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咖啡馆后，方薇默然跟着赵欣上了车。

“你还好吧？”赵欣将车发动后，不放心地转身问道。

方薇点点头，将刚才周悦然给她的那只盒子打开，掏出那条丝巾来，凝神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又将它叠好放回盒子里。

“她送你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赵欣小心翼翼地问道。

“珍重……意义不难理解，应该是——让我好自为之吧。”方薇突然笑了笑，将丝巾放回盒子里。

她没说这丝巾本是林正东送周悦然的。

他这么做——显然是拿定主意了。

既然他已经拿定了主意，那么，她似乎也应该有所呼应才对。

若真是爱他，就不该把所有的问题全交给他一个人，让他处于漩涡的中心，而自己则抱头缩脚做弱女状。

想到这里，方薇感觉身上陡然有了一股力量。

“你笑了？啊呀呀！”赵欣拍拍胸口，“太好了，你一笑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多担心！刚才那气氛，我距离你们几米元还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方薇，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的，你要相信林总的能力，他自有处理的办法，而且，我想周小姐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怎么做才对她最有利。”

方薇朝她望了一眼，问道：“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赵欣笑道：“还能怎么着？应该是抓钱吧？我想，对她而言，除了林总，还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你放心，林总会用钱砸退她的脚步的。其实我要是周悦然的话我就答应分手，有钱，长得又漂亮，年龄也不算大，什么都不缺，还怕找不到男人？何必死缠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方薇没有吭声。

不过她现在感觉已经比上午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已经来了，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承受。

望着车窗外，方薇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心里一顿，忙掏出身上的手机拨了家中的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里面传来方母的声音，“薇薇？我跟你爸正吃饭呢，你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妈，最近有没有人对你和我爸提过我什么？”

方母说道：“没有啊，怎么啦？”

“哦，也没什么大事儿，我就是想让你们放心，要是有什么事情你们直接打电话问我，别听别人胡说八道，到时候我自会跟你们解释的。”

方母听出些意味来了，不安道：“薇薇，是不是你出事了？你别急，有事直接跟妈讲，你放心，你爸现在在厨房那吃饭呢，听不到电话，我先不告诉他。”

“那好，”方薇咬咬牙，说道：“妈，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我有男朋友了。”

赵欣悄悄地对她伸出大拇指。

方母语气还算和缓，“男朋友？哦，是谁啊？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你先别问了，我想说的是，我跟他已经同居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爸妈能够接受他，反正我已经认定他了！”方薇的口气干脆，一点没有回旋的余地。

既然总有一天会知道，不如由自己直接来告诉他们。

方母果然大惊失色，“什么？同居？！你个死丫头，怪不得刚才说话莫名其妙的……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是做什么的？”

“妈，你别激动，其实那人你是认识的，他叫林正东，就是爸的那个学生，妈，你最好能悄悄的给我爸透透口风，告诉他我要跟正东在一起……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方母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什么？！林……林正东？你怎么会跟他……我说呢，怪不得上次回来莫名其妙的打探从前的事，薇薇，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你是不是成心想气死你爸啊？！”

“妈，正东并不是坏人，当年做错事的是他爸爸，跟正东没有关系的！妈，你是我的好妈妈，拜托你先跟爸爸好好说说，明天我会和正东一起回家给你们解释，好不好？”方薇运用起她的撒娇大功。

“我……我都要被你这消息给震晕了……”方母气息尚且不匀，“你说明天你会带他回家？”

“嗯，明天我会带他回去的。”

“好吧，你这丫头……明天回来跟你算账！我先试着跟你爸露露口风……”方母的口气已经明显地松软了。

“谢谢妈！我挂了！”方薇笑着合上手机。

“瞧你这样，有什么好担心的？”赵欣觉得好笑，“谁家找到林总这样的女婿，还不得乐坏？”

方薇笑了笑，没做解释。

这件事情一做完，她的心陡然松懈了下来，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对赵欣说道：“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赵欣点头道：“我正准备说呢，都快一点钟了，我简直腹如雷鸣呢！”

两人来到市中心的一家小小的龙虾馆，这家店的镇店之宝是盱眙龙虾，两人点了一盘十三香的，一盘水煮的，又点了几个时鲜小菜。

等菜的时候，方薇突然接到了林正东的电话，“丫头，在干嘛呢？”

方薇看了赵欣一眼，“和赵欣在一起吃饭呢！”

