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惜离表现得太过于惊讶,即便她的表情动作都藏在了这黑色纱绸之下,那个与玉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还是感觉到了她打量的目光。
下意识地,她抬头看了一眼惜离,只是那一眼,便吓得她的花容月貌失了颜色,使劲地往黑衣男子的怀里钻。看到这样的场景,端木阳泰的脸色似乎又难看了几分。
托这女人的福,她成功地将黑衣男人的注意力转到了惜离的身上。不过与她相比,似乎这个男人对于有这种打扮的陌生人跟在端木阳泰身边,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只是盯着惜离打量了一会儿,尔后便将头转向了端木阳泰,“爱卿,怎么?又招了新的随从。”
“……是。在妖林之中抓到的。”端木阳泰回得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想让惜离的身份公之于众。
虽然洛惜离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仔细想来,却又似懂非懂。毕竟抓妖作为使魔这样的事情,总是难等大雅之堂的。
“哦。上一个呢,去哪儿了。”男人问他,语气也是淡淡的。说话间,他还在不断用自己修长的手指去缠绕女人那丝滑清凉的长发。
“完成使命,寿终正寝。”端木阳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得道貌岸然。让洛惜离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便攥成了拳头。
修道之人与妖,大家彼此之间都应该心知肚明。使魔的下场,到底是有多绝望。要么生,要么死。生的时候,多半还是要受人奴役,做着他们自己心里不愿意做的事。包括杀人越货,无奇不有;即便是哪一天主人良心发现,斩断了誓约,放了他们。这些曾经为使魔的妖魔鬼怪,也会因为身上业障太重,最终逃不过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什么寿终正寝,什么完成使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漂亮话罢了。
惜离望着现下正对着黑衣男人微微倾身叩拜的端木阳泰,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而他却对此置若罔闻,看起来是那样的气定神闲。
“哦,原来如此。”忽然,男人回话了。惜离觉得,在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是有看着自己的,“这两日,朝中动荡不安。朕每每想及此,就寝食难安的很。还好有爱卿与闵妃一道,为朕分忧。实在是让朕欣慰……”
男人唇边带着笑,就连说的话都有些游戏人生,玩弄的意味。这话听起来似乎体面,可是偏偏就是端木阳泰不愿意听什么,他就说什么。最要命的是,就算是听了这心如刀绞的话,受了这憋屈的罪,最终端木都只能隐忍不发。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游戏,也是九五之尊卖弄权术的高明手段。他这么将他人的骄傲与自尊踩到脚底下,将他人的心头之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无非只是想让大家都搞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君臣有别,而他,才是那让人生则生,让人死则死的帝王。
“臣惶恐。臣何德何能,可得以皇上如此谬赞,臣不敢当。”
端木阳泰一咬牙,场面话说习惯了的他,再次跪拜下来,出口成章。这让惜离觉得有些滑稽,却又心情复杂。
于公,看到杀妖不眨眼、心狠手辣的端木阳泰如此吃瘪,她应该欢天喜地才对;于私,她却在为之心疼。不因为其他,就因为,他是林子航的转世。
惜离的眼光总是在这三人之间游移变换,似乎是想要找出一些关于这三人关系的蛛丝马迹出来。那在黑衣男子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子,也总会止不住地往惜离这边瞧。
虽然她什么都瞧不见,可是每看一眼,似乎都增加了她对惜离的恐惧。
“怎么了?”见到怀中美人愈发怕得不能自持,皇帝总算是良心发现,低头问了一句。
闵妃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逢迎一番。最终,她还是咬了咬唇,默默摇了摇头。皇帝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低头正要与端木阳泰说些什么。
当他发现端木阳泰关切的眼神围绕着闵妃久久不去的时候,他唇边玩味的笑意便更是明显。那是一种兴奋,玩弄他人,乐此不疲的兴奋。看在惜离的眼里,心惊胆战。
“爱卿可是在担心闵妃娘娘?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便应该知道。这是她的常态了,即便是生在国师那样的家族里,似乎还是对那些妖魔鬼怪恐惧得很。”
皇帝的话语温柔,语气也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的人,就会觉得浑身发冷,哪里都不对劲。
“臣惶恐。臣并没有担心闵妃娘娘,刚刚臣只是在想,不知道皇上这一次,是希望臣去做些什么事情,为国家效力,为皇上效力。”
