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尝不明白叶伽的心情?这个时候,他是绝不会站在这里碍事的——心爱的女人成了他人的皇后,除了送一份礼物,他还能做什么?
她便也不曾挽留。
彭城公主急急忙忙的:"国师,我和你一起出去。"
"公主,万万不可,我连夜就会赶路..."
"干嘛这么急?"
"告辞。"
彭城一跺脚,自言自语:"我又不会吃了你,看这人...唉,国师的脾气真是奇怪...对了,我还想找国师给我算算命呢,听说国师很会看手相,给我看看吧..."
她伸出手去。
叶伽淡淡一笑:"命运天定,我哪里会看什么手相?告辞。"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停留,立即走了。
拓跋宏看到妹妹欲罢不能的样子,这一晚,心情都很开朗:"彭城,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皇兄,你也这样取笑人家?"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不过,你也不能太没规矩了..."
彭城公主收回目光看着冯妙莲,冯妙莲也看着她,甚至当叶伽的背影消失之时,也是淡淡的,目光落在上面好一会儿,看到拓跋宏也看着叶伽的背影,他一点也不曾注意到她的表情。
彭城的目光上下转动,但见冯妙莲和皇兄站在一起,两个人十分登对,恩爱,皇兄还拉着她的一只手。她这次回来曾听咸阳王讲过昔日二人的恩怨,对冯妙莲便不由得多了一分戒心,暗忖,这二人好成这样,如果冯妙莲要对哥哥不利,倒真是不好办。
"皇兄,我感觉你不那么宠我了..."
"哈,何以见得?"
她狡黠一笑:"我从小就发现了,你最宠皇嫂,现在更是眼里只有皇嫂没有其他人..."
"哈哈,小鬼,妙莲是我妻子,当然要多宠爱她一点..."
"皇兄你偏心。"
"不跟你说了,彭城,今晚我要和你嫂子去看花灯..."
她眼睛一亮:"我和你们一起去?"
拓跋宏失笑:"你去做什么灯泡?碍事...我和你嫂子难得出去一次..."
冯妙莲笑起来:"就让彭城一起去吧。"
"看,还是皇嫂待我好。不过,我不去了,我还有事情。"
她一边说话,一边行礼,一阵风一般地又出去了。
这两个不速之客一走,立正殿立即安静下来。
彼时,夕阳西下,宫灯开始,洛阳城的不眠之夜也要开始了。
"妙莲,快换衣服,我们也该走了。"
她一怔,回过神来,看到他早已令人准备好的便装。
二人都换了,相视一笑,觉得变化那么大。他不再是头戴冠冕,而她也消失了她那一身华丽的皇后朝服。
彼此在彼此的眼里忽然变得很亲切,仿佛一层遮掩的重重帘幕被掀开了。
他牵着她的手,出了宫门。
洛阳三月,春色无边。
条条大路,通向这个国家的四面八方。正是夕阳西下,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男女老幼,黄发垂髫,皆怡然自乐。
看一个国家人民的生活水准,是看普通人的衣着和精神状态,而不是看朝野官员,贵族大贾。
二人一路走过去,冯妙莲看得真切,这些年,拓跋宏至少把这个国家治理得不差。
洛阳成了当时全世界第一流的城市,甚至各种肤色、高鼻子蓝眼睛或者黑皮肤的人种都穿梭其间。
拓跋宏长长地呼吸,这一刻,他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妙莲,你说人长大了是不是心情就变了?"
"陛下何出此言?"
"我是说叶伽。你看,我们小时候多要好?那时候太后做了獐子肉他也会偷偷地来吃,不像现在,一板一眼。就连这一夜的灯会也不愿和我们一起观赏了..."他赧然,"而我自己,其实也不怎么希望他和我们在一起,就和彭城一般...这时候,我不希望任何人跟我们在一起,就我们两个就行了...妙莲,我们好久不曾这样在一起了..."
语言真诚,并无任何的诡诈。
连提防都没有。
形如新婚夫妻。
形如每个男人都曾经最好的年华阶段——某一个时刻,男人都曾经重色轻友。那时,他和她正是浓情蜜意,朝朝暮暮,多一个人都不行,中间没有空隙了。
这样的感觉,在他和她初婚的时候都不曾感觉。
也许,那时太年轻,太顺利,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成年人,被压抑得实在是太多了..."
