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些优美的舞步熟记于心,显然此刻的她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论是像《翩然惊鸿》那样简易的舞步,她都是做不来的,而且腿上的旧疾最近总是发作,隐隐的疼却也能令她汗流浃背。
她穿了那三尺多长的斑斓水袖长裙,轻挥臂弯,便如一道绚丽的长虹,脚下轻踮,已似仙鹤临水,旋转的舞步只一个来回便落了地,她擦了擦额际的汗水,身子已几近虚脱。果然是大不如前了。
“殿下……”门边的宫婢一个个胆战心惊,不敢多言。
颜沁蕊听闻,只是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收起了水袖。她能听到赵羽良有些沉重的呼吸,想必见她如此动了怒吧。
她等着他发作,可过了好一阵子,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许疲倦的说道,“若是伤到了腹中的胎儿可怎么办?现在先忍忍,等临盆了,本宫让你去春园教习舞艺可好?”
她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噎,“殿下说的可……可是真的?”
赵羽良俯下身子,抚着她胸前的一缕青丝说道,“只要你不离开本宫,本宫什么都答应你,莫要再这么做了,本宫会担心的。”
除了习舞,她真的什么都不会了,想着又能回到春园,她不由的弯起了唇角。那微笑太过于轻浅,落在赵羽良的眼中,却像是坠入溪水中的落花,安静,美好。
“殿……殿下!”
门边忽然闯进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太监,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万明殿的人,赵羽良不禁蹙眉,“什么事如此惊慌?”
小太监顾不得礼数,跑到赵羽良身边,把手覆在耳上一阵细语,却见赵羽良神色骤变,面色煞白,便随着小太监走了。
竟然一连几天,赵羽良也没有回东宫,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便准备去春园看看柳香,方才走到门边,小太监便拦下了,“小主,莫要出去了,殿下吩咐过,让您呆在东宫。”
颜沁蕊轻轻哼笑了一声,原来他还是不放心她,她透过门缝向外瞧去,才见万明殿的方向宫人们全都步履匆匆,她预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便掉头回到含蕊阁,却是暗暗吩咐身边的宫女前去打探。
这宫女去了很久,再回来时脸色煞白,“主……主子,听万明殿的宫女说,圣……圣上驾崩了!”
圣上驾崩了?!怎么可能……
那一日她方才见到圣上,虽说圣上有佯,也没有什么精神,但总不该是致命的。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封锁了消息,上至嫔妃,下至各宫宫人全部禁足,若不是奴婢是东宫的人,也不会得到消息,方才回来时,生怕遇见太子。”
小宫婢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颜沁蕊越发的心慌了,“圣上是如何驾崩的?”
“一夜暴亡,原因还未查明。现在也只有东宫和万明殿的知道此事!”
颜沁蕊沉默了,这事情确实蹊跷,论是一夜暴亡,定是有什么原因,此刻也只能封锁消息了,否则传至前朝,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她上了含蕊阁的至高处,向万明殿的方向望去,乌云低沉的欺着屋脊,只听隐隐的隆隆雷声,又到了清明时节,却还未曾下过一场雨……
从万明殿的门前向外张望,那天际的暗沉愈加的压迫心扉,站在皇宫中的宫人内侍,宛若一尊尊陶俑,静立在各个角落,这里,死一般的沉寂,唯有自己的心跳声鸣于耳畔。
万明殿的堂前,那个女人早已呜咽的上气不接下气,哆哆嗦嗦,发丝杂乱,“太子,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嫁祸!一定是嫁祸!我一心一意的伺候圣上,从没想过要害圣上的!”
端贵妃不由向前跪走几步,看着那孑然而立的身姿越发的惶恐,“太子要救救我啊!”
赵羽良终是闭起了眼帘,“来人,送端贵妃回宫,贵妃莫要如此,本宫自会给你公道。”
端贵妃被太监几近揪扯的从地上拉起,神色恍惚的消失在了赵羽良的视线之中。
“殿下,已经拖不了多少时日了,快些下决断吧。”
赵羽良的心头满是愁云,在沈家交出兵权的圣旨下达前一日,圣上竟然暴毙了,他不由的握紧了双拳,砸向大殿的门扉。他也知道无法再拖延了,这几日圣上没有早朝已经引起了朝中非议。
“明日,务必要下达圣旨,如今……也只能推在端贵妃的身上了。”
圣上是在喝了端贵妃的汤之后出事的,虽然有尝菜的太监,却并未有所异常。什么都查不出,却也只有端贵妃符合这个罪名,连着沈元庆,再到南王府,一并的拔除最好!
竟然要了圣上的命,这是何等的罪孽,早知如此,他还争什么?
就是得到了江山又能如何?
他回望着万明殿上华光四溢的宝座,金漆铮铮,扶手盘龙,安静的置在台阶上,他不由的向龙椅走去,台阶只有几级,他忽然间觉得有些站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不由的握上了扶手,只觉的手心咯的生疼。
他站稳,龙椅上的蒲垫光泽暗哑,万福纹隐隐可见,白日里的万明殿竟然如此昏暗,香炉里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悄无声息的灭了。
“殿下,南王府有动作!”
