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走出雪融国预计要七八天。若借用马匹,可以更快,约摸一天一夜便可出城,但雪融国却有一个奇怪的规矩,禁用马匹,更别提马车了。若一定要找东西代步,只有推车了,有些贫苦百姓为了赚钱,想出了推车载人的方法。推车是双轮的,也可以拉。只要肯出钱,车夫也肯拉你五天五夜出城。
陌桑找了一个车夫,答应给他一笔丰厚的银子,要他拉我们出城,但我就是死也不肯坐上去,他最后忍无可忍,强行抱我上车,但趁着他不注意,我又跳下来。
“疯女人,又闹什么情绪?”
“你不觉得坐这种推车对车夫而言很是残忍吗?让他推短距离的路还行,但要他推我们出城,我决不答应。听说一路坑洼,融雪成冰,十分不安全。”
“你我同行,是为了救出我爹,不是让你一路上去不断怜悯其他人。你什么时候成了菩萨心肠了?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快点上车!”
“我没有想怜悯谁,我的命不足为惜,却不想再因我而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我说会救出你爹,就一定言而有信,但是一路上,我也有我的原则和要求,你必须尊重,若是你不肯答应,我就像条蜗牛一样慢慢爬,推迟救出你爹的时间。”
“你——”他被我激怒了,但还是妥协了,退了推车,和我一同步行,但一路上似乎难以平息他对我的不满,总是冷不防骂我。
在离开店铺略多的城中心前,他买了足够的干粮,又要给我买一件貂裘。
“我说过了,你得听我的,我不要貂裘,只要棉衣。”
他迟疑片刻,最后还是黑着脸将貂裘换成了棉衣,而这次虽艳阳高照,但他却例外地给自己买了一件棉衣。难道他料到会下雪,冷到他也受不了的地步?
“真会浪费银子,若是原先的那件貂裘不扔,现在只要买一件就够了,咦,你不是说你不用穿的吗,怎么,又买了?怕冷了吧?不是说我们女人弱不禁风吗?”我猜他先前受冷之时,一定后悔死了没有给自己买棉衣,所以现在要买上一件棉衣以防再次下雪。
“老板,这件不要了。”听我这么说,他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将男棉衣扔还给老板。
老板要将银子退还给他,他却道:“不要了。”
我是从后来才知道,他亦是个如此爱面子之人,为了我的一句戏谑的话,为了和我赌气,竟然不解释,就丢弃了后来会有大作用的棉衣,也导致了我们的分离,甚至攸关性命。
和他走着走着,却发现人迹越来越少,我有些慌了,忙问他前方的路况如何,他却一句也不回答,只会拿眼瞪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叔,我便拉住大叔问前方的路况。那个大叔说,前方是一座冰天雪山,情况比融城的其他地方还要恶劣,雪融国的其他地方还有融雪的时刻,而这座雪山,因为地势险要,常年飘雪,没有融雪的机会。
“大叔,那一定很冷吧?”
“姑娘,当然冷了,比融城最冷的时候还要冷几十倍呢。咦,姑娘,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大叔瞥了一眼我们带的东西,道“你们只准备了一件棉衣,到了雪山,这位公子的身子怎么吃得住?”
“年轻人就是胆大,明明有平坦的路出城,为何偏偏要挑这么一条路?”大叔离开前,顾自感叹。
“白无丑,你什么意思?明明有平路,你为何要走雪山?”望着大叔蹒跚离去的背影,我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我是想走平路,都定了推车了,不过有些人自己不知好歹,拒绝了,那我对她也不会客气。若是从平路走,还要经过树展国,才能到达陌连国,但若是从雪山过,下山之时,便可以直接踏上陌连国的土地。”
“若不是看在你孝心可嘉,迫切想要见到你爹的份上,我才不走这条路。”我并不气恼他突然改道,只是恼怒他不跟我商量的行为。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改变主意走这条路,并不是因为生我的气,也不是为了早日到达,而是为了避免龙魄天的追杀。
忽然我又领悟到,方明白陌桑为何要给他自己买棉衣。若我知道要走雪山,肯定会阻止他退掉棉衣。他也真是可恨,竟因为我随意的一句戏谑的话,赌气不带棉衣。虽然他是七尺男儿,血气方刚,但恐怕也难耐冰雪寒冷吧?
