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一进帐,就瞧见了云若背着手站在最里头,就挨着那张简陋的床塌。环视这还算宽敞的营帐,其实也算格局小巧的了。平常端木还不觉得,忽然又挤了一个男人进来,这才觉得空间太小。
“把离儿放在床塌上。”云若一定是听到了端木进来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回过头来打招呼。直到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瞧见端木有进一步动作,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来瞧着他。清清冷冷的眼神,足够将端木冻成这冰天雪地里随处可见的一块冰。
“好。”端木点了点头,不说二话地照做。惜离刚被他轻轻放在床塌上,云若便倾身上前,只是一手,就将惜离抬了起来。这样的力气和他看起来太过颀长的身子,似乎有些不相称。
端木阳泰在那儿手足无措地守着,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一会儿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惜离,又瞧了瞧正在闭眼凝神的云若。见久未有动静,这才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云若便睁开眼来若有似无地瞟了他一眼,“无碍,却也不容乐观。”,说罢,他便将惜离的手臂轻轻放进了被子里,掩好被头。
“那您的意思是……”端木阳泰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禁不住眉头一皱。因为心急,他想都没有多想便向前多跨了一步,离着洛云若又近了些。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一股劲风袭来,端木阳泰避无可避,立马彼便被洛云若重击在地,半天站不起来。
“端木阳泰,你来告诉我。离儿身上的戾气未散是怎么回事?她身上奇经八脉里共有三大道魔性之气,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修罗战场。别告诉我,你堂堂一国师,凡间修道之人,会不清楚这战场上的瘴气对一个修仙妖精来说,危害有多大!”
话音刚落,端木阳泰的营帐之内便又是一阵飞沙走石,好多沙砾随着旋风飘来,毫不留情地割破端木阳泰身上的衣袍,甚至是他脸上的皮肤。这让端木阳泰不自觉有些走神,只觉得天地可大,不过是一介狐妖,有了道行,也可以达到呼风唤雨的程度。
正在这时,营帐内的骚动引起了外面驻扎的士兵的注意。其中,便包括留下来清理现场的苍云,“端木大人,里头出什么事儿了?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谁都不要进来!在外头守好了就行!”听着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端木阳泰只觉得自己本来模糊的视线忽然就变得清明起来。他一手捂着发闷的胸口,侧着头向着帐外拼命疾呼。直到听到踩雪的声音果然是停了,这才安下心来,重新瞧向云若。
只见这如玉的男子,还是那般清冷,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的时候,眼里带着几分不屑与薄怒,“我知道她不可以来,可是她说她要与我生死相依,这时她这辈子的愿望……我知道她追了我两世,见着她那样看着我,我说不出个不字……可是,若是离儿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的。”
“……话倒是说得漂亮,你们凡人,就是擅长于花言巧语,才会骗得这世上的六道中人团团转。”听到端木阳泰这么说,云若冷哼了一声。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杀气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会在这儿留下三日,在这三日里,那恶鬼和妖道都断然不敢造次。你和你的那些同伴,还是对这三日之后是去是留的问题,早做打算吧……我是劝你走,不过,你不见得会离开。”
云若三言两语,将端木阳泰的困局一语道破,让他有种无所遁形之感。看着坐在惜离床边的云若,端木阳泰感到甚是茫然。突然,他张了张口道:“三日之后,你可带惜离离开?”
