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何止是不好
林浅浅咬紧了唇,她完全没有办法想象那个时候陆向东经历的生活。
那种事事顺从,从不反抗的模样,实在是和现在的他差距太大。要不是凌奉天提及,林浅浅想破了脑袋也不会将那副模样和陆向东联系在一样。
只是……那样的人生,其实也是不幸的吧。
林浅浅的下唇,不自觉地被咬破了皮,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反而让她愈发清醒,“后来呢?”
“后来老陆真的变成了老爷子喜欢的样子。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简直就是老爷子年轻时的模样,脾气,性格,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无一不是照着老爷子的模样。”凌奉天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林浅浅皱了皱眉,“那老爷子应该高兴,可我看他和少爷的关系,似乎并不算好。”
何止不好。
那天两人争抢那柄枪的时候,林浅浅甚至觉得他们两个恨不得在彼此身上给狠狠射穿无数个大洞。
“他是高兴,但是高兴之后,他开始嫉妒。老陆年轻有为,公司渐渐有了他的势力,以前许多老部下,也纷纷倒头支持老陆。他的确是老爷子最得意的作品,在他十五岁那年,就掌握了公司近半数的资源。”凌奉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他的春风得意,正好衬托了老爷子的英雄迟暮。看着陆向东一点点地成长起来,老爷子渐渐忘记了,那个人是他的儿子,在他眼里,陆向东已经成为了他不得不打败的敌人。”
林浅浅隐约猜测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吞了吞嘴里泛出的唾沫,咬着牙,握紧了拳。
凌奉天也像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用力往体内吸了好几口气,才又说道,“老陆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老爷子终于没有忍住,暗中派人枪伤老陆。那一天,我就在他旁边,看着他被一枪正中胸膛,满身是血地倒在我脚下……”
顿了顿,凌奉天睁开了眼睛,剧烈起伏地胸膛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从那之后,老陆身边的暗杀就没有断过。老爷子仿佛是着了魔一样,一面希望老陆变得越来越强大,一面又惧怕着他过于强大,而代替了自己。”
“林浅浅,被自己曾经最为仰慕的人憎恨着,这样的感觉,你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凌奉天自嘲一样地弯起了唇,轻笑了一声,“我也是。我对任何人都说,我是老陆最好的朋友,但无论我再怎么伪装,我都无法体会他受过的折磨。或许曾经有一个人触碰过老陆的痛苦,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虽然凌奉天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不过林浅浅明白,他指的是林浅浅。
林浅浅,林浅浅。
林浅浅将自己的名字在喉咙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重复了两遍,一时间,心里生出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语气古怪地问着凌奉天,“这个世界上,有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凌奉天一顿,“双胞胎。”
“如果不是呢?”林浅浅屏住了呼吸。
她相信陆向东绝对不会记不清他口中那个林浅浅的长相,而那天在医院,他一眼就笃定自己就是她……
林浅浅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脚底冒了出来,慢慢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凌奉天犀利的目光隐藏在镜片之后,飞快地打量了林浅浅一番,然后沉沉说道,“不可能。”
林浅浅失口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今天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老陆有什么做错的事,你一定要原谅他。”凌奉天意有所指地说道。
林浅浅皱紧了眉,“你以为我是那个人?”
