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一个哆嗦，往后退了两步，头都没敢抬，直接行礼，“臣女参见右相。”

萧衍微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睛里有些许调笑的意味。刚刚从外面回来时，不经意地从轿帘被风掀开的缝隙中看见有人站在不远处偷看着自己的门口，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熟人，就让人停了轿子，下来站在她身后，想看看她究竟在看什么，没想到刚刚站定，面前的人就转身撞了过来，鼻翼还残留着女子特有的淡淡馨香，有一股浅浅的水仙花的味道。

“免礼。”

常洛起了身，但还是不敢抬头，今日里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萧衍看着她低着头，耳朵通红，不由觉得好笑，抬起头，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过去，眉毛微微一挑。

一旁的小七也看见了，“主子，那不是那日撞咱们的马车吗？”

十一“啊”了一声，“谁这么大胆子？”

萧衍没管他俩，问常洛，“常小姐认识那边之人？”

常洛咬了咬嘴，“不认识。”

“哦？那小姐在看什么？”

常洛硬着头皮抬起头来，“臣女方才在街上闲逛，只瞧见有辆华丽极了的马车，想着未曾在京中见过谁家有这样的马车，一时好奇，就跟着来看看，没想到这马车却来了大人您府门口，看着人是来投帖子的，知道是个外地的士子，便要走了。”

撒谎连眼睛都不眨。

萧衍瞟了那辆马车一眼，似乎是修补过，原来破的地方又换过，比原来还晃眼睛，感觉把周围的阳光全反到了人的眼睛里。华丽？一般马车点缀些黄金翠玉用以彰显身份倒也罢，赏心悦目，这两马车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贴上去，花花绿绿，骚包、俗气，充分地表达了这车的主人有多么财大气粗。常洛的用词已经不是客气，是恭维了。

“常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就赏脸进府喝杯茶如何？”

常洛想着让别人知道她去了右相府上，不知道要怎么想，正打算开口拒绝，萧衍看出她心中所想，赶在她之前开口，“常小姐莫非不给本相面子？”

进退两难，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萧衍走到门口，那主仆二人正打算离去，听见门口守卫叫了声“大人”，又连忙从车上下来，“右相大人！”

萧衍转过身来，眯眼看着那对主仆，仆人正是那日赶车之人。

常洛知道自己想看的戏来了，可无论如何也再难幸灾乐祸，自己把自己都坑进去了，哪有空看别人的笑话。

小厮一眼认出来了萧衍后面的小七，脸刷的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去扯自家公子的袖子。

那人回头古怪地看他一眼，嫌他碍事，一把拂开，上前行礼，递上自己的帖子，“学生商州人氏，张三千，作小诗一首，劳右相大人指教。”

张三千一直在那儿弯着腰，却听不见萧衍说话，也不见他接帖子，正尴尬时，就听见萧衍开口，“张三千。”

“是，学生在。”

“今年的新科状元何必还来本相这里递帖子？”

“……”

“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本相可是等着在今年的红榜上看见你。”

“……”

张三千已经欲哭无泪，他要是知道那天撞得是右相的马车，死也不会那般张狂，心里又怨起来自己的仆人，偏让自己来右相府里投帖子，好了，帖子没投进，倒被羞辱了一顿，仕途必也完了。

萧衍临转身还不忘再补上一刀，“对了，那日里不是要赔你的马车吗，后来你人走了，正好给你把钱赔了吧？”

“不用不用！”

“不用？那就进府，让本府的下人好好算算，那日你撞坏本相的乌木马车，把你卖了到底赔的赔不起。”

张三千这回当真哭了。

常洛跟在萧衍后面，匆匆扫了站在门外的张三千一眼，无声地叹气，怪他运气不好，一来就惹了最难缠的一个人，不过没时间可怜他，自己何尝不是被这只狐狸盯得死死的。

常洛坐在大堂里，感觉浑身冷嗖嗖的，萧衍一个人便能顶的了一座厉马大狱，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让她无比不适，比她在大狱里的感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小姐太学先试一等，可直接进入殿试？”

“是。”

“哦，那将来是要同朝为官，可希望常小姐多多照顾。”

“大人这话折煞臣女了。”

萧衍拨动茶盖，“嗳，折煞？非也非也，陛下因为本相请常小姐去厉马大狱逛了一圈，就罗织本相的罪名，当着那么多的人指摘本相，还罢了本项的官，有这么大一个靠山，以后本相还哪敢惹常小姐啊，还希望常小姐放过的好。”

罗织？那些里面有几个是你没做过的？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指摘你？是谁句句顶撞燕轲，带着大臣威逼燕轲的？罢你的官？这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现在最委屈的怎么就变成你了？

