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北也是怔怔的梦呓般:"嗯,是我。你...你回上海了?"
他也低低的答:"嗯。"
她终于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雷允泽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枚钥匙,说:"我今早收到绍谦的航空快递,他给我这枚钥匙,让我过来帮他找一样东西。他说在客厅电视柜左边抽屉的第二格。"
那枚钥匙...夏小北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藏在手心的钥匙。和她的一样,那是她给绍谦的,她家的钥匙。可是绍谦把它寄给了雷允泽,并且让他过来找同一样东西。航空快递应该和她是同时到上海的,甚至更早他就已经寄出。既然他早就有心让雷允泽来找戒指,为什么还要她亲自过来一趟呢?
那早已盘桓在心的不安变得更加深重,一直绷在心里的一根弦,因为雷允泽这话,蓦然间收紧了,缠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问他:"那你找到了吗?"
雷允泽摇了摇头,说:"我也是刚上来。你看是这只柜子吗?"
夏小北强压住心头的不安,默默走过去,按照他所说的,蹲下来,拉开左边抽屉第二格。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张白色信封。并不是她放进去的,这只抽屉一直是空着的,所以唯一的解释是绍谦趁她不注意时塞进去的。
她打开信封,向下倒了倒,没有戒指掉出来,只有一只薄薄的红色小本子。夏小北和雷允泽面面相觑,他替她捡起来,交到她手中时,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夏小北也看清了,那只红色本子的正面,印着工工整整的几个金字:房屋所有权证。她用颤抖的手指去翻开,登记号、权证字号,最下面一栏户名上,是叶绍谦的字迹,飘逸潇洒的小楷,写着"夏小北"三个字...
她不记得那天,她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多久,直到一颗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下来,砸到那三个字上,墨迹有被晕开的迹象,她吓得赶忙伸手去抹,却越抹渗得越厉害,那字迹明显已干了许久,还是被她的眼泪浸得毛毛糙糙。她赶忙合上那本子,拼了命的咬住嘴唇,她用颤颤巍巍的手把那本子塞回信封时,才发现信封背面有字。
小北,我希望你幸福。
那熟悉的墨黑色的字迹,就像是绍谦此刻就在她面前,声音柔若春风的对她说:"小北,我希望你幸福。"
手里的信封一下子落下去,砸到她跪着的双膝上,在滑下去。那一刻,她像个孩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天后来的情形,无论夏小北怎么回想,都觉得模糊得像一场梦境。本来那一整天她就都觉得像在梦游一样,直到看到信封背面的那行字,像是黑暗里有人在下面拉了她一把,她毫无反抗之力,一下子就被魇住了,怎么挣扎都不能醒来。
那是一场噩梦,那一定是一场噩梦,很久很久以后,夏小北也不愿醒来。她宁愿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周围的一切都是恍惚的,而她的人也是恍惚的,无数的猜测、预想,凌乱的碎片向她砸来,她拼命的去闪躲,但凡有一点能让她清醒过来的可能,她都不愿去相信。
她一直拽着雷允泽的袖子,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遍,她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反正她就是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把他的袖子领子,全都扯得皱巴巴湿嗒嗒的也不放手,最后雷允泽受不住了,终于答应她。可是他答应她什么?她也不记得了。
那天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仿佛一台坏掉的老电视,突然之间就失了画面,变成一片哗啦啦的雪花点,在脑袋里滋滋响着。她只记得自己疯了一样要回美国,然后雷允泽被她磨了一阵,很艰难的点了点头,他掏出电话似乎说了一会,有点麻烦,他一直蹙着眉。
挂了电话,雷允泽连拖带拽,把夏小北弄下楼来,塞进车里。她坐在后车厢里,不知道他要开车带她到哪去。她一直紧紧抠着车门上陷下去的那一块,真皮的膻味一直嵌到指甲里。车窗大开着,眼泪被风一吹,冰冷的凝在脸上,生疼生疼,她也没有任何感觉。她活着,可她早已经死了,在屋里看到雷允泽的时候,在找到那只信封的时候,在明白了绍谦做这么多的用意之后...
车其实开得很快,雷允泽的侧面线条也一直紧绷着,像是囤了一口气不知何处使,把车开上郊区公路后更加无所顾忌,只听到耳边狂风呼啦啦的狂啸。
他把车开进郊外军区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天色很昏暗,郊外的气温也比市区要冷,夏小北走下车来,不知是车开得太快,还是冻的,一直在哆嗦。雷允泽解下外套,披到她肩上,她也不说话,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空军部的停机坪在一片旷野上,离老远就听到直升机发动的巨大轰鸣。螺旋桨旋转造成的巨大气流掀起草皮上的碎石,夹着草腥味的劲风扑面而来,夏小北本能的皱了眉,捂住嘴巴掩住那强烈的作呕。
昏暗里走来一个穿制服军装的男人,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对雷允泽说:"这事要让首长知道,非得扒了我的皮。"
雷允泽瞥了眼身边的夏小北,淡淡说:"一切后果,有我负责。"
那人也顺便望了眼夏小北,手掌在雷允泽肩上拍了拍,就送他们上机了。
这是夏小北生平第一回坐直升机,飞行员在旁边说了好多,叮嘱他们的注意事项,她怎么也听不清,耳畔全是巨大的隆隆声。上机的时候,她甚至绊了一下,笨拙的摔到雷允泽怀里,他低头看了看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紧紧抓着,将她拖上来坐好。
直升机缓慢上升,然后趋于平稳,耳边一直是那样巨大的声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飞行中的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被搁在油锅里煎熬。她的心被紧紧地揪着,脑海中仍旧是一片空白。她拼命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就是绍谦做了这样的安排,也是为她着想,手术未必会出事。毕竟有四成的概率呢...四成...她抖得更加厉害,四成...还不到一半,可是她的绍谦那样好,上天怎么会薄待他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