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城将领所说的落脚处,其实就在山海关城门不远处。惜离几人只不过是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了这个边陲小镇。令汪翥和满桂意外的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虽然是处在两军交火的地带,却似乎要比城门之内的光景还要显得欣欣向荣,一片繁华。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里一样都不缺,少的竟然是那一份人人自危的恐惧。袁不羁三人,本就一身风尘仆仆,待到了这儿,他们眉头紧锁的模样更让他们和这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还好这边陲小镇本来就人来人往,是商贾们的盘居之地。在这里定居的平民百姓,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外来人的进入。
“……大人,怎么会这样。一片祥和的模样……这前方还在打着仗呢,听那守城同僚的语气,这里前两天不是才刚大干过一场么?”
满桂将那些动物毛皮背在肩上,小跑跟上了袁不羁的大步流星。
“不知者无畏,知足者常乐。大概就是因为在这种战乱频发的地方生活,这些人才会比我们更懂得什么叫做及时行乐吧。”,袁不羁走在四人的最前头,用自己伟岸的身形分开人流。穿梭间,还不忘回满桂的话。其中表现出来的耐性,让惜离站在身后看着,都觉得意外。几人在人群中走了一阵,为首领路的袁不羁便突然停了下来:“再说了,金人是蛮横无理,生来好斗,可是他们却并不愚蠢。这么一片生意兴隆的地方,银号钱庄比比皆是。他们不选择控制而是选择毁灭,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袁不羁话刚一说出口,满桂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大人您是说……”
“嘘。勿需多言。”,袁不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满桂的低叫。站在几人身后的惜离其实并没有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她却看到,袁不羁在往那客栈去之前,分明是有特意看她一眼的。那样别有深意的眼神,就和往常一般,充满了猜忌。
袁不羁对自己的怀疑仔细想来似乎也不是不理解,可是却让惜离万般无奈,特别是在知晓了袁不羁就是书生的转世之后,惜离便更是头疼了。
这么一个倔强固执的男人,就连他的亲信都不见得能够改变他的一些决定。更何况自己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陌生人。惜离不知道,自己这么乖顺地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忍受着他的冷言冷语,忍受着他的百般怀疑,到底有何意义。
或许,这就是那书生的命,自己无法扭转。即便是有帮他之心,现在的惜离也已经感到了有心无力。
“洛姑娘,老爷已经去客栈订客房给咱们休息了。还请随小的来。”
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汪翥一开口,就对惜离以姑娘相称,不似以前那般一口一个仙子。
“嗯。还请带路。”,惜离一抬手,很是合作。只不过这个带着白色斗篷的女子身形太过美好,不论走到哪儿,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让这些时常风餐雨宿的过客路人都纷纷侧首凝望。
袁不羁回过头来时,看到的正是一个个成年男子,对着惜离的倩影翘首以盼的模样。祸水二字,瞬间就上了袁不羁的脑子。还好他一丝理智尚存,并没有将这词语脱口而出。
然而冲口而出的怒气,谁都能够听得出来:“汪翥,她这身衣服太显眼,你去买些男装,待会儿给洛姑娘送到客房里头去。”
“……是。”,袁不羁突如其来的命令太过诡异,让汪翥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倒是惜离依旧不动如山地站在那儿,明明是关乎自己的事情,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袁不羁想要怎样就怎样,一切都与她无关。
不知怎的,惜离这样顺从的态度,更让袁不羁气闷:“等会儿小二就会带我们上楼,我订了一间上等房,你就住那里头吧。”
“好。”,直到现在,惜离才总算说了一句话,也只不过是一个字罢了。之后,因为满桂和汪翥的不在场,袁不羁与惜离便一直互相沉默着,除了一些必要的问答以外,其他的寒暄闲聊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必要。
还好在这人群熙攘的小酒馆里,欢声笑语,喊叫吆喝声比比皆是,沉默的气氛也不至于那般尴尬。只是陪着袁不羁在酒馆角落里干坐着的惜离总会不由自主地瞄向小酒馆的入口处若干回,希望汪翥或者满桂能够办了事情赶紧回来,替不善言语的她解了这困局。
正在这时,一些关于战事的议论之声进了惜离的耳。谈论这些事情的人,似乎都已近中年,看他们打扮,都是些生意兴隆的商人。
“王兄,你这趟走死亡之海这条线居然无功而返,让咱们兄弟几人很是意外啊。”,其中一个人这般说着,死亡之海四个字,让惜离眉间一动。她不动声色地瞧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袁不羁一眼,见他好像是在低头喝茶,可是微微侧首的动作早就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意。
“是啊。就是无功而返了,保命要紧。”,另外一个人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茶,又将嘴巴一抹,这才说道:“你不知道,商队走到一半,就听到了红衣大炮之声,我的马队被惊了,随从们也都吓得不得了。我就赶紧带着我的人,原路返回了。”
“哈哈。这么说,王兄你自己倒是不怕?”
