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家里穷，只有台黑白电视机，吃完晚饭，大家坐在一起看武侠电视剧，看得津津有味。逢年过节，能穿件新衣服，吃点好的，还能看春晚，所以孩子们天天盼着过年。

中国的孩子读书太苦，没日没夜没黑没白的，就是盼着考个好学校，将来有份好点的工作，她们姐妹跟其他孩子一样，都是冲着这一个目标玩命地奋斗。好在姐妹俩还算争气，都考上了大学，又顺利地走上工作岗位，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

后来姐妹俩都陆续成家了，命运却截然不同。记得她们刚上班那会儿，爸妈说，什么时候两个女儿都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了，他们也就歇心了。

姐姐舒丽雯命好，嫁了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老公，在单位是高官，在家里是模范，对姐姐那叫一个千依百顺！

可是她呢？起初看平青云老老实实，人也稳妥，有份稳定职业，她也没什么可挑的，婚后他们也着实甜蜜了一阵。

平青云第一次来她家，妈妈疼女儿，就对准女婿说：“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什么也不会干，你们要是结婚了，连饭都不会做，可怎么办呢？”平青云笑答：“没事，我们都还年轻，一起学着做。您老放心，我绝不会让雯雯吃苦受累的。”

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可婚后不久，平青云就已经忘了之前的承诺。家务活儿全交给舒岫雯一个人，他自己除了上班，回家后不是看电视就是玩电脑。舒岫雯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他从不往跟前儿凑，更别提帮一把。

好吧，多干点儿也不会累死，舒岫雯自嫁进平家，什么家务活儿都学会了，而且干得有板有眼的。有时候想想真对不住父母，在家没能帮父母减轻点负担，却跑到这里来伺候别人。但她打小脾气就好，话也不多，习惯逆来顺受，所以她自己能干的活儿一般都是自己干，很少开口使唤平青云，这一来就把这个男人惯得不成话。

人就是这样，得势不饶人，蹬鼻子上脸，你越是迁就他，他就越不知足，总想得寸进尺。舒岫雯自打做了平家媳妇，任劳任怨，像头老黄牛似的，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谁不夸平家娶了个好媳妇。

可姓平的不领情啊，不但不领情，反而处处不满意，事事想找茬。尤其中间再夹个婆婆和小姑子，这二人唯恐天下不乱，好像看他们两口子过得好，心里就不舒服，似乎总怕舒岫雯把平青云抢走不还了。

再后来为了缓和矛盾，她怀孕了，以为肚子里的小生命可以增进他们夫妻的感情。不料他还是不为所动，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最终导致她意外流产。

心彻底被伤透了，孩子没了，留下来也毫无意义，覆水难收，破了的镜子永远也不可能再有重圆的一天，即便勉强凑在一起那道裂缝也绝不会消失。

辞了工作，带着满心满身的伤痛离开生活了近三十年的J市，跑到S市来投奔姐姐，一切都要从头来过。爸妈说只要把女儿嫁掉就歇心了，看起来他们不到彻底闭眼都不会歇心。姐姐虽然嫁得好，但孩子没人管，爸妈还要过来给带孩子。现在她又离了婚，爸妈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往事一幕幕，让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心悬在半空，那个高大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就在眼前若隐若现。她不敢想起的人，却顽强地在脑海中浮现着，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志宇……”她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泪水已潸然而下。

原以为可以在S市风平浪静地重新开始，却不料会在这里遇上他！本以为他俩就是二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谁知道这个大男孩对她情深意重，矢志不渝。但来自各方面的重重阻力一次次拆散他们，令人身心俱疲。情路几多坎坷，她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真觉得累了。

她长长吁了口气，心情稍稍转至平复。

既然他们绕不开阻力，那还是离开吧，大家都冷静一下，或许会重新慎重抉择。只是苦了肚子里这个孩子，这个时候，他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福是祸呢？

她又开始为孩子而纠结起来。如果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一个单亲妈妈，抚养他真的是困难重重。可是不要他，这又叫她于心何忍？

可怜的孩子，你来得真不是时候，你叫妈妈进退两难啊！

想到这里，泪水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

“叮叮咚咚……”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耿志宇打来的。

舒岫雯迟疑了片刻，终于毅然决然地关闭手机，大颗的泪珠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看来他是去她的住处，发现她已离开，并且看到了那封辞职信。唉，长痛不如短痛，离开或许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

