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春，宋泽元顶替玲珑随着南下的同学入了川府大学。

宋家上下一片混乱。

宋老太君的松涛院内，六位宋家老爷正在唇枪舌战。宋老太君端坐在椅子上却不做声。

宋家大老爷自从清朝亡后，励志于后辈教育。与家学中开始诗书六艺。颇得一帮老派学究的支持。

兄弟六人中他最是反对新式教学方式，此时宋大老爷一身青色长袍儒雅打扮，一手抱拳靠在后背，一手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对着宋二老爷骂道：“众兄弟中原就你最不成器！下了衙不是往娘们屋里跑，就是寻医问药，这下好了，把泽元也赔进去了！”

宋二老爷心里正因这事没底，也不敢和大哥硬抗，只是嘴里喃喃的道：“谁想到那个逆子，竟然不管不顾跑南方去了，当时也是只注意玲珑的。”

“大哥也别急，二哥也别怨，都是为了泽元，大家想一想，这泽元会到哪里去？是不是真去了川府？有没有仆役小厮知道的？做哪一路车？我们是否能追上，或者知道目的地也好有人提前照应一下的？”

三老爷长袖善舞，原本是六位大爷中最不成器的，老太爷在时，众兄弟中数他读书不行，为这事没少被老太爷骂。谁知风水轮流转，大清朝竟是龙气已尽，转瞬灭亡了。这乱世中，他靠着打小抵抗老太爷练就的一副脸皮，竟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士农工商，商本最末。只是眼下，就连那些个国公府，王府，格格府各种府，但凡能过的好的，谁不是私下里有那么些商业活动？再不济也是各种铺子经营。

因此，宋三老爷的话，此时还是掷地有声的。

大家手忙脚乱的慌忙找与宋泽元有关的仆役小厮。

最后矛头一致指向了玲珑。

于是，在玲珑小姐即将进入豆蔻年华的春天，第一次正式的进入宋老太君的松涛院。

玲珑随着惠嬷嬷进入松涛院。宋老太君的松涛院，并不大，七间七架的正院。两旁有三间厢房。前后抱厦。右侧一间偏厅，由木穿堂直通正厅。

玲珑大大方方走进来，口齿伶俐，对着宋老太君行了一个标准的闺秀礼。

“玲珑请祖母安，请大伯，父亲，三叔，四叔，五叔，六叔安。”

抬手，俯身，低头，半蹲，整套动作温婉流畅，极是优雅漂亮。

饶是宋老太君娘家也是钟鼎世家，见过无数的闺秀，这礼节依旧是完美的。

宋老太君忍不住瞧了瞧惠嬷嬷，惠嬷嬷亦是叹了口气。琉璃小姐打小在老太君身边长大，这样的举止也是做不来的。

大厅内竟是一时的安静下来。

宋老太君沉了沉道：“今日叫你来，你可知是为何事？”

玲珑不慌不忙道：“听院里丫头们讲，是泽元哥哥的事情。”

宋大老爷一听到宋泽元，脾气立即炸了开来：“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玲珑对着宋大老爷行礼道：“侄女并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只是听丫头们议论，前几日有学生来过府里。”

宋家四爷听到这也忍不住道：“瞧瞧，要是你不偷着入什么新式学堂，会出这种乱子？”

玲珑并不辩解，只对着宋家四爷福了福身，继而对着老太太道：“玲珑认为哥哥南下的机会很大！”

宋老太君止住大家的议论，对着玲珑道：“你说下去。”

玲珑道：“虽说哥哥从不曾入新式学堂，但是哥哥作为祖父的孙子，继承宋家的家训，亦是颇有鸿鹄之志的。哥哥前段时间曾做了一篇《治国论》，玲珑也是读过的，哥哥认为乱世中大丈夫当以国家存亡为己任，岂可为个人安危偏居一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宋二爷对着玲珑道：“这与你哥哥去川府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孩儿，开口闭口说什么国家存亡，还不快向你祖母请罪，赶紧下去。”

宋二爷也是一片好意，这玲珑也是他闺女，在他眼里和琉璃没什么不同的，只是老太君不喜她，他这当儿子的也不好明面上说什么，本打算暗中接济一下。只是宋二爷乃宋家情圣，心里眼里只有自家夫人的病弱之躯，倒把这个女儿忽略了。

眼下也是不想玲珑为了这事麻烦，宋老太君孙子颇多，但却是个个疼的，就是找回了那逆子，也不过吃一顿呱落。但是玲珑不一样。上次因为进学的事，被关在壁花厨里整整三个月。惹得自家夫人天天抹泪。

玲珑对着父亲道：“哥哥常说眼下乱世，论各路兵马能救国的，首当川府少帅！”

宋三爷说：“泽元这个年龄，有个个人崇拜啥的很正常，我觉得这个理由成立。”

宋大爷对着三爷哼了声：“大概想起你以前吧！”宋三爷少年时有一段时间听茶楼说书人讲江湖游侠传，亦是起了行走江湖的心思，只是才背着包袱走到后院角门，就被宋老太爷提留了回来，挨了一顿胖揍。自此掲过不提。

