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听不进去,上前将她扒拉开,“你别管。”
“现在一没车二没飞机你想怎么回去?难道要走回去吗?”顾思冲着她喝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如当头棒喝,猛地敲醒了顾初,她呆滞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身下来,一时间像是泄了身上所有的元气似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顾思见状慌了手脚,忙扶她起来,“姐,你别吓我……”
好不容易坐回到沙发上,顾思紧紧搂住她,生怕她再一个想不开跑出屋子,“你到底要取什么东西?告诉我,我保证帮你拿回来行吗?”
“画……”顾初的嗓音无力薄弱,“我以前的那些画。”
顾思坐直了身子,看向她,问,“就是你在琼州画室里的那些画?”她记得,一张张跟陆北辰一模一样的人物画像,只是她当初告诉她,画中的男子不是陆北辰。
顾初点点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顾思见状,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她拭泪,“要是因为那些画的话你不用回去啊,画早就不在琼州了。”
顾初一怔,看着顾思,“你……说什么?”
“你来上海的时候那些画就被未来姐夫拿走了。”顾思一五一十地告知,“我听姨妈说,当时未来姐夫把画收到了一个很大的红箱子里,你们走了之后我一直在老宅住着,那些画的确都不见了。”
一个很大的红箱子里?
顾思小声问,“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
顾初置若罔闻,她在拼命回想着自己是否见过什么红箱子,可想了半天还是没印象,急了,又问顾思,“到底是什么样的红箱子?”
顾思吓得一哆嗦,轻声说,“我听姨妈说就是咱们家以前装旧衣服的那个红色木箱。”想了想,一拍脑袋细致描述,“对,就是那个红色烫金的沉香木箱,之前咱妈还说过那个箱子很值钱的。”
顾初猛地想起了那个箱子,脑中的画面迅速定格在老洋房装修那天,当时陆北辰命两名工人将那只红箱子抬到了阁楼,她见状还笑问他,这么沉的箱子你怎么从琼州弄回上海的?
他只是笑笑没回答。她又随口说了句,就是个装旧衣服的箱子,搬来搬去的多累啊。陆北辰却说,里面装了我的一些宝贝。她就取笑道,你用我家的箱子装你的宝贝?他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对,不准偷看。
那是上了锁的木箱,她没当回事,后来就一直没腾出时间偷看他的宝贝。
“阁楼……”顾初喃喃,紧跟着冲上了阁楼。
顾初还记得母亲曾经跟她说过,但凡老物件都是在做工上用了心的,上好的料子、精湛的雕工,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抹烫金都是现在的人做不出的,那上了年头的岁月,人心专注,不像现在,人心浮于流水。老物件都是要装老回忆的,那些渐渐湮没于流川岁月中的喜怒哀乐,一并都要在物件中封存。
阁楼堆的全都是老东西,平日她是断不会上来翻查的,那红箱子虽是上了锁,但并不结实,被她用力一撬就撬开了。缓缓打开箱子,那一卷卷精心包裹好的画卷刺热了她的双眼。专门防腐的画卷筒,一个一个地堆放整齐。原来,他是如此善待这些画卷。
曾经,这些画卷伴着她一夜一夜的失眠,那五年的时光,如坠入无底的暗,拉扯着她纠缠着她,记忆中的那张脸不曾挥散,记忆太清晰了,所以,她只能将这些记忆一笔一笔地画在纸上。
阁楼灯光昏黄,像是从萤火虫身上散发的暖,落于指尖,缓缓展开的画卷也如镀了一层金。那一点一点摊开的何止是画纸?顾初的手在颤抖,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生平不再会碰触这些画卷,当她决定封存的那一刻就认定了这个信念。
画卷上是她熟悉的颜料,她以为她忘得干脆,可再看时,画中的每一笔她都记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要重温这些画卷,可能就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话。他说他就是陆北深,是那个令她心心念念了五年的男人,是那个曾经承载着她无数青春幻想的男人。是她老去了吗?她陌生于那个陆北深,所以,她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画卷拉到最低,她的手却滞住。
有字!
顾初怔住,呆呆地看着手中画卷最末端的那行字。
怎么会有字?