常洛把萧衍的无耻暗自腹诽了百八十遍，面上却仍旧挂着一抹平和的笑。

“大人说笑了。”

萧衍从果盘里摘了颗葡萄，放到手心里来回摇转，“我们的圣上素来疑心极重，常小姐却偏偏要选这条凶险之路，好好地做你的温侯府的小姐不好吗，非要来趟这趟浑水。”

萧衍这是在劝诫她？还是，挑拨？她自言从进了太学之后，她从未有过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可萧衍为何总是这么注意她，难道就是因为她和燕轲的关系，“臣女与皇上自小一同长大，他是怎样的人，臣女最清楚。”

萧衍笑笑，带有些许的嘲讽，“你真的了解他？”

“右相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时候对于一个人的了解，他的敌人往往比他身边的人要做的更好。”萧衍俯身，将手肘支在腿上，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眸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因为，对于身边的人，总是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隐瞒一些事情，而对于敌人，则是毫无保留的。你说呢，常小姐。”

“右相这话是要挑拨离间吗？”

“常小姐要是朕和陛下情比金坚，也不是本相几句话就能挑拨得了的，同理，若是本来就脆弱不堪，也就不差这两句话了。”

常洛猛地起身，心思被看破的羞恼再加上萧衍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凌人态度，都让她气愤，这几天她的所想仿佛就在萧衍的这种眼神下被这样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根本没有一点点遮挡。

“臣女有些不适，还请告辞。”

萧衍也没有再强迫她留下，意有所指地说道，“常小姐终有一日会发现本相说的是对的。”

伤害你最深的，是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你的，是你最亲的人。

常洛扭过头，不再看萧衍那深得能将人吸进去的眸子，行了个礼，匆匆出了大门口。

十一走过来，在萧衍耳边说了些什么。

“让他进来。”

常洛从大堂出来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人抱着一沓折子走过来，本想着是要与萧衍议事之人，可待走近一看，她却一下子怔住，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也是一怔神，好像是没有想到为何会在这里见到她，反应过来跟她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匆忙走了进去。

常洛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领路的小厮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又回过神来，往前走去。

从萧衍府里出来之后常洛就准备进宫，今天萧衍说的话就如同把她当初咽下去的那根刺又狠狠地拽了出来。燕轲疑心重她知道，所以今日来过萧衍府上这件事她得先去和燕轲说，不然等到别人说出去之后，就变了味道了。另外，关于那件事情……

走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一件事情，返回去到府里取了礼盒，换了衣服，这才进宫。

而就在常洛刚刚走出右相府门的时候，已经有暗卫在她之前入宫，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燕轲。

后者听完之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却在殿门被掩上之后，脸色变得难测。如果有人能看到的话，他刚刚批复的奏折上，最后“奏”字那一捺划出了纸的边缘。

常洛入宫的时候，燕轲已经处理完了手上的事务，她到大殿时，被人告知燕轲在御花园，于是改道去找，却半道碰到了另一个人。

“好巧，这不是常妹妹吗？”

常洛低下头去，俯身行了一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姜嫣，太后的侄女，姜太尉的长女。

她与姜嫣接触很少，但同为女子，她能感受得到这个女人对她的敌意，她也知道这敌意因何而来，因为，她对她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嫉妒，敌意，是相互的。

姜嫣出手扶她，“妹妹快起来，你我姐妹，何必这么客气。”

这话，说的感觉她是大，自己是小似的。

常洛笑意盈盈，“许久不见皇后娘娘，娘娘风采依旧，前些日子家父还与臣女谈起娘娘，道是臣女常常入宫，替他问候娘娘。”

常洛立刻一句话摆脱了刚才的尴尬处境，言明了自己的身份。

姜嫣拉过她，“替本宫谢过温侯了，倒是许久没见妹妹，皇上他常与本宫提起你，今日入宫可是来看皇上的？”

一句话，既说燕轲常去她那儿，以明恩宠，又有探寻她与燕轲关系之意，不愧入宫这么多年，言语功夫厉害得很。

“是，有事要与皇上禀报。”

姜嫣目光落在常洛手里的礼盒上，“这是给皇上的。”

“是。”

姜嫣巧笑，“皇上最近事务繁忙，不如有什么事情，本宫帮忙代转。”

“不劳烦娘娘了，臣女还是亲自去好。”

“怎么，有什么事情本宫不能听？”

常洛咬唇，她未入朝，不能说是政事，可私事，又有什么避着皇后不能听的？

“这事，皇后还当真听不得。”

姜嫣被这声音下了一跳，常洛却已经行礼，“臣女参见皇上。”

姜嫣这才转身，“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

燕轲走到姜嫣面前，笑的温柔和煦，说出来的话却让姜嫣一抖。

“皇后什么时候这么爱管朕的事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