我转身就回头走,他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
“你这个傻子,逞什么嘴硬,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要过雪山,还不要那件棉衣?你不要命了吗?你是不是想在还没有到陌连国之前,就先冻死了?到时候我一人将你爹救出——”
“给我闭嘴。我说过了,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没有棉衣,照样能活着爬过雪山。到时候某些人,恐怕有棉衣保护,都冻得瑟瑟发抖,死在雪山。”
他竟然诅咒我死,我气极,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也瞬间打消了回去买棉衣的想法。既然他嘴硬,那么就冻冻他,让他长长记性,看他以后还会不会逞强?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气越来越冷,雪山已经赫然在我们面前出现。在雪山下,望着漫天的雪花美美地飘荡在雪山的上空,绝美至极。我不由得看呆了。
“好美啊。”我惊叹道。
踏上白色的雪地,望着眼前的皑皑白雪,头顶着飘雪,自己的心似乎都被白雪荡涤得干干净净,再也无其他污浊。
在旷野城的时候,年年也会下雪,也很是美,但比起雪山的美,却显得不足一提了。雪山那般高大,像一个着白衣的圣女娘娘,冰冷却美到极致。
“哎哟。”脚一滑,我跪倒在雪地里。虽没有摔伤,但触到膝盖的却是一片冰冷。
“笨女人。”走在前面的陌桑,将手递给了我。
“干嘛?”明知他想拉我,我却并不想接受,我知道,他拉我绝不是真心心疼我,而是怕我死在雪山上,让他见不到他爹。
“拉你。”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逞强。”他回走一步,强行拉住了我的手。此时我感觉不到他的手的温度,许是我们两个人的手,都冻得没有了知觉,但被他的大手握在手心,却没来由地觉得力量大增,也没有力气去甩开他的手。瞪了他的背影几眼,将他的手想象成牵我前行的木棒,心中便乐了几分。
爬上一个山坡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我说饿了,他便拿出干粮,两人一起吃了起来。没有水,就将地上的雪当成水和着吃。
我吃掉了两个干馒头,他却还在吃第一个馒头,我不觉有些诧异,他吃东西不是一向比我快许多的吗?朝他看去,竟发现他的嘴唇青紫,没有一丝血色,原先淡红色的妖冶薄唇,此刻竟是这般凄惨。他咀嚼着干硬的馒头,腮间的肉微微鼓动,似乎极难下咽。
本想笑他不自量力的,但看到他的这种样子,我还是不忍心起来。吃饱后,我将棉衣脱下来,丢给他道:“给你穿一会儿。”
他先是一愣,然后火冒三丈道:“谁稀罕,穿回去。”
“你的钱买的,你也有穿的权利,若是你冻死了,我也活不了。不是关心你,只是怕你死了,将我也顺带害死了。”不管他的怒火,我强行一蹦,将棉衣搭上他颀长的身子,正高兴棉衣成功搭上了他的背,他却突然转身,刚搭上的棉衣滑落到了地上。
“你这人真是——我们轮着穿不好吗,快穿上呀,上面还有我的温度呢。等你热了,再还给我。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迅速捡起棉衣,迅速拢成一团,强行塞到他手里,然后跑到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朝他嘻嘻笑着,一边回头看他,一边不断蹦跳着取暖。
脱了棉衣后,我才发现自己也在逞强,身子马上颤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在打架,但我强忍着,不想让他笑话。
“又脏又臭的女人,谁要穿你穿过的。”他一边骂,一边拿着棉衣朝我追来,脸色很是难看,不知是冻的,还是被我气的。
但他这次追我却没有以前快了,因为雪积得很厚,踏一脚,陷得很深,再要踏第二脚,首先得拔出陷入的脚。而他似乎真的冻坏了,竟也没有施展他绝美姿态的轻功。
我跑,他追。我回头看,他仍在追,速度还是比我快些。但因为一开始我跑出了一段距离,所以他还不容易追上我。
“别追了,白无丑,你越追,我跑得越快。”我的威胁毫无效果,他步伐依旧,黑脸照常。
“白无丑,你若穿上棉衣,我就不跑了,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还是毫无效果,他怒火更甚。
“追啊,追啊,追不到。”忽然觉得很好玩,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我暂时忘记所有了的不快,也暂时忘记了和陌桑的所有过节,只是觉得耍弄他很是有趣,在这白雪皑皑的场景中奔跑也极快乐。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不懂事的我,在雪地中疯跑,往有积雪的地方猛踏乱踩,顺手还要去推那些推得动的小树,让树抖动,树上掉下的雪花,砸在我的头上,钻到我的脖颈中,冰凉使我咯咯大笑。爹则在后面追着我骂,王小楞则跟着我嬉闹。
好开心,好开心……虽然冷到极致,却也能这般开心。冰雪原来还可以有这般作用,它不但可以冰封大地,覆盖那些枯败的大树,黑黄的土地,斑驳破旧的屋顶……竟还可以暂时冰封一个人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嚓——
转头朝陌桑喊了一句“白无丑,我看你还是穿了吧,认输了,我就停下来了”后,回身继续往前跑,却没有预防前方的路已经所剩不多,脚一划,竟一路下滑,似乎掉入一个极抖的斜坡,身旁根本没有可以抓住的树木、石块,我毫无办法,惊声尖叫“啊——陌桑——”
头也没有时间回,只听见遥远的地方,陌桑在奋力地嘶喊:“何袅袅……袅袅……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