“上午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有啊，”方薇知道他担心自己，忙说道：“放心好了，你知道的，我又不是什么小绵羊。”

“也是啊，你以前都能把我气得一愣一愣的，哈！”林正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丫头，我可警告你啊，你可别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慈善地把我当礼物一样推来推去，要是那样的话，我会狠狠惩罚你的，直到你求饶为止……”

方薇红了脸，低声道：“你……”

“想到哪里去了？呵……不过我迫不及待想到晚上……”

“不跟你说了！我挂了！”方薇一下子合上手机。

手机滚烫滚烫的，仿佛他的私语。

“干嘛这么急挂掉？我又听不到，”赵欣忍不住逗弄她，低语道：“说情话了？看你脸都红了！”

“去你的！”方薇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

菜一上来，方薇马上套起塑料手套，拿起一只龙虾，开始举案大嚼。

龙虾的滋味确实不错，两人肚子也确实饿了，都在努力埋头苦干，直吃得满口流油斯文尽失。

良久，赵欣突然抬头问道：“咦？你认识那边那个人？”

“哪个？”方薇奇怪地望着她。

赵欣朝一侧努努嘴。

方薇转头望去。

她们不远的座位上有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

方薇看着那人有些熟悉，他是？

哦，想起来了，是他，那个叫赵明朗的男人，岑岑的舅舅。

赵明朗用眼神笑着同方薇打招呼，他戴着手套一个人在吃龙虾，暂时不便走开。

虽说只见过方薇一次，但赵明朗刚才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正在和人聊天的她。。

她似乎是有了一些改变，其实她今天穿的是牛仔裤和白色的丝质衬衣，一如既往的简单清纯打扮，根本说不上是哪里变了，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觉得她变了，想到这里他自己都不觉有些发笑，统共才见过她一次，而且是晚上，能看出什么变与不变来？

方薇回敬给赵明朗一个笑容，低头继续开吃。

这一顿吃得十分尽兴，方薇起身去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道：“刚才有一位先生已经替你付过，”他用手一指，“就坐那边的，不过人已经走了。”

方薇大感意外。

这赵明朗……这怎么可以呢？他们——并不熟啊。

两人去洗手间洗手，赵欣笑着对方薇说道：“刚才那又是追你的人？当心林总知道你就麻烦了。”

方薇不觉好笑，“不过是个熟人罢了。”

“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别胡说了，哪有这种事。”方薇笑着推了她一把，“你脑子里尽装这些乱七八糟的。”

两人上车后，赵欣一看时间，不觉惊呼道：“啊呀，都快两点了！”

方薇不好意思道：“今天尽让你围着我转了，影响了你的作息时间。”

“这有什么？”赵欣将车启动起来，笑道：“我这人其实是极其乏味的，跳舞，不喜欢。聚会喝酒，劳神伤财。看电影，无聊。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梦想的实现，未尝不是一种喜悦，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那个周小姐，也不是我成心要背后说她坏话，她那人老以为她是法国留学生，一向很骄傲，骨子里很瞧不起人，其实她自己的出身也不见得就有多高级。最最令我厌烦的是她明明没什么文学细胞却偏偏要装出多有才的样子，她曾经也出版过一本小说，其实其中只有一两万字是她自己写的，别的都是我背后替她完成的，就她的那一两万字，也是一路琐碎到底，一点故事性都没有……”

方薇不觉讶异，周悦然？她居然会这样？真想不出。

车到杂志社之后，方薇刚准备跟着赵欣上楼，大楼门口停着的一辆车上突然下来一个人，走上前说道：“请问是方薇小姐吗？”

方薇见来人并不熟悉，茫然地点头道：“是我，请问什么事？”

“哦，我是市委林书记的司机，林书记让我过来接你到栖霞宾馆。”

方薇面色一顿，看了赵欣一眼，问来人道：“现在吗？”

“是。”

“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司机茫然摇头，走过去将车门打开，“快上车吧，林书记下午三点多还有接待外宾的活动。”

方薇点头，上了车，朝赵欣挥挥手。

赵欣点点头。

泰城市栖霞宾馆，一向是来访外宾的专用下榻地。

这宾馆在市政府大楼的附近，旁边有条人工湖，宾馆就建造在山坡上，当年，外宾开车到湖边必须要下车，爬上不比人民大会堂少的台阶，方可以来到宾馆门前的大坪，大坪当中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大型群雕，气势很雄伟，当年，外宾务必在这群雕前绕道，方可以进入宾馆，而宾馆大门又有几米高的台阶，否则，还不能算登堂入室，而市里的领导，则等在台阶的上面，迎接客人。

