衍说是小伤，她却不知道实情。此时也没有勇气上前询问。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打些水来？”

常洛回头看跟来的木槿，点了点头。

正好萧衍也回来了，河边就剩下也在打水的小七。

“这边景色不错，你应该很少离开过城里吧？”

原先听萧衍叫她“常大人”的时候，她总觉得是带着调侃的，可自从那天之后，他倒是直呼“你”越来越顺了。

常洛淡淡应了声，她确实没怎么出过城，那次去找裴钰应该是难能的一次了，也是直奔京畿大营去的，更何况也离得不远。她小时候皮的厉害，但也只是在京里撒欢儿，窜过去找玉棠初听曲儿看戏。

“露州风光也极好，那边的风土人情独特，熙平南方的风景极少，露州是难得的南方镇子，那边人情淳朴，来往儿女说话轻声糯语，只是可惜如今已然入秋，不然正夏天的时候，十里荷花，刚摘的的莲蓬清香飘得走出几里地都能闻得到。”

萧衍姿态轻松地倚在马车上，跟她聊这些，就好像聊家常一样自然，似乎他们熟识许久。

常洛投过目光，河面上波光粼粼，木槿和小七已经打完了水，此时正在河边攀谈着什么，木槿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低下头笑得脸有些红。常洛微微挑眉，有些漫不经心的答道，“有机会真想去尝尝……”

说完之后惊觉气氛有些异常，可是已经迟了，萧衍俯下身，在她耳边低低笑道，“不如，什么时候一同去尝尝。渔船上的渔女唱歌很好听。”

常洛偏过头，耳尖微微发红。

“走了，赶路吧。”

萧衍上了马车，小七随后跟了上来。

萧衍往左一靠，斜眼调笑小七，“常洛家的丫头好看吗？”

小七脸一下子红了个透，“主……主子，您说什么呢。”

萧衍闭眼，也不再继续跟他调笑，脸色有些疲惫，小七上前，从马车的座位底下抽出暗屉，里面有瓶瓶罐罐的药，萧衍解开披风，将肩上的衣服褪下来，里面皮肤露出来的时候触目惊心，肩膀整个已经溃烂掉了，里面露出了森森白骨。腐烂的趋势已经被遏制住，尽管如此，依旧看起来无比狰狞。

“主子，大夫说了，您伤口最近最好不要见风。何必要折腾着要去露州？”

小七用药膏轻轻点上去，饶是如此，萧衍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无妨，披了披风，见不着风。”

细细看的话，萧衍的马车经过了细密的处理，车帘很重，放下来几乎整个车厢密不通风，略有些闷，车轱辘都用细布包裹，尽量减少车的震颤。

三辆马车停停走走，一整天终于走到了帝京附近的的铜石镇。

铜石镇离帝京很近，人口繁华，往来客商行客络绎不绝。几人找了家客栈落脚。

铜石镇最近附近的乡村里正好赶上秋收，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大批的农民上镇子里卖些收获了的农产品还钱，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铜石镇特有的秋收节，镇子里的百姓都自行组织起来，一连七日从下午到晚上都有舞狮舞龙，做庙堂表演的。

他们歇下的时候，天刚刚黑，常洛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听见有人敲她的门，一打开，正是萧衍。

“外面热闹得很，要不要出去逛逛？”

萧衍难得不穿紫衣，换了身竹青色的袍子，外面披了件白色的髦裳，平日里那种疏离和张扬的气质一下子收敛了很多，多了几分平易近人，让常洛一下子觉得，这就是萧衍少年时的模样。

常洛下意识地拒绝，后面木槿却凑过来，“小姐去吧，外面可热闹呢，难得出来一趟，咱们出去转转吧。”

等到出来的时候，常洛才明白那个“咱们”根本不是指的和她。

有些郁闷地看着前面木槿和小七东跑跑西窜窜，根本顾不上她。

“不用担心，我们家小七人不错，除了爱吃了点，没什么缺点，挺纯情的。”

