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离跟着素纱进了坤宁宫内院,本来想着直接进去,却被袁不羁一把抓住。
惜离与袁不羁肩并肩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瞧着素纱走了进去。忽然她一回头,静静地瞧着袁不羁,“怎么?为何我们要停在这儿?”
她的话刚问完,袁不羁的额间似乎就有几根青筋微微突起。看样子,袁大将军最近的火气依旧不减,“宫里的规矩,圣上和各宫妃嫔招谁觐见,先在大门外听后传报,再入大门,在二门外听候差遣。明白了么?”说着,袁不羁便松开了惜离的手腕,自顾自地负手立在一旁。
“哦。现在是明白了。”惜离垂下眼帘,看着之前被袁不羁紧紧攥着的那支手,看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放下。
一股子微妙的气氛,在她和袁不羁之间,散播开来。
“我那时对你说的话,你信了几分?”
静默之后,惜离没头没脑地一句问话,让袁不羁有些抓不住重点
“什么话?”他奇怪地看向惜离,当四目相接时,瞬间便明白。明白过后,袁不羁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那种疯言疯语,不提也罢。”
“是么。原来,你还是不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袁不羁的错觉,惜离的这句话听在他的耳里,似乎有些失落怅然的味道,“纵然承受天罚之苦,你也不信。还真是刚正不阿,心冷如铁的袁不羁,袁大将军。”
“够了!”惜离的喃喃自语,不知为何,似乎是成了袁不羁心中的刺,让他在坤宁宫前险些失了仪态。袁不羁闭了闭眼睛,稳定了一下心里紊乱的情绪,这才又睁开眼道:“此事不要再提起,空穴来风,还给我惹一身麻烦!”
袁不羁一拂袖,似是要把身上烦恼和月光全都抖落。却不知道,他非但没有摆脱这些红尘业障,反而越陷越深。惜离侧头看着他,正想要再说些什么,素纱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掀了帘子出来。
“袁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带着这位姑娘一起进去。”
素纱一出来就对这袁不羁行了个礼,自始至终都未再抬眼看惜离或者袁不羁。
惜离一愣,对于素纱突然之间对自己的恭敬感到意外,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袁不羁便已经先他一步跨入了房间,“进来吧。皇后娘娘召见,可不能让娘娘久等你。”说着,他便回过头来,亲自为惜离掀开了厚重的门帘,等她进屋。
惜离怔怔地看着这个半个身子都隐在暗处的男人,心中瞬间五味杂陈。明明二人是近在咫尺,可是惜离却觉得,她与袁不羁之间间隙之深,似乎已经不能用“沟壑”二字形容了。
不知为何,袁不羁总是不信她,不仅不信,还处处防备。
“谢谢。”惜离刚进了屋,袁不羁就将帘子放了下来。骤然间,屋内便只有昏黄的宫灯照明。惜离环顾四周,见这房内还有一扇门,那扇门的两旁,左右分别站着一个垂手而立的宫人。
估摸着,那个小房里,坐着的应该就是那个懿安皇后了。惜离这边还在打量四周的环境,袁不羁却已经到了门前跪拜。抬手间,还招呼着惜离也过来行礼。
“臣袁不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袁不羁话音刚落,里头就传出来一席温柔的女音,听起来带着些慵懒,却不失威严,“袁将军免礼,来人赐坐。”
“谢娘娘。”袁不羁应声而起,刚落座,那小房的门便开了。惜离抬眼看到,有一穿着华贵的豆蔻少女娉婷走出,刚来到这间外房,便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惜离。
惜离心知,这便是熹宗的原配皇后张嫣了。
“皇后娘娘。”惜离微微螓首,点头示意。其中之大不敬和不拘礼节,让众人瞠目结舌。
“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跪拜行礼?”突然出现的老嬷嬷威严异常,张嫣还没有说话,便已经一步向前,手指着惜离,先声夺人。
惜离冷眼瞧着这看起来并不和善的老嬷嬷,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孔,更显冰冷。那双清澈眸子里放出的冷漠与鄙夷,似乎是一道冷焰,要将这直指她鼻梁的手指燃烧殆尽,方才罢休。
“行了,这位姑娘是本宫请来的客人。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你们都先出去吧。留下袁将军和这姑娘在这儿便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张嫣却在这个时候出言替惜离解了围。
