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簌簌的落下来,玉簪师傅对着窗外的方向指了指:“那里,北平的院落和这里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他在院落里栽满了梅花。下雪的时候那满树的红梅,白梅不用装点什么金花银花,便自带着香气。
他老说等你身体好了,我便带你到京郊走一走,那里的梅花开的那叫一个野性。我不喜欢野性这个词,我们戏子即便你洁身自好,总有些好事的人攻击你。那些风流韵事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就漫天飞了。你在台上唱戏,那些个无聊的人在台下给你编戏。如果写成剧本,大概一年不重都唱不完。
话又扯远了,他知道我不喜欢那个词,他就不要身边的人讲。那时候有个小丫头笨嘴拙舌的,有一次说起田野冒起的草尖,便被他发落的远远的。可是我还是要逃跑呀!
那天正好是安家祭祖,他被喊了回去。暮色时候,我收到了大夫的一封信,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沿着二楼的窗口划了下去,扭伤了脚。可是那也挡不住我回家的路。我在园子里的后门找到了早已放在那里的皮箱和一张票。
我的心雀跃起来,终于飞出这座牢笼了。我沿着后街走了大半夜,终于到了火车站。那绿色漆皮箱冒起的小烟筒,让我倍觉亲切。就在火车要开走的时候,他来了,那时候正在执行家里任务,他半夜来不及叫车,听到消息冒雨骑马而来。
当时的整个火车站都延发了,因为他不知道我会去哪?”说道这里玉簪笑了起来。
“你是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不知道除了川府我还能往哪去呢?后来他说,他不能冒险,如果我不在川府的车上,这茫茫人海,他要从哪里找呢?我以为我死定了,那时我在火车上看到他骑在马上,那脸色铁青的样子像要杀人。
我被他找了回去,脚上的泥泞他亲自帮我洗的。”玉簪回过头,对着玲珑笑了笑:“世人都爱美,可是那双脚实在惨不忍睹,在雨中奔波了半夜,你想再嫩的皮肤也早起了水泡。我告诉你,那些个说书先生,总把一个绝世佳人形容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可是美人出的汗照样臭,眼泪照样咸,埋汰的时候连五官都瞧不清楚,哪里还分美丑?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他动用了安家的势力,被安家老太君打了三十板子家法。他却愣是不吭一声。
也许那个时候,我便动了心的。人说爱一个人是因爱而爱。我却还要补充一句,这世上还有为爱而爱的。他爱我,我看到,感受到,我那时想,即便我随心意嫁给一个人,却再也不会像他一样对我了。
婚姻对一个女人实在是一场冒险,既然有幸碰到了,再反对岂不矫情了。
后来他说,得亏我是一个笨人!我问为什么?他说笨人总会选择原谅。而原谅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好的救赎。你以为我当时找什么,我找的是我这辈子的救赎,是我生命里的光亮。这辈子都要过一半了,后半辈子却突然失去了放荡的勇气。他说,原谅我,我曾是一个浑人,但我遇到了你!
人生呀,你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其实很假,要我说,是你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了那个人。不早不晚。
琉璃是我的徒弟,我手把手教导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她就是给我养老送终的那一个。财富,名利,机会比不得一个贴心照顾的人呀。我知道她的野心,甚至知道她想要代替我。如果不是那天,我想我们还是情如母女啊!”
玉簪激动起来,朝着琉璃望去,后者依旧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失了魂魄。
“安家送了人来,我却是不知道的,他说我们的事安家老太君知道了,他要娶谁对谁好,安老太君遂了他心意,可是作为安家子孙,差点折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却不行。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他瞒了我将心事埋进肚子里,可我却还怨他,怨他我都心甘情愿跟了他走,怎么他还不放过不相干的人,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却视生命于草芥!”
玉簪满脸泪痕的看着玲珑:“你说我还要原谅琉璃吗?他心里郁闷又不能说,一个不査竟被琉璃下了药,等到他察觉时已经晚了。他说他要为了我戒了药,让我相信他。我怎么不相信?可是我却收到了琉璃寄来的信!
残忍的事实总是毁灭一个人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在我准备的新房里,意识不清的时候听到他的那句话‘我终于得到你了,他竟然不曾碰过你'那样欣喜若狂的话,你说我要如何放过琉璃!