常洛无语，她根本不是担心这个问题好嘛，自己身边这个大麻烦已经够她愁的了。

上百只七彩灯笼和喜庆的大红灯笼相得益彰，缀满了铜石镇的街巷。彩灯下，卖花姑娘、挑担货郎往来穿梭，吆喝着唱卖，人流往来，热闹的如同帝京里的中秋节，却又独有小镇子的民俗风情，

街上舞狮的、舞龙的、踩高跷的、打铁花的，还有皮影戏、抖空竹。随便哪一个都能让人盯得目不转睛。小七和木槿一会儿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就剩下她跟萧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羊清汤、麻糍、杨梅馃、酱香猪蹄、梅干菜酱鸭头、卷饼筒、烤豆腐嘞！”

“想吃点儿什么吗？”

虽说一路上垫了点干粮，但马车颠簸，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无影无踪，听着那边小贩的吆喝，闻着飘过来的味道，一时间真的有些饿了。

她走到摊子旁边，琳琅满目的小吃，都是她没见过的，一下子不知道该买哪个好。

“拿两份麻糍。”

“好嘞！”

萧衍接过来，递给常洛一份，“这个方便吃，剩下的可以多打包几份，带在路上吃。”

常洛捏住手里的麻糍，温温暖暖的。

“我想吃酱鸭头。”

她自己说出口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自己和他用的称呼变了，语气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萧衍在她身后浅浅一笑，“好，买。”

不知道街头有什么活动，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都往一个方向涌去，萧衍被人撞了一下，手里的麻糍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常洛回身把他往里拉了一把，很快就发现不太对。

萧衍脸色白的不似活人，汗顺着额头直接低了下来。

“怎么了？”

萧衍动了动嘴，却连个“没事”都说不出口，常洛目光一转，就看到白色的的大氅透出了一大片血迹。

“你的伤？”

常洛略略一皱眉，立马扶着萧衍从人少的地方回了客栈，她将他搀到床上，替他将大髦褪下来，里面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顺着袖子滴了下来，常洛就势想帮他把衣服弄下来，萧衍却一把按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你去把小七或是十一他们叫来吧。”

常洛犹豫，并没有按他说的做，那日她看到的伤，只有擦过的一道，怎么想如今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就算是没好，也不至于碰一下就流了这么多血。

“药在哪儿？”

萧衍抿嘴，不说话。

常洛不由地叹气，她原本想着和萧衍拉开些距离，好好冷静冷静，萧衍这个人，就算跟她原来所认识的有所不同，也是个很危险的人。他的城府太深，她待在他身边总觉得有一种浓浓的压迫感，可此时的萧衍却跟个死活不肯吃药的孩子一样，她没来由地心一软。

起身，出门，喊了十一的名字。

十一从一旁不知道什么地方闪身出来，被常洛一把又推了回去。

十一被冷不防地推得后退两步，正想问常洛为什么推他，常洛一眼瞪过去，直接瞪得闭回了嘴。

常洛又喊了一声，一边死死盯住他。

十一似乎明白了什么，极其懂事地退了回去，一声不发。

常洛一连叫了几声，外面都没有一点动静，她很无奈地回过头，“十一不在，小七应该还在外面跟木槿逛着呢，你看，要不我帮你换？”

萧衍：“……”

他如何不知道常洛耍的小聪明，十一不可能随随便便擅离职守，尽管今天热闹，也不会没他的命令就离开他的身边。

他叹了口气，“药在窗户那边的柜子里。”

常洛取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替他把衣服褪下来，萧衍的身体很好看，和他的脸一样，如玉光泽，肌肉很紧实，能算得上是精瘦的那一类，然而她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根本不是这个。去掉衣服，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萧衍的肩膀仿佛被野兽撕扯下去了一块，触目惊心。

常洛不知道为什么手不可控制地开始抖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