袁不羁一愣,有些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了。其实一开始,他也并不认为惜离是那种鸡鸣狗盗之人,所谓偷窃了皇后娘娘的心头物,估摸着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理由,好让张嫣出师有名,抓了这皇上藏在宫中的绝代佳人到自己宫殿里来罢了。
后宫之斗,由来已久,不过就是一些先发制人,争宠夺利的把戏。不论袁不羁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愿意前来搅这一趟混水,无非都是潜意识里希望尽自己一己之力保护惜离的周全。
即便在他眼里,惜离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什么卜卦通天之术,什么可以预测知晓未来,不过都是些借口罢了。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想相信。
想起那天惜离挣扎着爬到他身边,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说的那几句所谓天机,袁不羁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转眼间,坤宁宫里的下人撤了个干净。只留下了惜离、袁不羁和张嫣三人。
“坐吧。姑娘何需总是站在那儿?”张嫣盈盈一笑,语气里的友善让惜离更显迷惑。
袁不羁见惜离站在那儿不动,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忍不住开口道:“皇后娘娘让你坐,你便坐了吧,不必拘礼。”
“我不是拘泥于这些礼数”,惜离头也没回地拒绝了袁不羁的解围善举,气得袁不羁半天没说出话,“我只是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是以偷盗之名将我拿到这儿来,却以礼相待。”
惜离直白的问话让这豆蔻少女不免失笑,只见张嫣巧笑倩兮,以袖掩口道:“之前确实是缉拿偷香窃贼没错,不过本宫听了素纱的禀告,便觉得应该不是姑娘。定然是那小丫头没有多长个心眼,抓错了人。虽然……你的身上确实有那香味。”
张嫣的这一句“虽然”,倒也意味深长。看样子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不说惜离并非那偷盗之人,即便是,看样子张嫣也不打算追究了。
颠倒黑白,原来是一念之间。给人定性,原来也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这凡间事,自己要学的,可看的,似乎还有很多。
惜离心中感慨万分,对于张嫣的频频邀请也不再推却,说话间,便落落大方地坐到了袁不羁旁边。
“敢问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洛惜离。叫我惜离便是。”惜离拱了拱手,就当是对张嫣的行礼。本来就在生她闷气的袁不羁见状,脸气得更是红润了,一时间酒气也散掉了不少。
“洛惜离……和那洛宓阁的名字,倒也配。”张嫣一阵沉吟,忽然间便笑了出来。
惜离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在洛宓阁。”
哪里知道她刚问出这么一句话,旁边一直在赌气沉默的袁不羁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没好气地看了惜离一眼,恨铁不成钢,“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之中三宫六院,你住在后宫之中,娘娘当然知道。”
“哦,原来是这样。”
惜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张嫣。却见先前还仪态万方的懿安皇后,早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小女儿心态尽显,“敢问洛姑娘,您可是还要问本宫,这后宫是做什么的?”
洛惜离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后在取笑她的不谙世事。于是她摇了摇头,脸上总算现出了一些除开冷漠以外的表情,“那倒不是。纵观上下千余年,历朝历代皆有所谓后宫,这些世俗之事,惜离是知道的。只不过惜离不明白,皇后娘娘既然知道惜离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为何还会将错就错,让惜离前来觐见?”