W市的老板对她的回来虽然感到意外，却还是欣然接受了她，并且给她安排好了住处，仍然接手以前的那份工作。她对做SALES可以说驾轻就熟，之前的老客户对她还有印像，稍作联络，便又建立了客户关系；没过多久，她又拉到了一个大客户，老板就更加高兴了，当着公司同事的面，把她大大夸奖了一番。

这样一来，算是暂时稳定了。只不过闲暇时看着自己日渐凸起的肚子，越发的想念耿志宇。这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永远也无法从她记忆里抹去了，更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

想起单亲妈妈的难处，舒岫雯几次动了念头想把这个孩子拿掉，可几次走到医院门口都踟蹰着没有勇气进去。

为此，她几乎一连好多天整晚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犹犹豫豫的，一晃又是好几天。

这一天，当她又一次说服自己走到医院门口，正在下决心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年轻妈妈牵着自己不到两岁的孩子从旁经过。那个孩子白白胖胖的，小脸粉粉嫩嫩，正在牙牙学语，奶声奶气，可爱极了。

孩子走到她面前，好奇地摸了一下她的衣服。

年轻妈妈不好意思地说：“我孩子就喜欢年轻的女的。宝宝，快叫阿姨，说阿姨好！”她蹲下身来敦促着她的孩子，脸上溢满了幸福。

孩子笑嘻嘻地望着舒岫雯，突然张口喊了声：“妈妈。”

舒岫雯愣住了。

孩子的妈妈呵呵笑着解释：“他现在还不怎么会说话……见到女的就喊‘妈妈’……”

舒岫雯微笑着点点头，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拥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宝宝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那声妈妈，是她盼了多少年的呼唤啊。如今她就要做妈妈了，就要听到自己的孩子叫她妈妈了，她怎么能就这样剥夺孩子生存的权利！她暗暗下定决心，哪怕再难，也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她好久没回姐姐那里了，爸妈不放心，打电话来问，她就把早就编好的一套谎言给说了出来。说是公司在W市设了个办事处，临时调她赴任。因为走得急，就没来得及给爸妈打招呼，怕他们不放心。现在一切安顿好了，过段时间等再有人来换岗，她就可以回去了。

她这套谎言堪称天衣无缝，连姐姐都没听出破绽，只是埋怨了她几句，说她出远门，早该告诉家里人一声的，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掉，白白的害家人担心。舒岫雯连声道歉，又是撒娇又是说好话，姐姐总算笑起来，骂她死丫头，又嘱咐她自己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云云。舒岫雯好不容易才打发了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哎呀，原来说谎圆谎都是一件重体力活，早知道就该实话实说，免得这么累。不过，哪里能让家人知道实情，否则还不要闹翻了天？

算了，就这样吧，先把眼前挡过去，至于以后，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公司同事很少有人打听舒岫雯的过往，大家一直以为她是个没结过婚的姑娘，记得上次还有人意图给她介绍男朋友，被她婉言谢绝。

不过哪里都有好管闲事的人，公司的李姐年龄稍大，四十岁的样子，待人也挺热情，就是喜欢八卦，别人都叫她“快嘴李”。她要跟你聊起来，天南海北，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舒岫雯现在怀孕快四个月了，肚子已经很明显，再怎么遮掩也难逃过别人的眼睛，尤其是逃不过眼睛毒的李姐。

“哟，我说小舒，快做妈妈了呀。亏我们之前还张罗着给你介绍男朋友呢，原来你早就结婚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时兴隐婚，你该不会也是吧？”

舒岫雯支支吾吾，脸已经红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已经见惯不怪了。”李姐言下之意：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可脸红的？

舒岫雯颇为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诶，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老公呢？他在哪里，是做什么工作的？”李姐紧追不放，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哦，他在外地……”舒岫雯不想多说，搪塞几句就赶紧抽身离开。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吞吞吐吐的，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该不会是未婚先孕吧？”李姐瞪着舒岫雯走远的背影，嘟嘟囔囔。

舒岫雯知道她肯定在后面嘀咕，却不敢回头，只当没听见。

其实这年头就算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现如今单亲妈妈比比皆是，喜欢嚼舌头的人也毕竟是少数，他们爱嚼舌头就让他们嚼去，我就当他们是放屁！舒岫雯在心里愤愤地骂。骂完，自己倒先笑起来。这是怎么啦，怎么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起来。她是活给自己看的，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还是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觉到了自己住的公寓楼下。不经意抬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闯入她的视线，她顿时愣住。