“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凌奉天耸了耸肩,仰头喝光了瓶子里剩下的酒,优雅地将酒瓶放在了桌上,站起身来,俯身凑到了林浅浅面前,哑着声音说道,“如果你不是,我会更乐意。毕竟,他能重新爱上一个人,也是一种解脱。和那个人在一起……他太辛苦了。”
林浅浅咬紧了牙,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她脑袋里面早就乱成了一团,稍有不慎,说错一句话,就是永不翻身的绝境。
凌奉天误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拍了拍她的肩,直起身来,拿过自己搭在椅子后背上的外套,挂在胳膊处,步伐稳健地走了出去。
林浅浅看着他留下的酒瓶上面写的“三十七度”几个字,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酒吧出来,林浅浅没有直接回去,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晃荡着。
凌奉天的话,针一样深埋在了她的心间。
尖利的痛苦,不断从上面传来,让人根本难以忽视。
林浅浅做梦也想不到,陆向东会是在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中长大。第一次知道自己父亲派人来暗杀自己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种被深爱的人伤害的痛苦,林浅浅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有一天,曲绍安也这样对待自己……
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林浅浅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留一丝一毫挣脱的余地。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疲惫过。
街上疏疏落落地不断有人走过,林浅浅干脆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身后,是早已大门紧闭的商铺。
林浅浅。
醒过来,别这样。你都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那天在医院里装作昏迷时,陆向东说的话忽然涌上了林浅浅的脑海。
那样低沉又好听的嗓音,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深刻异常。
陆向东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用着这样的语调吧。
林浅浅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酸。她习惯性地往后一靠,头落在了冰冷的橱窗上,微微扭头,就看见了自己略带着迷茫的神色。
高大的落地窗,将她的五官映照得格外清晰。
林浅浅呆呆地看了半天,抬手不由自主地抚摸过自己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下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脸上这层厚厚的伪装下,藏着的脸究竟是怎么样的。
“真的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林浅浅无意识地喃喃问道,“那我又是什么?”
一种冥冥之中无法挣脱的无力感,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林浅浅。
她很清楚自己的过去。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两岁被曲绍安带走,训练成杀手,十四岁正式出山,杀了多少人,已经记不清楚了。唯一能记起的就是来暗杀陆向东的经过。而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陆向东的存在。
在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曲绍安。
林浅浅的眉头拧起了一个死结,忽然,她盯着橱窗上自己的倒影,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
两岁!
为什么她会记得自己两岁的时候被曲绍安带走?一个两岁孩童的记忆,能有这么精确吗?如果真有……那么,为什么除了被曲绍安带走的记忆,其他的,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林浅浅越想越不对劲,从前从未怀疑过的某些东西一一在脑袋中浮现。
她只记得自己杀过人,却不记得究竟杀了谁。
只记得自己爱着曲绍安,却不记得她为了什么爱上他。
只记得自己是一个杀手……但是,上次坠落悬崖,陆向东摔断腿,她却连怎么固定怎么包扎都不会。
她记得的那些东西,真的就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隐约间,林浅浅仿佛捕捉到了某种足以颠覆她过去所有生活的秘密,胸口沉甸甸地积压着大石,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自己摸了出来,拿在手机里,屏幕上,曲绍安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已经被按在。林浅浅的手怔怔地停在通话键上,许久,无力地移开。
或许是人对于未知总是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林浅浅总觉得,也许自己这个电话拨打过去,她现在所有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又缓缓睁开,林浅浅最后看了一眼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转身朝着医院走去。
病房门并没有关,留了一条缝,仿佛早就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一样。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片。林浅浅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推开了门。
病房里面没有从外面看着那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至少从窗户口落下来的月光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照射得朦朦胧胧,看得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房间里面没有什么东西,连花篮水果之类的都看不见,想来是陆向东受伤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的缘故。只是仔细看去的话,还是能察觉到房里某些不对劲的气氛。
原本放在病房旁边供人小坐的椅子被扔到了病房的角落,歪歪扭扭地翻了一个身,四脚朝天。电视机的遥控板被扔在房间正中的地板上,电池从散开的后盖滚落出来,电视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声音开到了最大,显得病房里面吵吵闹闹的。
只是这种不真实的吵闹,让真实的寂寞显得愈发难熬。
林浅浅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内疚。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找到老爷子,陆向东根本不会受伤,而自己却在他受伤的时候不闻不问。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林浅浅的视线,落在了病房上安静平躺的男人身上。
他紧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高大的身躯均匀有序地上下起伏着,薄薄的被单只盖了一半,一只胳膊从被子里面不安分地伸了出来,压在被子上面。
林浅浅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让陆向东脸上的疲惫根本没有丝毫掩饰。嘴唇上面,一圈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没有刮过的胡茬围成了一个圈,张牙舞爪地占据着那张英俊非凡的脸。
枕边有一瓶打翻了的红酒,酒渍一路蔓延到枕头下方,消失不见。
林浅浅皱紧了眉。入秋的天气本就很凉了,陆向东竟然喝得一塌糊涂,被子都没有好好盖在身上就这么睡了过去。陆筱西还有方缜都没有留下来照顾他吗?
他这样多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