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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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记不起来，还是希望我全都记得？”她说。
她指的这个“全”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内容。
他也不避着，说：“顺其自然，你记得与否，都没关系，我还是你的丈夫，你还是我的妻子。”
“这是你早就料到的吧！不管我知道什么事情，不管我怎么想，我们已婚的事实不会改变，你的决定一向很单向，和我没关系。”她淡漠说到，把头又扭到窗户那头。
这些日子，她一直平静，只是这份平静，带着隐隐的刺。
她的情绪在这样一份不寻常的平静中被放大了。
只是外人看不出来，只以为，她在等待中失去了耐心，只以为，她心情不好，需要安静。
而他知道，她的安静不只是安静，更像一种发泄。
他去握她的手，她却抽回手去。
动作不激烈，却明确了拒绝的意味。
她声音平缓，悠悠道，“读了我的那么多邮件，你是什么心情？”
乔振东一怔，见她转过头来，对着他的方向，“你应该足够了解我，知道我的所有弱点，知道我的一切心路历程，是这样吗？”
这份忽然来临的坦白的确让他错愕了。
“你以为，我永远不会知道么？”她紧接着问。
“七年前，在我失明的那段时间里，照顾我的那个人，是你，我说的，对吗？”她问。
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一下，两下，依然亲密却略显沉默。
过不多久，他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
她的头转回窗户的方向。
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应该有的眼神是哪一种。
她说她早知道，竟然，早就知道。
“早知道，为什么还忍着没说？事后我和你聊天，你都知道是我？”
“知道，你感觉被欺骗了吗？应该会有吧！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妙，先不说到底是谁先欺骗了谁。
如今，她什么都清楚了。
“原来你都知道，如果我说我从没想过要骗你，你一定不会信了。”
“不，我信，我不是个那么有欺骗价值的人，你当然没必要存心隐瞒我。”
“别这样多多，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自己都不清楚。”
“是吗？我对你，应该是重要的，我是你妻子，是爸妈眼中的好儿媳，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我应该是重要的，我生病了，他们比谁都着急，我在乔家是重要的。”
“你又一次习惯性把我排除在外，作为一个男人，你的丈夫，我很失败。”
“不，失败这个词不适用于你，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很多人，包括你，包括我自己，我总觉得，我很对不起我自己。”
她脸上默默流下两行眼泪，她拒绝他帮她擦拭，随便抹了一把。
她生病以来，情绪反复，他都明白，病人心里压力很大，她难过，她忍不住，他也跟着心疼。
他低下头，身子凑近她，摸她头发，轻轻为她抚顺，“多多，这几天你情绪不好我知道，我会陪着你，直到康复，多多，我不是那么冷血的人，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换回你的眼睛，过去的事，是我不好。”
从来都未对感情之事深入了解的男人，玩乐心态就结了婚，到了这一步，好像每时每刻，对家，对女人，对一切看似简单的事物，哪怕是一个鸡蛋，感受都变得不同。
对这份婚姻最开始的态度，也让他这一刻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这个女孩子为了他付出了青春和热情，可他，却只给她她从不想要的东西。如果在某个领域，他是失败的，那么就是感情，是婚姻。
一个家庭的维系，一段关系的维系，并非他单方面觉得简单无比，懒得解释，就会变得轻而易举欢乐大吉的。
“这么说，你是在默认，对吗？”她说。
“我从来没想过要否认，除了现在。”
她转过头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你的计划里，一步一步，走到你身边，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在靠近你的时候，我得到了温暖，得到了一个家，还有一个我爱的男人，如果这是你的计划，为什么不计划着，永远别让我知道，为什么不把计划做得周密，为什么不对我隐瞒一切，不让我知道，我觉得你有这个能耐。”
再说下去，就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否认的事实了。
一开始，他并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一开始，他们姻缘的促成的确有郝佳的原因，他不去隐瞒，是因为，双方都没有进入爱情这个陷阱，无需解释，无需揣摩，因为不会爱，不会在乎，不会有伤害。可是……事情竟然发展到这里，过程可否变得不再重要，可否只注重如何去奔向那个结局。
