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丽冷笑，“孝敬我？是，他确实是挺孝敬我的，再说我敢不让他孝敬吗？对我有意见直接提出来好了，偏要拿我们正南撒气……”

林正南第一次觉得母亲有些面目可憎，“别说了！你烦不烦！”

张明丽止不住抽泣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呢……妈还不是因为心疼你吗？”

林正南嫌恶地皱眉，一把推开母亲，蹬蹬蹬上楼去了。

“正南！正南！”张明丽正想朝楼上追，突然听到丈夫开口道：“正东？你回来了？”

她忙止住脚步，将眼泪擦了，转身立即换了一副和悦的脸色，“回来了？怎么都没听到你汽车声？”

林正东笑笑，“我下午已经回家一趟了，车在车库里，我开摩托车出门的。”

林国平注意到他的额头，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林正东不介意地一笑，“正南回来了吧？”

林国平哼了一声，“刚才喝得醉醺醺回来了，你们两兄弟可真给我长脸啊，你自己闹出的烂摊子你负责收拾，我可没精力去管。”

“知道了，”林正东踏上楼梯，“我上去洗澡，待会儿还要出去。”

张明丽朝他的背影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她的母亲此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呀，我看你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被老公和儿子压得死死的。”

林国平扫了自己的丈母一眼，老太太赶紧及时住了嘴。

林正东走到兄弟的房间前敲门，“正南！”

里面没有回音。

他也没有坚持，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洗澡。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切解释都是苍白的。

林正南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敲门声他是听到了，但他懒得回应。

过了几分钟，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以为是林正东打过来的，拿起手机很不耐烦道：“你烦不烦你？没事打什么电话？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对方很安静，林正南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是你？”

方薇说道：“是，你……到家了吧？”

“是，谢谢你关心，”林正南尽量平静心绪，“你现在一个人在医院里？”

“嗯，没事的，我又没生病，能够照顾自己。”

林正南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过去看你，我挂了，再见。”

“再见。”

林正南合上手机，突然想到什么，他从床上爬起身，很想打开门去责问林正东这时候不在医院照顾方薇回来干什么，但想了想，终于没有。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他无权过问。

林正东沐浴后匆匆下楼，看到父亲还在楼下客厅里，扬扬手中的车钥匙说道：“我出去一趟。”

林国平没问他去哪里，只是说了一声，“横竖你翅膀硬了，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林正东一笑，“我知道，谢谢爸能理解。”

林正南在房间里听到楼下汽车的启动声，知道是大哥出门了，不知怎的，他居然莫名松了一口气。

站在窗口目送着那车渐渐消失，林正南拿起手机拨通了倪敏的电话，语气颇为轻松，“敏敏，后天开张需要邀请的名单你都准备好了吗？”

“你放心，我都拟好了，明天一早你再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好，明天我负责一一送到客人手中。”

“嗯，”倪敏意识到他的舌头似乎有些不对，“你好像喝了酒？”

林正东嘿嘿笑，“还是敏敏最了解我。”

倪敏有些着急，“喂！你在哪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我在家呢！”林正南笑，“我的命很宝贝的，别人不在乎，我还是很爱惜的。”

倪敏一顿，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敏敏，我怎么听你声音好像是感冒了？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吧，挺好的。”

“那好，明天见。”

“明天见。”

两人都没有提方薇。

林正南放下手机，想了想，他将腕间的手表除下来，放进房间一面墙的一个暗格里，那里放的是他从小到大收藏的宝贝。

他不能再戴这只表了，但也不想将它还给方薇。

他关上暗格，心中苦笑，自己最终没能留下她的人，但总算留下了她的一样东西。

他重新躺到床上，也没洗澡。

明天早上再说吧！

今天，就让自己放肆地难受一下吧。

相信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正在七想八想间，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正南！正南！”

林正南皱眉，他知道是谁，闭目装睡。

“我知道你没睡着，我跟你姥姥进来了……”张明丽直接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儿子的房间门。

“谁让你们进来的？”林正南没好气道，“我已经睡下了！”

“正南……儿子……”张明丽坐到床边，满目忧郁。

林正南一下子坐起身来，“我好好的，你做出这副样子干什么？赶紧出去吧！”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老太太不满道：“你的事情我们都听悦然姑娘说了，我们大人是关心你……”

林正南被两个女人搞得心烦意乱，“要真关心我就离我远远的！”

张明丽忙说道：“好好好，你好好休息，我们走我们走……”