有人嘻嘻笑着,说着些调侃的话。那姓王的商贾倒是脾气好,也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不快:“怕,当然怕!炮声轰隆作响,我都能感觉整个林子都在颤……唉,我回来之后不久,就听人说,好像是咱们……吃了败仗。”
王姓商人说得很小声,可是却还是被惜离听了个一清二楚。或许,对败仗两个字及其敏感的,并非只是她而已。惜离只觉得桌子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袁不羁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抓着这张木制桌子的桌角。用力之大,让他本来就显得沧桑的这一双手,青筋遍布。
“哎……那这几天,咱们干脆还是不要穿那鬼地方去做买卖了吧。就怕有命赚钱,没命花啊……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事了。喝酒喝酒,暖和暖和身子,来来来!”
至此,邻桌的商贾们又陷入到了一片欢腾的气氛之中,却将沉重与悲痛留给了袁不羁和惜离。
“我……”,惜离张了张嘴,见袁不羁一直低垂着脑袋,就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让袁不羁不至于为那已已逝者如此难受痛苦。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个好头。一番挣扎犹豫之后,惜离只得叹了一口气,就此作罢。
恰在此时,汪翥已经买了一些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衣服进了酒馆:“老爷,衣服买好了。”
惜离侧过头来,刚来得及看汪翥一眼,就觉得眼前一花,本来坐在她对面的袁不羁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跟我来!”
“你……”,尚未等洛惜离把话说全,袁不羁便已经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扯了起来,说是生拉硬拽并不为过。即便是修仙之妖,到底是肉身修行,忽然被一个男人毫不怜惜地粗鲁对待,惜离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之感,顺着胳膊蔓延到了心里。
可是,为什么会到心里去,她并不知道。
从客栈大厅到客房楼上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袁不羁拉着惜离一路大步向前,根本就不管身边被他弄得人仰马翻的行人和狼狈不堪的惜离。
“老爷!”
汪翥大概也是没第一次瞧见袁不羁这么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光是见着袁不羁那对微微发红,似是要吃人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担心起惜离的安危来。可是除了在他们身后唯唯诺诺地跟着,汪翥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平息这来得有些突然的怒火。
看着眼前的如白莲一般出尘不染的女子被袁不羁一路拉扯急行,身形摇摆不稳到像极了狂风之中飘零无依的秋叶,汪翥更是心急如焚。可怜惜离身上疼,心里也疼,袁不羁抓着她的手掌更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太过炙热的温度炙烤着她凝脂的肌肤,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所犯何错,要被这男人如此对待。
“进去!”
到了一间客房前,袁不羁利落将那房门一开,便将惜离扔了进去。惜离一个踉跄,直接便被袁不羁摔在了地板上。转头时,正好瞧见汪翥关切的模样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这间华丽的客房房门,就这么在惜离眼前关上了。
突然之间,四周一下便安静了下来。惜离金黄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环境之下闪着幽光,让她毫不费劲就能够看清楚近在咫尺的那一张充满怒气的脸孔。
偌大的房间里,没了汪翥的百般关切体贴,没了满桂的敬仰与崇拜。有的,只是和袁不羁的沉默对峙。
那一刻,惜离便知道,她与袁不羁之间的隔阂,似乎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化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