他可以这么想，可她一定觉得他专横又自私，只要是他说的，做的，她都要听从，即使是爱情从哪里发生，他也可以做个决定。
她其实并未想过她想听见什么答案，只是，他们之间的谜团太多太多，散了一个，又一个。
她不够了解他，她却爱着他。
可这份爱，是否足够，后来回望这一段路程，她给过自己一个答案，她不够爱他，就如同他说的那样，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如果她足够爱他，她不会怀疑他给的感情是什么。
相反的，她首先下意识保护着自己，虽然她还没有学会一个恰当的方法。
谁没有年轻过呢？
谁没有纠结过呢？
谁没有因为爱还是不爱而辗转难眠呢？
年轻的陆千凝更是如此，她的成长迅速，简直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当一切冷却下来，再回头去看，其实，你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最重的一笔，已经足够！
她的平静陈述，有继续迸发的趋势。
他说对不起，太无力。
他去否认，又太与她针锋相对，她毕竟还在生病，她这时候相当脆弱，不能受刺激。
“我第一次失明的时候，是你在照顾我，我的眼睛需要手术，我记得当时还有另外两个男同学，现在回忆起来，其中一个就是你，我到最后，这么多年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两个当时是在讨论一个女生，我不小心却给自己种了个果子吃，作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竟然受了伤，之后你来照顾我，你吻我，是要做给郝佳看，后来郝佳回国，你又骗了我和你结婚，这一切都是因为郝佳，我为你做了这么久的配角，我很累了……可我还是感谢你当年对我的照顾，感谢你帮我圆了十八岁献出初吻的愿望……现在，一切都回到原点了，我希望你不被任何责任义务应该不应该的废话左右去过一个不是你想要的人生，你可以有其他选择……你也可以离开……去哪里都好，去找谁……都好……”
最后这句话，似乎耗费了她太多力气，说得太为艰难。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多多，别这样好吗？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不放，“我不会离开，可我会让你先离开，只要你离开，我就可以解脱了。”
他忽然把她推开一点，望着她没有焦距的眼睛，那里是泪水是失望，是一双不像陆千凝该有的眼睛。
“解脱？和我在一起让你这么痛苦吗？我不可能放开你，也不可能离开，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给你的感情是爱情，陆千凝，我爱你这件事，是不是要向全世界宣布你才看得见！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不管是哪一种爱，我都给了你，最爱的就是你，最不认同我的人也是你，陆千凝，你振作一点好吗？你是我第一个爱过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她怔住了，听他讲完，忽然抓起枕头就砸他，“我不需要你在这个时候可怜我！”
“陆千凝！我没那么多同情心可怜别人！”
她不听他说话，脑袋几乎要炸掉，拿枕头扔他，拿被子扔他，哭喊着，“你出去！出去！出去！”
她大哭起来，他被闻声而来的护士拽了出去，走廊里的人都往这边看，一直很安静的高级病房今天这等不安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一直少言寡语的男子，双手撑在墙上，使劲砸了一拳。
护士长劝道，“乔先生，您别生她的气，她并非有意，病人是有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产生的，特别是失明的病人，她感觉被全世界抛弃，即使你并没有抛弃她，她很没有安全感，她会幻想自己一辈子做一个瞎子，乔先生，我们都知道您对您太太很好，只是希望你们能共同度过难关。”
病房里的哭声还在继续，她在大哭，他听着心疼，可又不能冲进去，只在外头听着她的哭声，一直到她哭得累了，没了声音。
他找来护士长进去瞧瞧。
护士长轻轻把门带上，对他说：“我刚和她说了一会儿话，现在她睡着了，等她平静下来，你们再好好谈。”
“谢谢。”
“不客气！”
“请问你，医院里有没有测谎仪？”
“啊？”
他笑了下，“就是可以分辨人是不是在说谎的机器。”
“这个……我们没有，可是您需要那个干什么？”
“给里面的人用。”他隔着门窗望着里头的人。
护士会意，“这个啊！乔先生，我只能祝您好运，实际上您已经很幸运了，不过最幸运的，应该是被您爱着的，却还不知道的女人。”
秦青来的时候，乔振东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低着头，双手交握身前，有些颓废，很少看见这样一个表姐夫。
秦青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姐夫，发生什么事了？我来看她，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要不我改天再来！”
乔振东竟未发现她什么时候来的，坐直了，笑说：“她刚睡着，要不你进去，叫醒她，她知道你来，会开心。”