“洛惜离!”袁不羁一愣,不禁为惜离的心直口快冷汗涔涔,“皇后娘娘……”
“不碍事。”张嫣摆了摆手,抬手便将袁不羁扶了起来,“洛姑娘这般天真烂漫,也难怪皇上会如此喜欢。今日一见,我这心里的疑问,算是解了。”
张嫣字里行间的没落,让惜离一阵不知所措。她疑惑地看着这个刚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忍不住便问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惜离不懂。”
“以后,你便会懂了。”张嫣笑着,伸出手来拍了拍惜离的手背,稍作安慰,“早就听闻洛宓阁大兴土木数年,就是为了迎接一天仙般的美人,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总算让我见着这洛神娘娘一般美丽的人儿了。不过日后妹妹若是得以蒙受圣宠,可莫忘了劝解皇上,雨露均沾才是。”
“……皇后娘娘,您一定是哪儿误会了。”惜离听了好半天,总算是明白了张嫣的话中之意,刚想要反驳,却为时已晚。
“好了。天色已晚,本宫也乏了,各位还是先回吧。袁大人,今日真是有劳了。”张嫣冲着惜离摆了摆手,回头又对袁不羁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为皇后娘娘和皇上分忧解劳,本就是我等臣子应尽的本份。今日天色已晚,夜宴之上,皇后娘娘也陪着皇上饮了不少酒,还请皇后娘娘早些休息才是。臣等这就退下了。”
袁不羁说着,便往门外退。惜离刚开始站在那儿没有动,她知道张嫣一定是将自己看作了这后宫之中三千粉黛的一个,凭着国色天香之色前来,便是要与她分享自己的丈夫。
可是,在惜离看来,事情并非如此。这个熹宗,不仅对她洛惜离没有半点怜爱之心,更是变相在要她的命。这几日若不是她躲在洛宓阁里装病,估摸着还没等身上的皮肉伤复原,熹宗便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让她再行占卜之术了吧。
若此等也叫爱,也叫圣宠,未免太过血腥。
“皇后娘娘……”惜离眼见着皇后已经要往小房里走了,上前一步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袁不羁不着痕迹地往门边推了一把。
惜离抬头,看了袁不羁一眼,从他的眼里,她只是看到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嗯?还有何事?”张嫣并没有发现这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转过头来,只瞧见惜离落落寡欢地站在门口,任雪花透过掀起的门帘,飘洒到她的身上。
“不,没事了。”惜离摇了摇头,对着张嫣盈盈一拜,转头,便踏出了坤宁宫。
一路走来,二人一直相对无言。雪下得很大,故而不消片刻,便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惜离慢慢地走在这宫闱之中,偶尔抬头看着飘雪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忽而便撑到了惜离的头上,让她头顶的天,变得黑暗一片。袁不羁站在他身边,穿着狐皮黑裘衣,却因为这是在后宫内廷,迟迟不敢将身上衣物渡一件给衣着单薄的惜离。
“你不信我。”惜离仰着头,看着这个男人,“你不仅不信我的肺腑之言,竟然还认为我贪图享乐这洛宓阁之内的荣华富贵?”
“……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你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太过离奇。而你本人,已经身在后宫内院之中,即便你不愿意承认,皇上为了找你动用了多少人力,又是为了能够将你金屋藏娇,动用了多少银两建成洛宓阁,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与我何干。该走的时候,我还是会走。”惜离一转头,跟随着袁不羁的步伐,慢慢与他并肩而行在这雪夜之中。
“……你能走到哪儿去。纵然你深知奇门遁甲之术,这里不是死亡之海,这里是紫禁城。”
不知为何,惜离的话,让袁不羁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虽然惜离口中所说的事情尚未发生,他的眼前却似乎已经瞧见了惜离躺在血泊之中的情景。
那般模样,让他不忍去看,更不忍去想。
“……这已不关你的事。”惜离一垂眼,满是伤感,“你走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你……”袁不羁撑着伞,眼睁睁地瞧着惜离渐行渐远,却终究没有移动半分脚步。不前行追上惜离,更没有转身离开。
站在惜离身后的他,离惜离已经是越来越远。
“仙子何苦这般,看样子,那个呆子也不是心里没有仙子。”忽然,惜离额间勾玉纹路闪着红光,徐徐飘出溧阳的声音。
“那又如何。我本不是让他心里有我,只希望救他一命便已足够,他若不听,我在这里,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说到此,惜离叹了一口气。她突然站定回头,见到远方有一粒黑点,正往与她相左的方向,背道而驰。
雪,越下越大
“溧阳。”
“仙子有何吩咐?”见到袁不羁已经走远,溧阳也现出了身形。她站在惜离身边,仰头瞧着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狐妖仙子。只觉得惜离身上的光环正在一点点地抹去,她的惜离仙子,似乎已经越来越明白世间的无可奈何了。
“七日。我和我的儿时玩伴定了七日之约,若是七日之内还是找不着半点候景的蛛丝马迹,咱们就离开这儿。你可同意?”
溧阳乍一听这句话,身形猛地一颤,点头间,泪已无声留下。
“……真是个傻丫头。”
惜离伸手,帮溧阳抹掉泪水。二人一红一白互相依偎着,继续在这雪地之中,红墙绿瓦之间,漫无目的地徜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