"陛下,你也觉得很压抑?"
他轻叹一声:"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急切地希望自己亲政,心想只要太后把权力还给我,一切都由我自己做主我就不会压抑了..."
现在,太后早已不再了,他真正的一言九鼎,万万人之上,可是,想象中的放松却并未到来。
这一夜,洛阳街头火树银花不夜天,四面八方的美景美食,海陆珍馐,绫罗绸缎,古玩器物...应有尽有。
冯妙莲小时候还能随着太后去北武当度假,来来回回,见识了不少集市。如今家庙几年之后回来久居深宫,方发现自己暌违人间繁华已久。洛阳街头,人流熙攘。
只有两名侍卫远远地跟着,都是便装。
帝后二人独行,轻装简便,都是南朝普通人衣装,冯妙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粉红裙裾,拓跋宏也一身宽袍大袖。
淹没在千千万万的夜市人流里,他们不再是皇帝和皇后,只是一队普普通通的民间夫妻。到处是叫卖的小贩:肉串、包子馒头、糕点、糖葫芦、散子、豆花、手抓的烤肉...东南西北的特产应有尽有。
冯妙莲的目光扫过去,但见一眼望不到边的繁华。
拓跋宏一直牵着她的手,"妙莲,你不可乱走,走掉了这么多人可找不到。"
她嫣然一笑,目光落在那一堆粉嫩珠光的头钗,手镯以及各种各样的簪花之上。
他悄悄地告诉她:"妙莲,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假的也很可爱啊。"
"那你挑一些吧。"
一块散碎小银子出去,换了一大堆小首饰。她包裹着还来不及欣赏,就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一看,对面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翩然而来。她单手托着,肤色黝黑,披着一件宽大的纱衣,头上戴着精美的头饰,显得华丽而气派。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她的一双雪白的玉足,修长,美丽,是赤脚,走在地上,引得众人围观。
"这是天竺的女人..."
"天竺?"
"天竺是西域的一个国家,他们那里的女人都这样,三个月前,曾经有人送过两个天竺女人到皇宫里..."
"我怎么没有看到过?"
"因为我没要,直接遣送走了,你怎能看到?"
"你干嘛不要?"
"人家是送给我...咳咳咳...难道你赞成我要?"
"哼!"
他不说了,笑起来。
二人悄悄地问答之间,天竺女人已经高傲地走过,行如女王。
冯妙莲还追着看时,拓跋宏随手拿了一只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发出当当的清脆的声音,又加了一个长长地紫色纱巾,也形如天竺女人。
二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妙莲,你这样就有点像了..."
"你希望我穿成天竺女人那样么?"
"当然不。哈,你可比天竺女人美多了。"
这一夜,时间变得如此的亲昵。
入眼的每一处都那么可怕,那么浪漫,风雅而文静,华丽而端正,当月色西沉,赏花灯的人群慢慢散去,黑夜的洛阳城就如一位半醉的少妇,晕红了脸,睡意朦胧。
街上很安静,风也很安静。
翠绿的叶子在花灯的残余之下也安静地睡着了。
二人手牵手,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一直往前走。
清风拂面,微微的寒意。
他取下身上宽大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天冷了,妙莲,你不要冻着。"
她得了呕血的寒症才造成了二人多年的蹉跎岁月,他细心地记着,从不曾忘记。
身上传来带着他体温的温暖,她侧眼看他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神很温柔,一如他此时拉住她的手。
"妙莲..."
她轻轻的:"宏儿,我们回家吧..."
他一怔,忽然欣喜若狂,大手伸出来,拦腰将她抱起来就跑。
她惊呼一声:"陛下..."
他已经根本没有听她再喊什么,呵呵大笑,她叫他宏儿——竟然叫他宏儿——是不是爱情,也只有在无人打扰的时候才能呈现?
终究是深爱过,这样的秘密,永远没法可能从内心深处抹去。
她的轻盈的身子被他抱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他兴之所至,忽然就跑起来。就像从大街上,从陌生人处,抢了一个女人,飞奔而至。
这一夜,月色如此妖娆。
飞奔而去的二人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一些很奇怪的陌生人出没,就连跟着的便衣侍卫也没注意到。
等他们走远了,跟着的人才慢慢地出来,他的满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不安,当一个男人这样宠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一般来说,便是大臣们认为的末日的开始——比如苏妲己或者褒姒之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