还是高高大大，还是俊逸阳光，这张脸不知在梦中出现过多少次，可当他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还是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志宇……你……？”舒岫雯喃喃着，痴痴望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耿志宇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只觉心头一阵紧缩，竟不敢与他对视，匆匆低了头，想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从他身边昂然而过，他却突然伸手擒住了她的胳膊。

她惊恐抬眼，迎上他红红的双眼，耳边传来他沙哑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就打算装不认识我吗？！”

“……”她鼻子一酸，泪水已然涌上眼眶，喉中一阵哽咽。

“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走掉？你知道我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我？”耿志宇手上一使劲，将她强拉入怀，紧紧抱住她，生怕她会再次从他身边消失。

“志宇，我……”

“你什么？你说啊！你明明知道，没有你我就没法活，可你还是弃我而去，我现在才明白，你还是不够爱我！”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伴随着泪水滚滚而下，可见心痛到了极点。

耳畔忽然想起刘宛龄声泪俱下的那番话：“舒小姐，我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恳求你，放过我们母子，给我们一条生路吧！”舒岫雯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点头：“你说得对，我是不够爱你，所以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耿志宇先是一呆，继而大吼：“你说谎！你是言不由衷，我不信你这么绝情，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说出来好吗？”

“没有，我哪有什么苦衷？我考虑过了，我们在一起的确不合适，与其将来痛苦，倒不如现在分开，对你我都好……”

“胡说！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妈又找过你了？”耿志宇被她彻底激怒，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怒气。

舒岫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快得不易察觉，随即面无表情，平静地说：“你别瞎猜了，伯母根本就没找过我，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别人无关。你赶快回去吧，上了一天班，我很累，要上去休息了。”

舒岫雯说着，挣扎着想要摆脱他，却不料被他越抓越紧。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深沉，她几乎都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你干什么，快放开！你弄痛我了……快点……这么多人看着呢，你……”

舒岫雯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哀哀地恳求着他。

耿志宇冷冷地说：“谁爱看就让他看去，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再逃开！”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为什么他好不容易解决了曹小丫的纠缠，她却偏要离开？而且还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一句不合适就要远走高飞，那当初为何明明走了又会回来？！

舒岫雯被他这样死死抱住，动弹不得，唯恐他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地向着腹部看去。这种怪异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眼满是狐疑地在她脸上溜了一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突然停在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尽管她穿着宽大的裙子，却还是被他察觉了。

“雯雯，你……你怀孕了？”耿志宇此刻的心情，已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惊讶，欢喜，不解，抑或是悲愤，种种情愫交织在一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心跳得飞快，面上的表情也因此而变得怪异起来。

“没……没有，你快放开我，赶紧走吧……”舒岫雯心里一慌，就有些语无伦次。她下意识地遮掩着腹部，却进一步出卖了她的内心。

耿志宇的眼泪又一次冲进眼眶，猛地一把抱住她的肩：“你还想隐瞒我多久？现在孩子都有了，你就忍心让他一出世就见不到爸爸？”

重新投入他熟悉温暖的怀抱的这一刻，舒岫雯的心顿时软了。默默的靠在他怀里，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她才蓦然发觉，原来自己早就恋上了这个怀抱，并且中了毒，上了瘾，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

“志宇～～！”她伏在他胸前，紧紧抱着他的腰，“哇”一声纵情大哭起来。

他的手不住地在她背上摩挲着，安抚着，口中喃喃问道：“几个月了？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情，我是个不称职的爸爸……”他的嗓音依然沙哑，却透着难耐的喜悦。

舒岫雯温顺地伏在他怀里，闭着眼，轻轻地回答他的问话：“快四个月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是怕……”

“怕什么？怕我不要这个孩子，还是怕我妈？”耿志宇松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你放心，有了这个孩子，我妈高兴还来不及呢。走，跟我回去！”

性起之下，他竟拉了她的手就要向车站走。

“哎，等等，我还没收拾东西呢……”舒岫雯来不及擦干眼泪，急急地唤着。

他却裂嘴一笑：“还要那些破东西干嘛？跟我回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