如今，群雕早已经不复存在了，据说是因为工艺太粗糙，有损人物形象——这倒是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但当年却没有任何人最先提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时代毕竟进步了，如今，更有大红地毯，从门厅里一直铺到湖边上，少说有上百米，有人提意见说太奢侈了，却有人却正式说道，这可是国威，国格所在，绝对不可以节省。

于是，一任风霜雨雪，上百米的红地毯照铺不误，无须多久就得更换一次，也没人过问，反正早已经纳入了市里的正常开支之中。

方薇被司机带到了宾馆的内部停车场。

这内部停车场，可以通过半里外的一个入口，从地下隧道开到了宾馆的侧面，这样，内部的人就不需要上几百个台阶到门厅，也不用下几百个台阶去登车，这自然也有为照顾市里的老同志考虑的因素在里面。

对外，不经过台阶则不可能径直进入宾馆内。

这是中国式的规矩：内外有别。

林国平刚休息过，正一个人在泼墨挥毫，秘书李志海被他派出做事了。

林国平觉得，一个领导，凡事若都亲身躬行，表面是有为，实则就是无能，诸葛亮在某方面来说就是无能的，所以才五十多就去世了。

栖霞宾馆里有林国平专程的休息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下面人都知道他的嗜好，一早连文房四宝都给他准备好了。

方薇在司机的带领下进入林国平的休息室。

林国平一只手拿狼毫，一只手轻轻一挥，司机很知趣地退出，并将门轻轻关上。

林国平也不说话，继续泼墨挥毫，仿佛没有看到方薇。

方薇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叫了一声，“林书记。”

“小方，来来来，看看我写的这几个字，”林国平朝她招手。

方薇走上前去，看到宣纸上是三个有力的大字：精气神。

“怎么样？”林国平注视着她。

方薇忙点头，“不错，很好。”

林国平突然一笑，搁下笔说道：“小方，我知道你的书法是写得不错，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精气神吗？”

林国平背着手在室内踱了两步，没等方薇回答，就昂首自己说道：“精气神跟中医理论有关。我们不谈那么深，就说说它的字面意思吧。精，就是精神，精气，灵魂。哪气就是气韵，就是元气。俗话怎么说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人没有气就死掉了。字没有气，就会呆板、死气。学写字，先要学做人，做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有气派，有气势。你看，气势气势，气在势前面，气比势重要，对不对？”

方薇低头，她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气。

志气。

她嘘出一口气，接过林国平的话说道：“林书记您说得对，至于精气神的神就有点玄乎了，精神，神奇，神来之笔，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神是一种境界。什么境界？痴迷的境界。超越自我的境界，随心所欲的境界。譬如古时候的文人写文章，老师是不打分的，而是分档次，几个档次？下品、中品、上品、逸品、神品。神品是最高境界，可遇不可求，可意会不可言传。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达到的。”

这段话是当初方父说给方薇听的，小时候都听烂了，所以说起来朗朗上口。

林国平不禁浓眉一扬，“哦？那你说说，我这三个字达到了什么品了？”

方薇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看有点神品的意思。”

马屁谁不喜欢？林国平听了不觉哈哈大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小方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过来，”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正东上午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情，说实话，我听了觉得很震惊，原以为你跟我们正南会是朋友，哪知道……你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你们年轻人似乎就喜欢这样，越复杂越有味道，是不是？也不想想，感情中掺和了这么多复杂的因素，怎么能平起平坐？”

方薇不做声。

林国平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正东是个成熟的男人，他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但是这次，他实在太荒唐了，真的让我很难办了……哎！从内心讲，我是很喜欢悦然那姑娘的，她没有一般女孩子身上的缺点，站在正东身边是个加分的角色，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正东生意上的帮手，不难想象，正东如果缺了她，生意会怎样……”

“林书记……”方薇犹豫了一下，终于抬眼开口道：“正东是怎么跟你说的？”

林国平凝视着她的眼神，沉声道：“他说，要跟你在一起。”

方薇盯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道：“那么——我的话跟他一样。”

林国平很明显地顿了一下，良久笑道：“小方，我不怀疑正东的眼神，确实，你有你的优势，对了，你是什么学历？”

“本科。”

林国平沉吟了一下，说道：“哦，似乎淡薄了一点，至少得读个硕士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