相比于闵妃战战兢兢的样子,端木阳泰在处理这种情况的时候,似乎要淡定许多。皇帝话音刚落,他便五体投地地跪在了地上,头磕着地板,没有皇帝的准许,便不再抬头看。
那黑衣男人,似乎对于端木阳泰表现出来的俯首称臣很是满意。说话间,便放开了闵妃,伸手拉起了端木阳泰。
“爱卿免礼,爱卿为朕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朕是知道的。不过,爱卿既然刚从妖林回来,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以后,自然会有事情交代。”
也不知道是不是惜离的错觉,她总觉得,那黑衣男人的最后一句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正在怔愣间,端木阳泰却已经乖乖领命往外走了。
“走。”经过她的身边的时候,他还特地说了这么一个字,言简意赅。
惜离一转身,默默跟在端木阳泰身后走着。虽然她没有再回头,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眼神从来就没有移开过。
这样的感觉,惜离很不喜欢,就犹如芒刺在背,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
二人出了景阳宫,一前一后地走在宫殿之中的走廊上。一路走来,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惜离侧耳倾听,发现这方圆树里,鲜有人迹。
她抬头,望向了一直往前冲的端木阳泰。
“你知道这是哪儿么?四处都没有人,再这么走下去,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惜离说着,便停下了脚步。端木阳泰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望着她,“你会怕迷路?放心吧,走来走去,都是在这宫殿里。就算迷路,也是迷路在这宫殿里,咱们,逃不到哪儿去……”
端木阳泰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惜离,而是抬头,看着天边飘扬的鹅毛大雪。惜离默默地望着他,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那些雪花。
很久以前,她便听人说过,雪天对于终南山灵狐来说,是尚好的修炼时日。在这种天气里修行悟道,事半功倍。这也是为什么,终南山灵狐洞里常年积雪,不曾化过的原因。
惜离摊开手掌,发现手里的雪花已经成了一滩冰凉的雪水,便有些发怔。因为这让她再一次地看清楚了一件事,自己眼下落在了一个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这个地方与终南山的区别就在于,雪花入了手里,就会融化,转瞬即逝。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么。”惜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打断了端木阳泰赏雪的兴致,“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什么国家,什么朝代,我对此,一无所知。”
“呵呵。小东西,莫非,你是透过现世镜过来的?”惜离的问话,勾起了端木阳泰的兴趣。他摸了摸下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说出来的话,让惜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难道,你是下来找谁么?”
“……只是下来修行悟道,却不想被你抓了个正着。仅此而已。”惜离稳了稳心神,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
“哦,是么。”端木阳泰耸了耸肩膀,充分表现出了他对于洛惜离的回答的无所谓。突然,他一转身,又继续往前去了,“你既然可以移形换影,就先出去吧,去下马处那儿,乖乖等着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你知道,我手里攥着的是什么吧。”
端木阳泰话音刚落,惜离就觉得身上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的难受。她闷哼了一声,捂住了身上刚刚被袭击的地方,“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那便是最好了。”端木阳泰笑着,将装着惜离的血液瓶子上的那张符咒揭了下来,然后连符咒和瓶子一道,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惜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本来想问他这是要到哪里去。可是思来想去,自己不管问什么好像都不合适。再加上,他是一个那样喜怒无常的人,而自己的心间血则是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若是自己的一个问话惹到他不高兴了,说不定根本不用等到业障积累过多的那一天,她就可以魂飞魄散了。
想到这儿,惜离不免苦笑了一下。望着端木阳泰消失的方向,默默摇了摇头。
“林子航,我真是欠了你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