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被几人踩得轻微作响,头上有积灰打着旋儿落下来,仿佛在迎接不速之客,被尘封时光在开始松动。
沈荞和染秋同时来到拐弯处稍作停留,深吸一口气正要上第二节,染秋就捂嘴发出一声惊呼……
前方三级楼梯处孤零零端坐着一个纤薄的细弱的人影!
沈荞也差点叫出来,忍不住用手压了压胸口。
楼道里光线极暗,要仔细才会发现她坐在楼板上,穿着可以融入黑暗中颜色的衣裳,头也没梳,长长的披在身后,半遮着一张细小雪白的脸孔,一双雪白的小手静静的平放在深色绣鞋旁。
后面沈玉谦和松果也探头出来看,八只眼睛和两只眼睛对峙着。
沈荞朝她伸出手去温和的问:“你起来好不好?”
她被沈荞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身子向后歪了歪想跑,刚起身就好像因为身体有痛楚,僵硬了片刻又摇摇坐下。
“来,我扶你起来!”沈荞平静的看着她,伸出两只手摆在她面前。
她有点仓皇的看着沈荞的手,那是一双晶莹、友善、温暖的手,指甲卵圆。
半晌,她才怯怯的伸出自己的中指轻触了沈荞的掌心,似乎上柔软而可信的,她再试探,缩回来,再试探……足足有五六次。
沈荞耐心的等着她,直到她终于把冰冷的手交给自己,才扶着她起来,几人陪着她慢慢上了楼。
“你的屋子在东面?”
她摇头,只肯站在门口,沈荞也不强迫她,廊下栏杆前放着两个绣墩,沈荞扶着她一人一个面对面坐下。
她在看沈荞,一双杏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眸子是棕色的,好像是长久不见日光的缘故,仿佛有点呆滞,好像又不是,偶有光亮掠过,沈荞想看看她的神智是否正常便问道:“你叫什么?”
她没有反应。
却看向沈荞腰间的一个菱角形玫瑰色镶金的络子,下面缀着莲花香珠和月牙形碧玉,是十分精美的一串。
“想要吗?你若想要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沉默,还是带着药气的沉默,不过,她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络子。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荡边编织忙,伴我从此去远航……”
沈荞不可思议的望向沈玉谦,他居然摇头晃脑的吟唱起了儿歌,正要问他何意,坐着的茹姑却慢慢站起来,眼中有异样的光彩在流转,唱到“令人牵挂爹和娘”的最后三个字,居然同沈玉谦一起唱了出来!
“茹姑,这儿歌是谁教你的?”沈玉谦问。
茹姑的嘴唇开始颤抖,眼中慢慢蓄满了眼泪,然后就一粒粒滑下来,弄湿了青衫。
“茹姑,谁教你的儿歌?”沈玉歉问她。
“娘……娘亲……娘亲,不要了……不要我,不要了!”说完就捂着脸呜呜哭起来,瘦弱的肩膀像风浪中颠簸的小船,甚是可怜。
想到她的悲惨经历,又看到她如今这副凄凉情景,好歹也是沈府的庶女啊,染秋已红了眼眶,松果更是哭的抽抽噎噎的。
“茹姑!”
沈荞唤她。
她居然抬起头来,一张白白的小脸挂满泪痕。
“你知道我是谁?”
她木质光泽的眸子定定看了看她,“小姐”
“她是小姐!你也是小姐!你是沈二老爷亲生的小姐!”
一个深青色的人影从楼梯口跑过来,踩得楼梯咚咚响,一张原本是健康又红润而现在因为激动都变形的脸突然出现,不容妥协大声道:“你又来看她做什么?若只是好奇,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是戏台子,她也不是唱戏的!她又不是出把戏的猴子你看什么看?你!若是当真想帮她……你就”
她上下乱动的眉毛下眼睛里有鲁莽的光,突然往地上一跪,连楼板都颤动了几下,这么大的反转,着实吓了沈荞几个一跳!
“你好歹是她的姐妹,那就求你帮帮她吧!大夫说她脾肺皆伤,前不久又断了骨头,再不挪出去,人就要废了!死了!”
她手劲大的出奇,沈荞的手腕都捏疼了。
“别只是来看看,给她一条活路吧!”
这大概是沈荞第一次听见比命令还蛮横的请求了。
“骨头断了?”沈荞惊讶。
红蛋也不避嫌,撩起茹姑的右腿,小腿上赫然上了夹板,纱布胡乱裹着!她的腿杆细的可怜,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夹板结实。
“还有这里!”
红蛋又掀起她背后的衣裳,一块巴掌大的皮肤皱皱的,像生了疹子一般,一看就是经年不曾好的样子。
“请个大夫来看病,四五次里才肯来一次,又没有打赏的银子,人也不肯好好的看!一个个眼珠里只有钱!我和她的首饰都送光了,当没了!你……行行好!别只是当玩一样的,把她带走带走吧!我红蛋给你磕头!给你烧高香就是!”
看着怔怔不语的沈荞,她的耐心和期待像滴漏那样一点点的落空。
“你不说话对不对!你不愿意对不对,那你滚!你给我滚!滚!滚!”她翻脸来可真快,说着就去推沈荞。
“你去收拾她的东西!……这就走!”沈荞突然指着她的鼻尖说。
“去啊!”沈荞喝道,面若寒霜,目光凛洌。
“啊!我……你同意了?你愿意带她走么?”红蛋眼露亮光,满面的惊喜像结了薄冰的湖水猛然被大石块砸破!
“等着!”她怒吼一声就冲进屋子里,很快里面传来翻箱倒柜踢凳子砸盆等等混乱之声。
“三姐姐威武!”沈玉谦又竖起大拇指,眼中也有淡淡的水意。
他对着沈荞温和道:“放心,我既然跟来了就会帮你,我娘亲也会帮着说话,若你没办法收留她……我,就把她带回三房去!”
沈荞笑道:“她是我们二房的女孩儿,自然应该回二房去,放心吧,我敢把她带回去就能把她留下来!”
“茹姑,你跟我走好不好?”沈荞微笑着说。
茹姑一言不发,却偷眼瞧着那个玫瑰色的络子,又不敢长时间的看,看一下就收回目光像是做了错事,那样子着实惹人心痛。
“我……茹姑,是,茹姑……”细细的手指点了点那个络子。
沈荞笑着解下来拎在手里,“你若肯跟我走,这个就送你!”
她的注意力全在络子上,一边摸着一边说:“跟,你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