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程笑意微顿,阿殊对他卑贱的出身毫无芥蒂,若是换上皇室血脉呢?
一个所谓的生母,他可以用一百种法子打发,那他背上的这半朵金凤花呢?
那妇人既然知道,她背后的人知不知道?又埋着什么样的隐患?
这半朵金凤花代表的意义太过重大,可能带来的祸患甚至可能是灾难性的,他不能瞒着阿殊,否则被那幕后之人借机生事,阿殊措手不及,日后知晓他瞒着她,那后果,他承受不起……
叶青程挑眉笑道,“所以,话不说完就不准吃饭是不是?早知道,我就用过晚膳再来了”。
但,至少,他可以让她安安稳稳的吃过这顿晚饭。
叶青殊这才反应过来,忙吩咐摆膳,两人也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叶青程趁机将扁师姑的事情说了。
叶青殊沉吟道,“不如再请扁恒问问具体的时间,说不定能查出一些线索,才好对症下药”。
“我也是这样想,正好扁恒在国公府,此事也需仔细与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商量,他们对当年的事肯定更了解,不如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国公府小住几天?”
正好也散散心。
叶青殊点头,“兄长——”
叶青程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微跳,最近本来就事多,可千万别再出幺蛾子!
“怎么了?”
叶青殊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努力组织着言辞,“是这样,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但我觉得,你自请协助宣郡王审理冯老将军的案子,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叶青殊抬眼认真看着他,“其实不但这次,上次你奏请皇上令冯老将军进京自述,我就觉得了,似乎有些,急功近利了”。
上辈子,叶守义回颍川以教书授徒为乐,在仕途上根本无法给叶青程以丝毫助力,叶青程反而不骄不躁,谨小慎微,恰到好处的把握着分寸。
这辈子有叶守义照拂,叶青程只会走的更顺遂,当然,盯着他的人也更多,按理说,他不该这般锋芒毕露到这种近乎急迫的程度才是。
这般虽然确乎能最快的甩开叶守义首徒义子的名头,确乎能更快的崛起,却实在太过冒险。
加上这一次又一次的阴谋几乎是明晃晃的对着他来的,叶青殊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叶青程太过冒进,以致于招来祸端。
叶青程见她说的是这件事,略略放了心,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他自然也知道谨慎稳妥才是长久之道,只他实在等不及了,就算他稳稳当当的在父亲和支国公府的照拂下,一路平步青云,要走到父亲的地位也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后,阿殊的孩子都考状元了,那时候,他再位高权重,于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要的是在她需要他的今天,尽他所能走的更高,才能成为她最坚定、最有力的依靠!
他等不及了!
叶青殊有心想劝两句,但她对为官权谋之道实在不太懂,而上辈子,叶青程无疑将为官权谋四字玩到了极致,年纪轻轻便坐到了阁老的位子,天下人莫不侧目。
自己一个外行,指手画脚的,说不定反倒害了他,便也就放下了这个话题。
两人吃过饭,叶青程便提议移步去梢间,将他背上的印记画下来。
叶青殊亲自研墨,叶青程仔细回忆着背上的图案,一笔一划的仔细临摹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叶青殊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她生于京城,常与皇家子弟打交道,比叶青程更加熟悉皇室的象征金凤花。
叶青程刚画到一半,她就已经看出来了,只兀自不肯相信,紧紧盯着他的手,眼都不敢眨一下。
叶青程努力忽视她过于灼热的目光,努力不让自己的手颤抖,直至落下最后一笔,方抬眼看向叶青殊。
叶青殊微垂着头,面色清冷,一双杏眸低垂着盯着手中兀自不自觉研磨着的墨块,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全部的情绪。
叶青程固执盯着她,叶青殊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直到外间安和的声音响起,“大爷,老太爷请大爷用过晚膳后,去外院书房一趟”。
是了,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叶老太爷定然是要问一问的,特别是现在叶守义不在京城。
叶青程动了动唇,是个无声的阿殊,他想问她到底怎么看他的身世,想问她会不会因他的身世疏远他、甚至防备他,想她和他说说话。
甚至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抬头看他一眼也好……
叶青程慢慢站了起来,哑声开口,“阿殊,我先去祖父那”。
叶青殊嗯了一声,却始终没有抬头,墨汁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溢满了砚台,流泻而出,墨迹顺着花梨木嵌螺繥大理石的书案慢慢攀爬,浸入铺在书案中央的薄宣,薄宣上怒放的半朵金凤花因着浸入的墨迹晕染开来,糊成一片……
其实,就算是他背上纹上去的那半朵金凤花,也是可以这般糊成一片的——
叶青程深盯一眼了仿佛正在认真研着墨的叶青殊,转身离去。
叶青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不可闻,叶青殊轻轻抬起手,将墨块仔细放在砚台上的置架上,伸出止不住发抖的双手,慢慢将书案上蔓延的墨迹拢向正中的薄宣。
宣纸上的墨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渐渐淹没了纸上那半朵盛放的金凤花,又慢慢淹没了整张纸。
看起来,仿佛叶青程从来没有在书案前坐下画下了那样的半朵花,仿佛一切都只是她一个恶作剧,是她闲极无聊,用墨汁淹死了一张纸……
……
……
叶守义升官的速度堪比火箭炮,叶老太爷虽十分满意,心中却总是隐隐有着遗憾,叶守义实在太过君子之风,太过淡泊名利了!
君子之风没有错,淡泊名利也没有错,可就算是孔子也讲究学而优则仕,就算是孟子也讲究达则兼济天下!
不达,怎能兼济天下!
不掌天下权,怎能兼济天下,怎能造福万民!
对于叶守义恨不得死在温柔乡的多情和恨不得辞官回家陪娘子孩子的消极态度,叶老太爷是十分不满的。
可现在,他的这份不满,这份遗憾在叶青程这里全部得到了补偿!
虽然叶青程现在才是个在翰林院观政的庶吉士,但那份子机敏,那份子善摩上意,那份子野心,他看着就忍不住打心眼里笑出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