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回府之后，换了一身常服，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将那一身官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桌子上，往后一靠，微闭了双眼。

家里的下人此刻大多数都在外院里过节，再怎么热闹都被院门隔在了外面。除了屋檐回廊上挂着的彩灯，内院与平时看起来并无不同，整个院子里，只有风吹起树叶簌簌的响声。

十一端茶进来，站在萧衍身边，轻声问：“大人，今日还去国公府吗？”

萧衍睁开眼，半天没说话，盯着窗外的月亮，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下楠木椅的扶手，似乎根本没听到十一的话。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

“备轿吧。”

……

薛澜靠在椅子上，眼睛时不时地往外瞟着，手里的绢帕被绞得都看不出样子了，“凌语，你三哥说了，今晚会来？”

萧凌语凑上前，抚上薛澜的手，“嗯，这会儿宫宴才刚结束，您别着急。”

门口似乎是响起一阵喧闹，薛澜听见这声音便有些坐不住了，“可是你三哥回来了？”

萧凌语起身，“您坐着，我出去瞧瞧。”

国公府门外的家丁早就换了一批，再加上萧衍又许久未回来过，守门的人并没有认出来这是国公府的三少爷，将十一拦下要拜帖。

十一正打算表明身份，萧衍便从轿子里下来，叫了他一声。

盯着门口写着“国公府”三个大字的匾额看了许久，弄得看门的人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他，“不知这位大人是？”

萧衍这才收回了目光，“萧衍。”

守门的两个人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衍”是谁。

“右相大人，小的这就去通传。”

萧衍没进大门多久，管家很快就迎了过来，“大人您看来之前都没知会一声，未来得及做什么准备，下面人怠慢您了。”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叫唤，“三哥哥！”

萧凌语小步跑过来，一挽他的胳膊，“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萧衍一点她的额头，宠溺一笑，“大呼小叫，没个规矩。”

萧凌语一吐舌头，“你不是习惯了吗？”

萧荣焕听见声音，从里屋走出来，止步在正堂前，看着他们两个。似乎一如多年以前，他们兄妹在亭内玩闹，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不时疼宠地呵斥两句，那时的他，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那时他的儿子，还没有这样锋芒外露，眉间还没有那一抹厉色，一晃神，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萧衍一抬头，就看见萧荣焕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敛去。

“国公。”

这个称呼让萧荣焕心头一痛，“嗯，回来了。”

“是。”

“去瞧瞧你娘吧，天天念叨着你呢。”

“是。”

萧衍刚一进门就被薛澜一把拉过去，“让娘瞧瞧，怎么瘦了这么多？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了，平时不回来也就罢了，逢年过节的也见不着人影，让人惦记死了。要不是凌语去说，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萧衍微笑，将薛澜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另一只手递过去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我让人给您买了余记的杏仁儿酥，记得您喜欢，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薛澜的面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一边接过来一边说道，“你有心了，还一直记着我好这口，可惜你大哥如今还在徐州，不然今日人就全了。”

萧衍脸色微变，却也没多说什么，“改日再聚便是。”

“三哥哥，爹他叫我们过去吃东西呢。”

萧衍看过去，“你们还没用饭？”

萧凌语嘿嘿一笑，“这不三哥哥回来了吗？一家人总要坐在一起吃个饭不是？”

萧衍过去的时候，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菜，都是他爱吃的。

萧荣焕看了他一眼，“坐吧。”

薛澜把菜都往他面前推，“快来吃点儿，凌语那天跟我说了你要回来，我就跟你爹说了，这不是，早早就张罗了这一桌菜等着你呢。”

“不必这么张罗的，宫宴上已经吃过了。”

萧荣焕把菜夹到他碗里，“宫宴上的饭不过做个样子，哪里吃得饱，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总得吃点儿好的。”

萧衍看着碗里的菜，半天没动筷子，薛澜催了半天，这才夹了一口。

“怎么样？”

萧衍点点头。

萧凌语一嘟嘴，“爹真偏心，我在的时候都没见过做这么多我爱吃的菜。”嘴上是埋怨，但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开心。

此时的温侯府，常洛和常显，胡氏正坐在院子里赏月，皇上赐的菜刚送到府上，常洛看了看赐的东西，从那一盘里捡了两块儿月饼，放在油纸上，“木槿，把这两块儿月饼和我房里新做的那些桂花酥装好了给玉棠初送了去。”

“哎。”

常显看了她一眼，“咱们府里今年赐了些贡梨，也带些过去吧。”

常洛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常显倒是无所谓，“玉先生倒是个很不错的人，值得结交。”

常洛有些好奇地问道：“爹您见过他？”

“倒是没见过，不过坊间关于他的事倒是有些听闻，更何况，能让你如此青睐的人，这玉先生自是不会差。”

胡氏听他们两个说话，也探过身来，“既是洛儿的朋友，我那儿还有些新进府的太平猴魁，一并带过去，入秋了，去去火气。”

常洛忍不住一笑。

玉棠初坐在青茗馆上层的雅座上，下面的戏台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看席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大多无处可归，只能坐在这茶楼里，以茶作酒，醉了良宵。他从窗外探出半个身子，穆修在下面和几个伙计放烟花，放完以后抬头，就看见玉棠初坐在窗边的身影，一身青衫，被烟花的光芒映得斑驳。

光芒中的人低下头，朝他看过来，“穆掌柜，洛公子托人带过来些吃食，上来一块儿吃。”

许绥宁坐在自己的桌旁，一旁的油灯上的一小团火焰悠悠地晃着，他在灯下，执着那薄薄的一张青笺，看着那仅有的一行字，淡淡的笑容始终未曾褪下。

家中一切安好，中秋佳节，倍感思念，不知君安否？

直到那灯焰几乎暗灭，许绥宁才把那封信极其小心地折好，放回信封里，捋平了放进抽屉的盒子里。

推开门，那一轮圆月，皎皎地挂在外面那一棵桂树上。正是桂花开的季节，把整个帝京都沉在这有些甜腻的香味当中。

“三哥哥，你尝尝这个。”

似是这帝京不习惯如此平和安详的氛围，迫不及待地想要度过所谓的元宵佳节，甚至都等不到这个夜晚的过去，就匆匆扔去了温情的面纱，所有的平和，最早撕破于萧家下人来席间禀报萧荣焕的那一刻开始。

萧荣焕听完来人报的消息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看向萧衍，“你今夜做了什么？”

萧衍夹菜的手就那样停在了中间那盘菜的上空，很久之后才收了回来，将筷子搁在了碗上。

薛澜看见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氛围一下子又变得紧张了起来，急忙给两个人的碗里夹菜，“大过节的，好好吃个饭，谈什么公事？”

萧衍平日里察言观色，此时却不再理薛澜的好意，“我跟燕轲辞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