突然,顾初起身将所有的画卷都倒出来,拿出第二幅快速展开,有字……
第三幅,有字……
第四幅,有字……
第五幅……
顾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看着画中多出的那一行行的字,画是她曾经一笔笔画上去的,而这些字……
那一年那一天,你娇气,宁可饿着肚子也要跟我赌气。
那一年那一天,你骄傲,以三分内的成绩赢了我一个承诺。
那一年那一天,台上边弹吉他边唱歌的你很漂亮,你从来不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男孩子的目光都在你身上。
那一年那一天,我爱上了你这个爱脸红的姑娘,可是,你才十七岁。
那一年那一天,我跟你说,做我女朋友,你再次红了脸。
那一年那一天,你对我说白兰花很美,你想要全天下所有的白兰花。
那一年那一天,你对我说去鼓浪屿要做的事情很多,要去找路、找风景、找美食、还要去找猫。那里的阳光很好,猫很多,你在那里可以给自己编织一个很大又不切实际的梦。
那一年那一天,你告诉我你的家乡琼州很美,那里的海是无尽的蓝,下雨的时候游巷的青苔阶很浪漫,我承诺你终有一天要陪你撑着伞漫步游巷。
那一年那一天,你说你喜欢送你的那些小玩意,那些小玩意是你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那一年那一天,你跟我说你很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寄于夜阑之下遥看星星,帐篷里你睡得很甜,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守护一个人也是件幸福的事。
那一年那一天,你哭着一遍遍看着张国荣的电影,搂着我对我说,我们也要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哪怕是一个时辰也不行。
那一年那一天,你对我冷淡了,你说,我们分手吧。
那一年那一天,你说你不再喜欢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最奢贵的礼物才配得上你的身份,而我,配不上你的身份。
那一年那一天,你打开了酒店的门,你说,你已经属于他了。
那一年那一天,我出国了,却在你家窗子下站到天亮,只想最后看你一眼。
那一年那一天,你订婚了,我的心也死了。
那一年那一天……
顾初一张一张地看,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砸,模糊了视线,可一幅幅画卷上的每一行字都往她眼睛里钻、往心里钻。
每一幅画上都会有一段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全被他尽数收录在文字上。她抬手,触碰纸面上的那些文字,眼泪就滴在了指尖之上,凉得令她发抖。
是那些熟悉的字迹,隽秀俊挺、她所熟悉的字迹,每一句话的后面都有个张狂苍劲的签名:陆北辰。
顾初久久地盯着“陆北辰”这三个字,眼眶再次染红,泪水簌簌而落,心口似炸开般的疼。
将最后一幅画打开,这也是她在琼州画得最后一幅画,从这幅画之后她就停了笔,将大学时期的过往统统封存。缓缓拉开画卷,画中是他的背影,靠在白兰树旁,身形颀长挺拔。
她还记得最后的这幅画,是她迟迟不敢画他回头的模样,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背影,终究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画卷的末端,亦有一段话:你在原地,我不忍不归,哪怕遍体鳞伤穿越风雨,以为深恨,却,也不及深爱。
虽没再有落款的名字,可字迹她认得,是陆北辰。
“北辰……”堵塞的喉咙里冲破了这个名字。
曾几何时,她一遍遍说服自己去相信一年前是叫相识,可现在,她骗不了自己,其实她一直都明白这世上真的有种遇见叫重逢。
这一刻,她明白了太多事。
明白了最初遇见时他的岑冷,明白了他忽冷忽热的阴晴不定,明白了他曾经说过的那句“你能跟那个姓乔的在一起为什么不能跟我?”,明白他问她的那句“很难吗?跟我在一起很难吗?”
是她太善于欺骗自己,又或者说是她太自以为是,这一年多来,她将自己最敏感的神经死死压着,拼命地告诉自己,他是陆北辰,是陆北深的哥哥,他不是大学里的那个男人。
其实她太明白自己的心思,一旦真的承认他就是曾经的他,她情何以堪?那段背叛过的日子如同煎熬,她无法去正视,甚至说,她不想去承认,承认,他就是曾经的陆北深。
顾思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那一箱子的画卷被她打开,一张张一幅幅摆了一地,像极了去年生日的那一晚她失魂落魄地回家,一张张看着这些画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