此时宋三爷呵呵一笑，好脾气的带过不提。

宋老太君挥挥手打算让玲珑先行下去。

玲珑对着老太君道：“祖母和各位叔伯若是要去找泽元哥哥，还请让孙女一起去。毕竟孙女与那些同学熟悉些。”

宋大爷一拍桌子道：“一个女孩子往外跑，成何体统？你私自顶着你哥哥的名字去外边上学，简直不知所谓，你即使不懂道理，也该知道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眼下世道乱了，你也要顾着宋家的脸面！”

这说法对宋家大爷来说是狠的了，宋家大爷自诩新一代儒家代表，以家风为傲，自家侄女这一惊世骇俗的行径，无形给他脸上来了一巴掌。

要是宋大爷修养再差些，就要指着玲珑骂她和一帮男生同窗，简直不要脸！

玲珑对着宋大老爷道：“其实，侄女能去学堂，也是受大伯的启发。”

宋大爷一怒道：“胡说！”

玲珑也不惧，笑着对宋大爷道：“大伯忘了，去岁中秋时，大伯说的话？”

“什么？”

三爷道：“若是天下女子皆为男子，岂不是都能读读圣贤书，也好去了那些个妇孺的不讲道理的唠叨。”

玲珑对着三爷行了个礼道：“大伯还说，孔圣人说的好，‘天下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侄女惶恐，当时侄女即是女子亦是十岁小人，恐给大伯和叔叔们丢脸，才想了这个笨主意的！”

宋家六爷道：“原来大哥是始作俑者！”

宋大爷拍着桌道：“一派胡言，妄自私意长辈言论。”

玲珑对着宋大爷俯身道：“玲珑不敢，只是玲珑幼时常常去宋氏学堂外听大伯讲史，有一篇玲珑最是喜欢，大伯讲晋世家传里周武王的儿子虞。

武王去世后，叔虞哥哥成王即位。有一回，成王和叔虞开玩笑，把一片桐树叶送给叔虞说，用这个分封你。史佚请求成王封叔虞为诸侯。成王认为他是开玩笑，史佚说，天子无戏言。

玲珑听闻修身齐家而后治国。玲珑想齐家和治国是一个道理的。所以，玲珑认为大伯说的话，即使是玩笑，玲珑也是可以遵从的。这才顶了哥哥的名。”

宋大爷气急，偏又拿不出话反驳，只道：“巧言令色！”

宋三爷倒是笑着道：“有道理，有道理。自小父亲逼我读书，读书简直是要命的，不想，书还能这样读的，有意思，倒比那些空讲道理的理解的深！”

宋大爷没好气的对着两人说：“你们还知道什么？”

玲珑有眼色的没做声。宋三爷倒是受了启发：“三弟还知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文火，文火......”

小丫头给玲珑收拾细软。

“眼下老太君有令，小姐终于有自己屋子了，小姐却又要出门。这又要捡琉璃小姐剩下的。”

玲珑道：“不是早习惯了吗！想想孔融让梨！”

小丫头道：“也不见琉璃小姐让过小姐！”

玲珑道：“左右是一个院子的，还能分出好赖！”

小丫头没听明白，指着隔壁院子道：“怎么分不出的，靠东边的阳光好些的。”

玲珑笑了笑：“那就让太阳多照照常年不见阳光的。”

小丫头兀自唠叨，玲珑小姐性格软弱，将来要吃亏的。

只这时，房门却响了。

玲珑一愣：“许是太太屋里的嬷嬷？”明天玲珑要跟宋三爷南下，许是母亲不放心。明明刚刚送过东西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整个宋府要数母亲为她操心了。

小丫头开门，迎面进来的却是宋老太君屋里的惠嬷嬷。

玲珑诧异道：“嬷嬷这么晚来，是祖母有什么吩咐吗？”

惠嬷嬷笑道：“你祖母怜你这么小年纪就要出门受苦，特定让我送了东西来。”

玲珑道：“祖母有心了。还请嬷嬷替玲珑带话，请祖母保重身体，莫要为玲珑操心。”

惠嬷嬷道：“玲珑小姐就是懂事，哎，老太君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顾不过来，可是你祖母的心是一样的，都是自家孩子哪有不疼的。”

玲珑点头称是。

亲自从随从手里接过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套春季雨过天晴色的春衫，特地的短打旗袍裙子并秋香色裤子。倒是颇附和路上穿着方便的。另有一荷包鼓鼓的银子。

玲珑道：“跟着三叔启程，到用不着这么多的银子的，还请祖母收回去吧！”

惠嬷嬷看玲珑说的真诚道：“总是出门在外，有些女孩子的小东西你不好开口的，就拿着这些银子买，老太君说了，宋家的小姐出门排场也是要有的。”

玲珑向着祖母院落方向福了福身：“让祖母为我操心了。”

一阵寒暄过后，惠嬷嬷看玲珑倒是对祖母十足的敬意和感激。遂满意的带着随从回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