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之日当天,惜离与其他仙人一样,身着盛装,来到了天庭的飞仙台集合。可以说,惜离在这人群之中算是最为特别的了。既没有任何仙籍本身又不为上神上仙的她居然也要应召前来观礼,惜离不知道,这样的特别对她来说是福是祸。
唯一让她觉得还算安心的是,因为这一次集会的人数颇多,仙人们平常各管各处,各司其职,彼此不认识倒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反倒让惜离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此一来,她只要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便好。
不用费事去向别人解释她为何事在这里,更不用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只是她却忘了最致命的一件事情——这样的飞仙盛宴,又怎么能没有瑶华在场。她甚至不用左顾右盼,只需要轻轻一抬头,便瞧见瑶华正与他的众兄弟姐妹一起,玉树临风地站在那儿,腰身挺得笔直。
惜离没在众人之中怔怔地望着,只觉得此时此刻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而今她所感觉得到的这种他与她之间的沟壑,似乎才是二人之间真正的距离。
“宣!空狐尊者觐见!”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在看了几个修仙得道的仙人受礼之后,惜离终于是听到了狐母的名号。
不知为何,她的心就在那一刻无端端地一紧,整个人也莫名紧张了起来。
“本宫在此,叩见天君天后。”只见那仙人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便从天而降。当刺眼光芒逐渐散去时,惜离多年不曾再见一面的狐母苏妲己正端庄恬静地站在那儿。在回了那侍者的话之后,妲己似乎还特地往群里望了一眼。
惜离知道,娘娘定然是瞧见了自己,也瞧见了洛云若的。
“空狐尊者听宣。”见到苏妲己已经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天君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妲己身前。忽然,两道极为纯净的仙气从这二人身上散发出来,其中蕴含的力量不禁让观礼的人窃窃私语,啧啧称奇。
然而不论那些仙人是如何赞叹评论这眼前发生的事情,惜离都没有听进去。从小到大,云若与赤珏便常说她长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总是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眼下,惜离也正是如此。
旁人看到的都是妲己这位空狐尊者身上背负着的虚荣与强大,可是她洛惜离一双眼里,瞧见的尽是永不相见的悲凉与遗憾。凡人的七情六欲,单是一个天人永隔就让他们心灰意冷,绝望如堕入深渊。更何况,狐母娘娘与纣王二人几世辗转,最后却落了个一个为仙、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怎能不让人唏嘘。
所以,自始至终,惜离都没有笑过。冰冷的面孔让站在她身边的仙人都纷纷侧目,忍不住猜测起她的身份。其实,她本不是一个爱强出头的人,与集众人之欣赏相比,性子本就不争的她似乎更偏向平淡一些。然而今日的她,却做着与自己的性格完全相左的事。
不是故意而为之,只是她越是想,神情便越是冷,脸上的肌肉便越是僵硬。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这磨人的仪式终于是告一段落了。在天君一声令下以后,众人皆纷纷散去。只留下惜离与瑶华站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成了这潮汐退下海岸时,不愿意归于平庸的两朵浪花。
二人就这么在人群之中远远地互望了一眼,再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这才各自转身离开。
……
是夜,惜离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广寒宫的地界。一宫之主嫦娥仙子照样不在自己的宫殿里安安分分地呆着,而她身边的那几个活泼可爱的玉兔侍女还照旧喜欢在桂花林里玩着捉迷藏。不论外界如何在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恩怨痴缠的戏码,这里都好像都不曾受过任何影响,也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可是兔儿无意间的一句话,却粉碎了惜离这样的错觉。见到惜离怅然若失地走来,兔儿赶忙便奔到了她面前,对着惜离盈盈一拜道:“仙子竟然也来了?九殿下正在广寒亭等您呢?”说着,兔儿又是一皱眉头,好像是在想着些什么难题,“殿下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好像特别不高兴。要是这样下去,那无止境的琼玉井也一定要被他喝空不可……仙子还是赶快去瞧一瞧吧。
说着,兔儿便又是一福身,转头便又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嬉闹去了。
惜离很是羡慕地静静地看了她们玩耍看了好一阵,这才走进桂花林,去了广寒亭。显然,瑶华肯定是没有想到她今日也会出现在这儿,当茂密的桂花树往两边慢慢移开,惜离从那林子里娉婷走出的时候,瑶华就连手上倒酒的动作都顿住了。
“你……”直到惜离走到了他身前,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
