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岑芸自有她的主张,“以前啊你在慈济做药剂师的时候,那些人没少在背后议论你,不是说你没学历就是说你没编制的,嘴巴毒得很,更是没少说桐桐和思思,说什么一群老姑娘都没男人要之类的话。你放心,我怎么说怎么做心里都有数呢,你刚刚也瞧见她们的脸了吧,全都是羡慕嫉妒恨。以前啊她们怎么说你们仨,今后我都统统把嘴巴给她们打回来。”
顾初深知姨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从单是聊天便穿着几万衣裳就能看得出来。心口的微酸如蜿蜒的蜈蚣,慢慢爬上了她的眼眶,眼睛就毫无负责地酸胀了一下。如果自己不曾是个拖油瓶,姨妈生活许是会更好。
一回到家,岑芸这才开始怜惜身上的行头,掸了灰,又小心翼翼挂好。顾初清楚,这个时候姨妈叫她过来八成是回学校上课的事。果真,岑芸拉了她坐下,说,“你也知道我向来反对你回上海的,但要去读书我只能点头。当年你是跟你妈发过誓做外科大夫的,现在有机会实现了,我也不好挡了你的理想。”
竟有种离别的味道,像是当年她高分入学后母亲的千叮万嘱:以后要长期住校,学会跟其他同学处好关系、要注意保暖、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可口的话要告诉家里……她便笑着搂住母亲说,妈,我是在本市上学,又不是出国了。
岑芸从未给过她母亲的感觉,却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午后,她能体会到岑芸的心思。总是笑着的人内心未必快乐,总说不在乎的人其实感情最深厚。
五年来,顾初尝尽了人间冷暖,学会了眼泪倒流,现在,却红了眼眶。她抱膝而坐,下巴抵在膝盖,垂眸,静静倾听,不开口说话。岑芸的话不停歇,“庆幸的是你上学早,现在再回学校也跟大四生年龄差不太多。学医难,遇上那种好几年也修不到学分的人呐,你还算年龄小的。”
喋喋的话落在顾初耳朵里是亲切,轻点头,强忍着敛去了落泪的冲动。
岑芸又从卧室里拿出个盒子来。是老上海胭脂的套装盒,上面隐约可见身穿旗袍的婉约少女,斑驳的漆落昭示着年头的久远。从老盒子里拿出来的大多数是什么长辈书信或遗言之类,但,顾初想错了。
岑芸从盒子里拿了两张银行卡出来,一张是本省银行,一张是中国银行。
“这张银行里的钱都是你每个月交给我的,我一分钱都没动全都帮你存起来了。”岑芸拿过本省的银行卡交到顾初手中,声音不再张扬。
顾初错愕。
“我知道你这些年没少怨怼我,尤其是每个月我逼你交钱的时候。”岑芸眼皮稍稍抬了一下,话是有点漫不经心,但厚重的情外人是能听得出来。
“姨妈,我没有……”
“别骗我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岑芸轻哼,“你每个月的薪水不高,我却要从中挖走大多半,你不怨恨我才出鬼了。”
埋怨过,她却不曾恨过。
对于救命恩人似的姨妈,她哪还顾得上去恨?有些事直到经历过才知道理,有些情直到感受过方能体味。顾家当年树倒猢狲散,能伸手的敢伸手的就只剩下姨妈,哪怕她的要求再苛刻也无可厚非。
她的拇指轻轻捻着银行卡上凸起的数字,捻得手指都生了疼,随即将卡重又塞回姨妈手中,“这些钱是我要还的,应该给您。”
这么多年了,顾初还是习惯那个贪财的姨妈,这般,倒是让她觉得陌生了。又或者她不想承认这原本就是自己认知上的错误,其实姨妈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现实市侩。
“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父母在离世之前给你留了一笔钱,当时你妈在提到这笔钱的时候跟我说过,这笔钱只能在最紧急的时候才能动,是你的救命钱。”岑芸拉过了她的手,银行卡摊在了她的手心,“我不该动那笔钱的,但当时谁都在走投无路,让你每个月交钱,一来是防止你乱花钱,二来也是间接地替你攒笔钱。你现在知道这些,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顾初摇头,她反而感谢姨妈这么做。
还有张中国银行的卡,岑芸交到她手里解释,“这就是你父母留下的那笔钱,还了外债后还剩下些,你要收好。”
顾初愕然,喃喃,“姨妈,这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岑芸轻叹,“你不欠我什么,之前还债的钱其实也都是你们顾家的钱,这两张卡现在应该交还给你,我要是收着像什么话了?原本呢,这两笔钱我是打算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的,现在想想你要回上海上学了,是好事,女孩子总要有点钱来傍身的,万一以后有什么事的话你不是有备无患吗?”
“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超出了顾初的心理承受范围。顾家当年四面受敌,父母怎么会匿了一笔钱留给她呢?
“别可是了,这件事一直瞒着你只是怕你不好好工作不要强,现在想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岑芸太温情的话不会多说,倒出来的全是大实话,“再说个更现实的问题,你上学了怎么可能全职工作?那自己总得有生活费之类的吧?总之,你可别想让我再负责你以后的花销了。”
顾初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想着姨妈的话也不无道理。续读的话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弥补这五年的时光,实验室她有心参与但也不能4小时候命,陆北辰摆明了态度要她将心思放在学业上,那么,日后她的一切花销乃至思思的学费她总不能伸手朝陆北辰要吧?轻叹了一口气,心底如疯火燎原,灼得喉咙疼痛,父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却不能再为父母做些什么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人世间最刻骨的悲凉。
见她收了,岑芸这才放心下来。
有些事注定要成为秘密,例如,陆北辰在中秋那天说过的话,再例如,她说服顾初收下的这张卡。其中一张的确是她每个月上交的费用,而另一张,却不是顾家夫妇留下的钱。
钱,是陆北辰的。
对于中秋节陆北辰的到访她没有过多的惊讶,打从顾初为了他受枪伤后她已经看出了端倪。对他没有成见吗?错,成见至深,只是男女感情的事她再怎么插手再怎么反对又如何?这陆北辰被外界传得向来高冷孤傲,却选了阖家团圆的日子来找顾初,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顾初离家相亲时他独独留了下来,岑芸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想到他是有话要说的。明明是追着顾初来的,却在得知她要相亲亦不紧张,要么是不在乎,要么就是太有把握。岑芸相信他绝对是后者,因为,他直接向她证明了他的能力和坚决。
一份有关A大入学手续文件摆在了岑芸面前,让她再无理由阻止顾初回上海。
陆北辰又跟她进行了如下的对话。
“她现在年龄还小,如果不继续学习的话她会终生遗憾。”
“我以为你会逼着她去做法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