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沸扬扬的当街绑架案终于尘埃落定，夏仲春不说了，其他跟此案有关系的人家都没得到好处去，尤其是王家，可谓是损失惨重，不仅欠下了天大的人情，更损失了不少银钱——李淳风是雁过拔毛的性子，岂肯放过这次吃肉的机会？

不仅如此，王家后宅彻底失去平衡，在孙静淑母子跟王郢大吵一架之后真个带着儿子搬到了自己的一处陪嫁宅子里去住，一副跟他要决裂的模样。王郢有两个小妾，平日里有孙静淑弹压着倒还罢了，等孙静淑一走，两人都想掌握掌家大权，斗得不可开交，后宅一片腥风血雨。

这两个妾室出身不如孙静淑，见识自然更加不如，两人先是争权夺利，后来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开始斗起富来，一会儿比吃，一会儿比穿，一会儿比金银首饰，用的都是公中的钱。

王郢受着两个妾室的奉承殷勤很是享受，待武强将这个月的账簿拿出来之后，他随意翻了几页就大发雷霆，当着众仆人的面将两个妾室训斥一通，并将她们禁足在自己的小院里。然而，王家豪奢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这个时候王郢终于想起孙静淑的好处来，有心将太太请回来坐镇，孙静淑却死活不肯回来，说以后就守着儿子过日子。

王世宁真个出去自己找了个活计，在一家丝绸铺子里当活计，一个月只有几百文的工钱，可他甘之若饴，仿佛只有这般，才能赎清心中的愧疚。他没有去自家的王记粮庄，而是找了一家茶庄。

对于这两个冥顽不化的母子，王郢怒不可恕，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先随他们去，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将他们接回去。

得知孙静淑母子从王家大宅搬出来，夏仲春叹息一声，起身去厨房做了一盒点心，让腊梅送回去。

捧着点心盒子，孙静淑潸然泪下。

等街头巷尾对这桩案子终于失去了兴趣，已经是隆冬了。江南的冬天阴冷潮湿，冰冷的水汽似乎能穿过皮肉渗入骨髓之中，若没大事，大家更愿意守在火盆边上，烤一只软糯香甜的红薯，喝一杯温热的清茶，惬意地猫冬。

但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为生计奔波的人们。坐在马车里的苏光亮是，坐在马车外赶车的尹三钱亦是。

"尹大哥，还有多久能到？"苏光亮裹紧身上的皮袍子问道，一说话哈出一团热气。

"大概明日午时就到赶到吴川县。"尹三钱笑道："马上快要过年了，苏老爷怎么这个时候出门来？"

"还不是为了一桩生意。"他冻得睡不着，索性跟尹三钱攀谈起来，"这么冷的天，别的车夫都不愿意出这趟活儿，怎么你就肯？不怕冷吗？"

"贫苦人家不怕冷不怕热，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手里没钱。"尹三钱了乐呵呵地说："都是为了钱啊。"

"可不是。"苏光亮表示同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都是俗的不能再俗的大俗人。"

"我们怎么能跟苏老爷一样？我们是为了糊口，你是为了挣更多的钱。"

苏光亮一愣，随即笑了："虽然我挣得多，却也比旁人劳心劳累，我不过而立之年，头发都白了一半，你只看到我挣了钱，却不知我已经大半年没回家跟亲人团聚了，我那小女儿出生我都没赶上。"

尹三钱心中呵呵，想到若能让我挣上大笔银子，我也愿意大半年不回家。

马车车头突然抬起，苏光亮掀开车帘一看，原来正在过一座桥。一轮圆月把清冷的月光洒在河面上，半弯的桥洞与月影在水中相遇，形成了一副奇妙的水墨画。

"尹大哥，停一停。"苏光亮突然开口吩咐。

"怎么了？"马车已经过了小桥，尹三钱"吁"了一声，拉住缰绳。

"我好像听见了哭声。"苏光亮侧着耳朵听。

"苏老爷你可别吓我。"尹三钱后背发冷，僵硬着身子，颤声说："难道是水鬼？咱们快走吧。"他心中默默哀求水鬼去找有钱的替死鬼，别找他这个穷鬼。

"似乎是小孩的哭声。"苏光亮掀开门帘准备往下跳。

尹三钱吓了一跳，忙阻拦道："小孩鬼更厉害，咱们惹不起，还是快走吧。"

苏光亮笑："子不语乱离怪神，这世上并没有鬼，有鬼的是做坏事的人。"他跳下马车走到桥洞底下，不一会儿抱着一个灰扑扑地襁褓回来，他抿紧唇，说："是个女婴。"

尹三钱不以为然，"她爹娘肯定嫌弃她是个女的，这才丢了她的，这在我们家乡一带很常见。"

"很常见？"苏光亮已经解开皮袍将女婴裹在自己怀里暖着，小儿有气无力的哭声跟猫叫一样，令人心疼不已。

"可不是。"见苏光亮坐到马车里，尹三钱一甩鞭子，说："我们这儿不知道是不是水土的原因，女孩儿比男孩儿要多，可男孩儿要传宗接代的，女孩儿白养十几年到头来便宜了别家，所以都不愿意养女孩儿，送人吧没人要，只要丢到外头让她自生自灭。"

他说的云淡风轻，苏光亮却听得心惊胆战，这里已经如此富庶，竟连个女儿都养不起，听车夫的意思，这里杀女婴、弃女婴已经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才令人心中发寒。

怀里的女婴似乎已经睡去，车外的车夫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当地的习俗，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裹紧身上的皮袍。

一直到吴川县城，女婴一直安安静静地睡着，到了城里，苏光亮却发愁了，他是来谈生意的，实在照顾不了这个应该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于是他问尹三钱，"你在吴川县有没有亲戚朋友，我想将这孩子托付给本地人照顾，当然并不白照顾，我出十两的收养费，只求那家人能好好善待这孩子。"

尹三钱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在吴川县没亲戚，不过这孩子我可以收养，我家只有三个皮小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将她交给我吧，以后我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苏光亮大喜，随即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想了想又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一并递给尹三钱，"这里边一两是车费，其他的都是这孩子的收养费，您收好了。"

按捺住心中的喜色，尹三钱先接了女婴才去接两锭银子，"苏老爷放心，我要是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就要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