“……那日我要带她离开,你瞧见她是怎么做的了么?生死相依四字,她不是说说而已。”黑暗之中,云若慢慢侧过头来瞧着云若,他的眼睛泛着幽幽绿光,似乎是想让端木阳泰瞧个明白,他对他的敌意,究竟是有多深。
话已至此,似乎已经多说无语。端木阳泰与洛云若各自沉默的,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眼见着外头的喧闹之声越来越近,端木阳泰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要出帐,正在这时,洛云若却出言叫住了他,“慢着。”
“……狐仙大人还有何吩咐。”端木阳泰一手已将帘子挑开,并没有急着放下。
“若是带你和离儿二人离开,倒是也许可行。你若是有这想法,我看在离儿的份上,倒也不会不照办。”
云若这样的承诺来得太突然,一时间让端木阳泰有些不知所措。就是那么片刻的功夫,他的脑子里竟然就塞满了许多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想通的事情。比如这二万官兵他该是放弃还是顾全;忠义与儿女情长之间,他应该选哪个;最后的最后,他还不得不去想,他到底该不该去顾忌闵润玉的小命。
端木阳泰一直站在那儿没说话,云若沉默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就已经读懂了他的心思。还没等端木阳泰出声,他便很是嫌弃地对他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必如此烦恼了。就当我不曾问过吧。”
“……那我先出去了,离儿若是醒了,还请尊驾能够找人来通传我一声,感激不敬。”端木阳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堵在心口的那句话说出来。
云若一转头,瞧见他已经出了营帐,忍不住便对着紧闭着双眼的惜离道:“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人都已经走了,不用如此逃避退缩了。”
话毕,惜离果然便睁开了眼睛,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云若坐在一旁,见她起得如此艰难,时而还伴随着小声咳嗽,却并没有阻止惜离的这些举动,更没有出手帮助。看样子,他似乎还是在生那日惜离为了护端木阳泰周全、而自断一尾的脾气,“刚才他的回答,你也听到了吧。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些功名利禄,没办法应了我的那大胆的要求。”
惜离捂着嘴,轻声咳嗽着。抚了好一会儿胸口,只觉得嘴里还是一阵腥甜的味道,便打坐在床上,运气调理。好一阵子,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瞧着云若,“你也知道你提的是大胆的要求了,他一时半会,又怎会想通了去应你。再说了,刚才我确实是在装睡,不是真的就这么睡过去了。所以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什么都没答你的。你不必在这儿如此挑拨离间。”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在理,我说不过你。”云若一挥手,百般无奈与置气。眼下惜离是有重伤在身,无论他是如何气恼她,都只有自己给自己找气受的份儿。见到惜离眼下正在运功疗伤,他更是不打算与之多做纠缠。
只是将头偏到一边,默默地在为惜离这并不乐观的未来而感到忧心忡忡与恨铁不成钢。
“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一阵沉默之后,惜离收功,睁眼望向坐在床头的兄长。
“凡间有妖道祸害众生。天上神祗向六道掌管者发下密令,需每一界每一洞每一妖族的掌管者派义士下凡,捉拿这些魔道妖孽和人魈。我和赤珏奉命追击这刘正罡……就是乌隼国的那个国师,还有他的使魔,候景。”
“……这么说,你应该知道这恶鬼的来历了?”
惜离闻言,心中一震,望向云若时,便见到他在不住点头,“正是如此。”
“那他原先到底是何处人士,又是做了多少年的恶鬼?怎会有如此了得的法力。纵然是我,若不现原形,估计都难以与他不相上下。”惜离紧紧蹙眉,看起来甚是苦恼。
见到惜离这样,云若的心情无端端便又坏了几分。有些话,他也不管是不是伤人,脑子一热便说出口来,“若是你没有自断一尾,或许还有胜算。”说着,他便站起身来,低头瞧着惜离,“所以我说,有关这恶鬼的事情,你便不要多想了。这侯景是五百年前就已经成了一把黄土,生前也不是温厚善良之人,现又是他人使魔,且是在这无间地狱之地瞧见他,他只有越来越强,你怎是他的对手。”
“那你呢?”云若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那般轻描淡写。可是与之从小一起长大的惜离很是清楚,他并不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会说这样的话的人。除非,事情确实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觉间,惜离有些担心起云若的安危来。
“我?我能怎样。再强,也不过是一个邪魔外道罢了。”云若瞧着惜离扬起的小脸上尽是担忧神色,唇角便微微勾出了一个弧度,甚是好看,“倒是你,那恶鬼不过是使了四分之一的力气,就把你伤成这样。离儿,为兄奉劝你一句。缘须断时终须断,莫拉扯,莫强求。”
“……我知道。时间不早了,我困了,师兄你也早点歇着吧。”
惜离怔怔地望着他,她知道自己本来应该因为这几句话暴跳如雷才是。可是看着云若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己的无言以对,让惜离感到了心疼。
因为在那一刻,她虽然懵懂,却还是明白,有些事情,她避无可避,终究还是要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