“那姓方的丫头，以后要是真出了门，我头一个对她不客气……”老太太话没说完就被张明丽拖出儿子的房间。

林正南跑过去将门用力关上，反锁。

他本来已经轻松了一些，这下好了，家人一提醒，方薇又重新钻进他脑海中去了，比刚才更清晰了。

他不觉有些难受甚至有些绝望，看来，要将方薇忘记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如果哪一天自己的脑前区作废了，估计方薇的影子才会从记忆中消失吧。

李智海本以为下午去市建委办事会手到擒来的，哪知道过去并没有遇到体育中心负责投标的关键人物工程处处长赵刚，有熟人说赵刚刚才还在的，而且之前也跟他提过这事了，不知道这会儿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李智海有些不悦，让人打电话给赵刚，不过小小的一个工程处处长，耍什么派头呢！

赵刚在电话里说工作忙，他已经到了某个施工单位的工地上，此刻没时间拜见领导。

那熟人有些为难地望着李智海，“李秘，你不知道，这赵刚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连林书记的面子也不给么？”李智海有些恼火了，搬出杀手锏。这些年他一有困难就搬出这个，屡试屡爽。

熟人只得在电话里一而再再而三地申明，反复地向赵刚介绍过李智海的身份，但是赵刚在电话里说，“哦，我知道了。”

话说到这种地步，他还不肯到建委来，李智海没有办法，只好决定暂时打道回市政府，以防林国平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及时出现。

一路上，李智海打电话给一开始拜托他的那家淮海工程公司，“王总吗？真是不好意思，你那单生意泡汤了……林书记的公子……林正东你是知道的吧？他女朋友叫周悦然的……你知道的，我不过是个秘书……”

对方心中难免失望，但表现得很是理解，“明白明白，胳膊拗不过大腿，李秘您辛苦了，这怎么能怪您呢？咱们再怎么折腾也抵不上太子爷啊，是不是？”

李智海松了口气，“王总，你那钱我什么时候给你？”

“急什么？放谁身上不是放？先放您那儿好了，兄弟以后少不得有麻烦您的地方呢！”

“那……好吧。”

李智海心中有些忐忑，虽说这个事情是解决了，但林正东一旦知道此事，他又该怎么解释？哎！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不见得这个王总会专程为此责问林正东吧？反正到时候还要用得着他的标书，给他些甜头塞住他的嘴巴好了。

现在的问题是，要尽快拿下这个工程，好向周悦然表功。

晚上，李智海一个人驾车去了赵刚的家。

那李智海吃惊的是赵刚的家境状况。

那是一套二室二厅的房子，六七十平方米。房子没有装修，地面涂着枣红色的地漆，中间一块磨得露出了水泥的原色。客厅里有个三人沙发，是用黑色人造革做的，右边扶手上可能有个洞，用伤湿止痛膏贴着。那张膏药原来不是黑的，用墨汁染过。沙发的茶几是临时配的，老式高低柜上放了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居然是手动的，而且颜色已经有了一点失真，这会儿正播放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音量被调得很小，刚刚够听得见。

这……会是一个掌握着大权的建委工程处处长的家？李智海觉得难以置信。

赵刚这时候还没有回来，他妻子说他出去散步去了，等下就会回来。

李智海点点头，坐下来笑道：“没事，我等等。”

赵刚的妻子给李智海倒了一杯水，说道：“我儿子现在要准备高中会考，就不让他出来跟您见面了。”她说话声音很小，近乎耳语。

李智海连忙说打扰打扰。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赵刚妻子表现出来的热情，让他感到自己被当成了春节时到下岗工人或农村贫困户家里送温暖的领导。

赵刚五十多岁，高高瘦瘦的，他是从部队转业到市建委的，干了差不多有大半辈子了，他三十多岁才结婚，妻子一直怀不上孩子，直到赵刚四十岁了，才怀上。他妻子那时已是高龄产妇，一怀上，赵刚就没让她上班了。两口子中年得子，宝贵得不得了。代价也大，他妻子从此就丢了工作。

赵刚一到楼下就看到了楼道口附近停着的那辆高级轿车，他不觉顿了一下，然后上楼走进家门。

李智海并不认识赵刚，但一看就知道他是这家的主人，忙起身道：“赵处长，你架子好大啊，我几次三番都没有请得动你。”