秦青想想，“不了，我还是等她醒了或者明天再来，姐夫你别太累，这是我给表姐带的馄炖，是我自己做的，我从网上学的，那我就先走了。”
他收下她的袋子，“等下，青青，家里还有人知道这事儿么？”
“表姐不让我说，我没说。”
他点点头，“好，暂时先别说，奶奶岁数大了，先别告诉她。”
秦青点头，“我知道，姐夫你注意休息，我走了。”
乔振东站起来，想起最近新闻传言说秦青得了抑郁症，也听千凝提起过，“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了不了，我还要到处逛逛呢！姐夫你不用管我了，我明天再来，再见。”
医院里人来人往，病患很多，家属也多。
秦青找了一个相对人少的电梯等着。
电梯来了，又有很多人跟着一起挤进去。
她在最后面的角落里，被人群包围，略有出神。
到一楼，她还没动，看电梯的阿姨问她，“姑娘，你几楼？”
秦青这才定神，一看已经一楼，“等一下，我这就下。”
看电梯的阿姨在背后又看她好几次。
第二天，秦青一大早就来了。
她还穿着昨天的那件蓝色大衣，肚子被盖住，看不出怀孕的样子。
秦青原本就瘦，有肚子也不太显，大衣挂在身上，倒显得她整个人小小的。
千凝知道她来，自是高兴的。
这是第一个娘家人来看她。
虽然平日里姐妹两个有争执，性格也不太和。
但昨天秦青送来自己亲自包的馄炖，还是让她感动了。
“姐，你怎么样？吃了我的馄炖吗？好吃吗？”秦青坐到床边。
她的声音轻快，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好吃，你也会做饭了，这就对了。”
“你昨天和姐夫吵架了吗？我看见他坐在走廊里。”
她笑了一下，“没事，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昨天就来了嘛！”
“昨天？”
“哦，我是说，我昨天来了，今天起早又来，我怕你睡着了。”
“我哪有那么多觉？”
“姐，要好好睡觉，补充睡眠，养好身体，有个好精神才行，你放心，你的眼睛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千凝笑着，眼睛却没有焦距，见到这样的表姐，秦青心里的确不是滋味儿。
“青青，你长大了，也懂事了，现在，你肚子里还有了宝宝，你能想得开，心态好，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你担心你自己就好，表姐，我没事，抑郁症在西方就像感冒似的，我就是啊！我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好，控制不了自己。”
“这是不行的，青青，你的情绪对胎儿有影响。”
“我知道，你就别担心我了。”
秦青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两个人聊了很久，她似乎也忘了时间了。
下午的时候，佟青恒也来了，看见秦青也在，打过招呼，和千凝聊起来。
“乔振东去哪里了？”他问。
“他今天有个会，本来他不想去的，可是，我怎么能总这么霸占他，就让他去了。”
工作耽搁了不少，千凝过意不去，佟青恒对她不错，并未埋怨，告诉她安心养病，工作的事不要担心。
秦青没做声，在一旁安静听着。
她瘦瘦的，比他刚认识的时候还要瘦。
又过了一会儿，千凝就开始赶人了，“你们快回去吧！我没事，陪我这么长时间，我也困了，想睡觉，难得放假，佟副总，您快回吧！青青你也回去吧！我没事，我的事别跟家里人说。”
“我知道，表姐。”
“那就都回去吧！”
“哦。”
秦青和佟青恒一同等电梯，一同走出医院。
外头大太阳照着，暖洋洋的。
佟青恒还在考虑要送她回去，刚要开口，就见身边的她身子忽然软了，往地上倒去。
好在他在旁边，接住了她。
按她人中，她醒过来，脸上一片茫然，然后从他怀里起来。
“青青，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刚刚晕倒了。”
“我没事，只是昨晚上没睡好而已。”
街对面，李政的车停着。
他看见了她，也看见了佟青恒，关了车门跑过来。
拉过秦青的手，什么都没说。
佟青恒先说：“她不舒服，刚才晕倒了。”
“晕倒？怎么回事？”他又去看秦青，从刚刚开始，他脸色就不好，佟青恒甚至觉得秦青这番模样全都是李政的疏忽造成。
“没关系，我就是低血糖而已。”她这样说，忽然有些无法面对佟青恒。
李政像是还有话说，却没说什么，拉着她走开了。
秦青没再回头，佟青恒在后头，看着她走远，再看不见。
夜色已经来了，刚才门一开，就有一股饭香飘进来，这是微波炉热食物的味道，每天早中晚都会闻到，虽然陆千凝看不见，可也算着时间，问护士几点了，护士说晚上七点了。
他去了很久，还没回来。
她在等他，又没在等他。
终于，门开了，那脚步声是他的。
小护士先问候道，“乔先生，您回来了？”
“嗯，麻烦你了。”
“没事，应该做的，有需要再叫我。”
“好。”
小护士走了，屋里又是一片宁静。
她听见他脱外套的声音。
还有一股香味，就在她鼻子下面。
“你不是鼻子很灵吗？闻闻是什么？”他说，声音很近。
“玫瑰花。”
“我这样低姿态，喜欢么？”
她伸手去，摸摸花朵，一边摸一边数，“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害怕了吗？如果我真不回来？”
她摇头，“不怕，我早就做好了，你不会回来的准备，早在我爱上你的那天。”
“你白白准备了一场，只怪你做了这么久的无用功。多多，我在跟你求和，原谅我好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