哪里知道,他还没说上话,惜离便已经夺了她手中的梅瓶,又从洗杯的皿里拿出一只晶莹透亮的白玉杯放在桌上。一边倒酒,一边淡淡地问道:“既然是一个人独酌,为何还要备着两个酒杯。”
“……虽然明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却还是偶尔会奢望,或许有一天,那个人会来一趟广寒亭。见到我喝酒,便会陪着我一道喝。”说到此,瑶华禁不住抬头看向惜离,苦笑道:“我这么想,是不是很傻。”
“不傻。”惜离倒完酒后,依旧低垂着眼帘,不曾多看近在咫尺的瑶华一眼。正当瑶华黯然神伤时,她却伸出手来豪爽地让自己手中的玉杯与瑶华手中的轻轻一碰,便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你似乎是有心事。”瑶华微微张着嘴,对于今日惜离的表现甚是惊讶。好半晌,他才半是猜测,半是笃定地问道。
惜离闻言,并没有急着答他的话,而是用另外一个问题去回答他所问,“我看,是你有心事。不然,为何一个人到这里来喝闷酒?”说罢,惜离还特意将指节弯着,在这冰凉的玉桌之上敲击了几下。
果不其然,惜离这么一说,瑶华果真就不说话了。不仅不说话,就连那凝视的目光都被这天生性子温吞的男人给收了回来。借着月光,惜离似乎瞧见了瑶华眉间愁苦的色调,“……我,我只是到这里来祭奠一个人。本来,也不该在这里祭奠才是。可是……我不敢去那里,便只能来这儿了。”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你娘亲?”沉默间,瑶华又是几杯水酒下肚。惜离见状,对于心中的那个猜测,更是笃定,“……她不是……”
“没错,她是死在了飞仙台。可是你说,我能去那儿祭拜她么?”惜离话还没说完,瑶华捏在手中的杯子忽然被他重重放在了玉桌上,杯中水酒也洒出好些来,“别说她到死都没有一个名分,今日的盛景你难道没有瞧见么?天庭竟然是挑了今天做飞仙之日,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讽刺……”
说着,瑶华又是几杯黄汤下肚。在他低下头间,惜离似乎瞧见瑶华的眼眶已然湿润。
“……我母亲忍辱负重,一心一意只为了那个人,最后却落了个剥仙根,断情思的下场……她就这么活活痛死在了飞仙台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你喝得太多了。这酒,是会越喝越痛,越喝越涩的。还是不要喝了。”惜离被瑶华问得有些心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为他排解心中忧愁,便只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让他少做些伤身的事情,更少说点伤心的话。
哪里知道,已经有些微醺的瑶华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惜离刚伸手想要去拿他手中的杯子,却被他侧身麻利躲开了。惜离转头,瞧见的是一张怒气腾腾的脸,“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要说!就因为她是一颗瑶草,她只是一颗瑶草!她配不上上神,更不要说已经贵为太子的我的父皇!!哈哈哈哈!父皇……我多么希望……母亲当初爱上的人不是这个人,若是那样,即便日后我都不复存在,那也无妨。只要她幸福,只要她不至于死得那么凄惨……只要,只要她不是魂飞魄散!”
“……瑶华……”惜离站在瑶华身后,看着那颀长的背影强撑着站立在那儿,却在剧烈的颤抖。她知道,他在哭。没有多想,惜离伸出手来便紧紧抱住了她。这样温暖的感觉似曾相识,可是而今惜离的心里思绪万千,已经让她来不及去多想,这样的熟悉之感,到底是因何而起,“不要再揭自己的疮疤了……难道你忘记了么,就是在这间小亭里,你有对我说过你的故事,作为交换,我也说了你想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瑶华闻言,扬起头来看着头顶月光。或许是因为在广寒宫的关系,他总觉得,这里的月光远比在这神州大地的任何一处看到得都要明亮。而且,它永远都是满月,总不会让人失望,更不会给人残缺的遗憾,“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要说我自己的故事么?那是因为,我想换一个你的故事。”
“……”惜离闻言一震,还没反应过来,瑶华便早已经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扶住了她的双肩,让她无处可逃,“你又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对你的故事那么好奇么?”
“……为什么。”惜离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阵冰凉。一种不祥之感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或许冥冥之中,她已然知道答案。
只是,她不想去承认,瑶华亦是不想。若不是因为这月光太撩人,这美酒太醉人,今日的种种,又或者根本不会发生。
然而,这一切都是如果。眼看着瑶华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说了那句话。惜离虽然始料未及,却有几分意料之中。
“我梦见过你。不仅梦见过你,还梦见了鸠与鸽子。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认识。”
惜离听罢,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瞧见了一片黑暗之中,属于自己的命运轮回在停滞了数百年之后,又悄然转动起来。
只是惜离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跳进这洪流之中寻求自己;又或者,从一开始它就从来没有从这情感的漩涡之中出去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