“你……”赵刚一愣，但马上就认出他来了，因为市里开会，李智海总出现在林国平左右，尤其在电视上，林国平的镜头后面，总有李智海的影子。

赵刚知道李智海的能量，也知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了结的，只得说道：“李大秘书，几时惊动了你的大驾，有时间跑到我这里来了？”

李智海说道：“没办法啊，一直无缘得见赵处长。”

赵刚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最近公务在身，工程上马在即，所以走不开。”

“有这么忙？难道还用得着赵处长你亲自上阵？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李智海打起官腔。

“这个……李秘书，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走，我们出去喝一杯！”赵刚主动邀请道。

倒不是他有多热情，家很小，他不想影响了儿子的学习。

“好啊！”李智海一口应承下来，酒桌上好谈事，看来是有戏了，“听说赵处长酒量不错，我也对付得了几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泰城最近新开了一家大的酒楼，专门卖驴肉，味道一流，咱们去尝尝？”

赵刚笑道：“既然李秘书喜欢驴肉，我看别找那些星级酒店了，那里也就是吃个名，我请李秘书去个地方，不过我的胃不太好，酒量只好对付了。”

李智海说道：“赵处长是个实在人，别担心，酒今天点到为止。”

两人驱车到了近郊。

没料到，夏天还没过去，驴肉就火得这么厉害，有一家大排档都把桌子摆到停车场了，李智海的车只能停在旁边的树林里。

“也好，找个边角，喝个痛快，聊个痛快，”李智海笑道。

于是，在停车场一角，两人找了个小小的方桌，让服务员写了菜单，先倒上酒。

驴肉还没上来，李智海就把话题转到了实质性的内容：“这次招标，应该是看各个公司的综合素质吧，是不是？”

赵刚点头，“是的，李秘书看来很清楚。”

李智海直接说道：“我这也是受盛佳投资的周悦然小姐所托，周小姐想必赵处长听说过，林书记的准媳妇，南方电子林正东的未婚妻，她对这个工程很感兴趣，希望能为我们市的工程建设贡献一份力量，所以，市体育中心的工程，她希望能够拿下来，她的公司的资质，你应该是知道的，很不错……”

“周小姐是什么公司？”赵刚明知故问。

李智海自然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有工程公司的资料，就可以参加投标了？周小姐代表淮海工程公司。”

李智海的手头正好有淮海工程公司的资料。

赵刚说道：“是这么个意思，如果在同等条件下，我一定是先李秘书的，这一点你放心。”

李智海心想，都说这人难以拿下，恐怕也不见得吧，估计他刚才也是权衡了得失才表态的，于是便说道：“我会转告她的，让她进一步努力，把标书做好。”

“是的，要让她做一些扎实事情，把标书做好，不要把精力用到别的方面——我也请你给她转告这句话。”赵刚说道：“来，我们再干一杯！”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我还得开车，不能多喝，”李智海说道。

赵刚笑，话中有话，“这么说，李秘书还是个守规矩的人。”

“生死面前，规矩总是要的，何况还得把你给搭上，你说是不是？”

赵刚说道：“言重了言重了，酒后驾驶固然不妥，可是喝酒不尽兴也不那么合算吧？”

李智海举起酒杯，“那就把车停在这里，打的回去？”

“够意思！”

“那就一醉方休！”

两人杯来杯去，很快三瓶酒下肚了。

借着酒兴，李智海问道：“赵处长，这淮海工程公司中标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好说，一半对一半吧。”

“能不能关照一下。”

“刚才我已经说了，在同等条件下。”

“如果有更强的竞争对手呢？”

“肯定是有的，那时候，专家一边倒，我也无力回天的。”

“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改为专家议标领导拍板？”

“这个恐怕不行，招标方案已经出来了，恐怕不好收回的，从百年大计出发，还是招投标的方式比较好，质量工期都有保证，”讲到专业，赵刚没有一点醉意。

“这如今，即使是招投标，猫腻的事情还不是层出不穷，你不必认这个死理吧？”

赵刚说道：“程序公正，才可以保证结果公正，如果城西都保证不了，结果就不用说了，当然，在程序公正的基础上，我们会努力堵塞漏洞——这就需要提高透明度了。”

李智海楞了：赵刚这老小子今天楞是滴水不漏了。

看来，今天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毕竟还是答应“关照”了嘛。

两人继续喝酒。

自然是打的走的。

晚上，周悦然打李智海的电话问此事办得怎么样了，李智海只有几句含糊不清的醉话，说设么也白搭，她只得烦躁地将电话搁下了。

看来，没了林正东，她做生意已经开始不顺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