沈家兵马,挡得了人还能挡得了鬼吗?可是他竟然也傻了,他为什么要死?死的不该是作恶多端的人吗?这天下荒草横生,容不得一对平凡的夫妻呀!”玉簪变得狂怒起来,整张脸也不再来时的美丽,巨大的雪花纷乱的打在窗楞上,随着寒风呜呜直响。
“总有人会还你公道的,你要相信。”这话玲珑说的有些唏嘘。这样一个年代背景里的女人,想不极端都不可能。总有些故事带着遗憾,带着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他们的公道又该向谁讨呢?
“公道?苍天已死!它任凭生灵涂汰,它没有心!”
玲珑一愣,小时候跟随祖母听禅,那些出家人总说,要放下执念,了断尘缘,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可是,面对那些温暖与陪伴,那些犹爱故生忧,犹爱故生怖,离于爱恨者,无忧亦无怖,有几人能做到呢?
我们不俱如来智慧,看不到前世今生,故事本身便带了可忧可叹。小时候,看戏总觉得两个人吃什么苦都不要紧,千万不要心生误会。那个著名的侠侣传,至今想来仍旧颇带唏嘘。如果,如果世间一切再美好些。
玲珑竟然不知如何相劝,玉簪师傅的爱与恨,除了当事人谁有资格品评呢?
香艳,堕落,晦暗,绝望是一个时代赋予女人的异形的美。
此时夜色如墨,漫天飞雪从窗口落在红木雕梳妆台上,隔着琉璃灯幽兰的火光,慢慢融化。
“你是怎么成为琉璃灯的灯灵的?”玲珑问道。
“怎么成为的灯灵?我想想....”玉簪迷茫起来“我死了,我想着去奈何桥一定不要喝孟婆汤,我要见他,我要问一问他...”
“你要问他什么?”
“我...”玉簪痛苦的抱住头:“不知道,我大概忘了,我怎么会忘了?!”
“那是因为有人要你忘!”房屋的门咣当一声开了,沈黎渊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荆老板和沈雯静。
“黎渊?”玲珑惊喜道:“我以为你...”想到刚刚的境遇,她瞬间红了眼。
“过来!”沈黎渊朝着玲珑招了招手,看到她气色还好,遂放了心:“还以为你害怕的。”
“安家他们,他们勾结日本人!”玲珑焦急起来:“你身边...”
“我都知道,放心。”沈黎渊安抚的拍拍玲珑的头:“这件事情待会向你解释。”
玲珑点点头。
“沈黎渊?”玉簪坐在沙发上缓缓的抬起头:“我们终于见面了!”
“不然这笔账要找谁算?”沈黎渊沉声道。
玉簪叹了口气,一双兰花指抚了抚太阳穴,整个动作恍如舞蹈,美不胜收。
沈雯静附在玲珑耳边悄声道:“天哪,我以为你就很美了,跟她比起来,你简直就一涩苹果。”
玲珑有些没好气道:“废话,那是我年轻。”
沈雯静耸耸肩:“好吧,”玲珑微微翘起下巴,她当然不会告诉沈雯静其实她也对玉簪花痴过。
“看来,年轻也不见得就是褒义词吗!”
玲珑得意的小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荆老板道:“你们女人竟然也喜欢看美女?”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比较才有动力!”沈雯静摇头晃脑的说:“以后她就是我目标了!”
玉簪有些没好气道:“算账?我当然要找你算账!”
她指了指玲珑:“只是这丫头,我到底有些下不去手,不然人我早就带走了。”
玲珑惊讶:“安家安排的人竟然是你!?”当时玲珑就想过,这‘万家灯火’虽是娱乐场所,可战后荆老板也是做了严密的监控保护。以荆老板的为人怎么会轻易让闲杂人等进入呢?却原来那盏琉璃灯从来就是在‘万家灯火’的。
玉簪叹息道:“若当初我收的弟子是你该多好!可惜...”她轻轻摇了摇头:“安家要的人是你!”
沈黎渊道:“安家向来好算计,这次竟然打算不费一兵一卒,就要带走我的人。怪不得你死在他的手里,还要为他卖命呢!”
玉簪怒道:“休得胡言!我被琉璃算计,而他着了你的道,今日我带走这俩姐妹,也算是因果报应!”
玉簪顿了顿,对着琉璃招了招手:“来,琉璃!我们带你妹妹回去好不好?你们都做我的徒弟。我们做个伴。”
琉璃麻木的脸上裂开笑容道:“好的,师傅。”
“那就带你妹妹过来呀。”玉簪微笑道。
琉璃的手突然动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