赵羽良蹙眉,竟然这么快,还没等他行动便有了动作,果然……这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心悬紧紧的绷着,他的头有些痛,不由的按压着额际,“先把守神武门的沈元庆关起来,换上东宫的禁卫。”
昌元得了令,便飞奔出了万明殿。
殿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檐角的铜铃上,伴着一阵叮铃铃的轻响。
绵绵的细雨怕是要下上几天了,但是,明日或许……会放晴的。
雨一直在下,直到晚间亦是没有停,陌都的三四月已经有些微热了,今夜,她竟是覆了锦衾。隐隐的烛火点在窗下,令窗外的斑驳愈加分明。梧桐叶,清明雨,片片凉寒,滴滴入心。
她辗转反侧许久,终是有些困顿,渐渐合上眼帘,梦境中她来到了玉泉寺。寺里的菩提树竟然提早开了花,如绦丝般的花瓣从花心抽出,藏在浓绿的叶片之下,大雄宝殿里是隐隐的梵音。朝着一片昏黄明亮走去,殿里烟雾缭绕,数百的僧人双手合十,垂首低眸的念着经文,她仔细的辨听,却还是听不出念得是什么经。
耳里忽然传来钟声,玉泉寺最高的阁楼之上,安置着已历经数千年之久的大钟,平日里都不曾敲响,她轻眯着眼眸,敲钟的竟是玉泉寺的方丈,他披了袈裟,竭尽全力的敲响每一下,嗡嗡的余音响彻天际,身侧的梵音也加重了几分。
闻钟声,烦恼轻……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她心里默默的数着,一声一声入了心,足足一百零八下,须臾间,她竟然上了楼阁,站在了大钟之下,方丈消失不见,她无措的站在栏杆处俯瞰着玉泉寺,方才只在殿里的僧侣,竟然站满了殿前的院落。
只见天际一道闪电,便劈下巨雷,轰隆一声巨响,云层翻滚着向地面压下。
颜沁蕊一惊,竟是从梦中清醒,她坐起欹在香枕上,亵衣被汗水浸湿,就是面颊上也湿潮难耐,她撩开锦衾,稍才觉得有些凉快,她拭去额上的汗水,“什么时辰了?”
“方过了子时。”
耳边还隐隐潜着梦里的钟鸣,她晃了晃头,可声音还未倾散。宫婢为她倒了茶汤,她端在手中出神,忽然眼神一凌,慌乱中那茶汤全数倾在了身上。
宫婢赶忙去拿了干净的亵衣,“小主快换上吧。”
颜沁蕊倏地扼上宫婢的手腕,眸中的目光游移不定,“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宫婢侧耳听着,面上也是一阵错愕,“好……好像从神武门的钟楼传来的……”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宫婢跑了出去,颜沁蕊换好亵衣便再也无法安眠。原来那钟声是真实的,竟幻化出这样的一个梦境,她愈加的不安了。便穿好衣衫,推门而出,含蕊阁的房檐上缀着雨帘,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晰。
这钟声是急促的,她从小便生活在皇宫,亦是没有听过神武门的钟楼鸣钟,不过听宫里的老人说起,只要钟楼鸣了钟,便会发生大事。
方才出去的小宫婢竟然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宫婢丢了伞,全身被淋透了,狼狈不堪的向她跑来,走近了却是跌了个跟头,颜沁蕊一把扶起宫婢,才见宫婢竟然哭红了眼。
“主……主子……呜……呜呜……”宫婢不停的擦着眼泪,神思混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呜……呜呜……”
颜沁蕊一阵烦躁,推开宫婢,拿了油伞便向东宫的大门走去,雨水有些大了,她脚下满是积水,可她顾不得那么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连着衣裙的下摆也浸湿了。
远远的,便见几个小太监窜进门里,大声疾呼。“南王反了!神武门保不住了!马上就打进来了,快逃命啊!”
颜沁蕊一怔,脑中轰鸣,什么……南王反了……
小太监们四处呼喊,只听宫婢们抱头尖叫,如热锅上的蚂蚁逃窜,闪电顺天劈下,天空便裂开了口子,忽的又狰狞的遁入大地。耳边不住的雷鸣,轰轰隆隆不觉。绵绵细雨,顷刻如绝了提的洪水,倾数浇在身上。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门边已没了值守的太监,她推开门,门外到处是惊慌的宫人,她们发髻散乱的奔跑着,早已没了规矩,手中的油伞被撞到地上,油伞翻滚着,伞纸七零八落,也只有伞骨是完整的。
她重重的喘着气,雨水打落朱钗玉环,发丝贴在面颊上,她用手揩去面上的雨水,四处张望,却不知道要到何处去。
“姐!”
她闻声而望,烟雨中疾驰而来一辆马车,冲撞在已慌乱的人群之中,“姐,快上来,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颜沁蕊来不及深想,已被颜星辰拉上了马车,马车里没有烛火愈加的昏暗,却阻隔了外面的风雨,她平复着自己的思绪,哗哗的雨声在身侧不觉,宛若在溪边,或是河边行走。
她心中没有一丝安宁,脑中乱的很。
反了,南王竟然反了……
大梁到底是怎么了?
车帘外是颜星辰的驭马声,伴着马蹄越显急促,发上的水珠汇聚成细流淌下,浸湿了身下的蒲团,或是坠在车身上,滴答滴答的落在心间。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撩起帘帐,“南王造反你是知道的,对吗?!”
颜星辰一直驾着马车,并不理会颜沁蕊,她急了,要跳下马车,颜星辰见了慌忙停下,“姐,以后我会告诉你的,现在什么都不要问了!”
颜沁蕊倏地揪扯住马鞭,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太子在哪儿?”
“安泰殿。”
“带我去安泰殿!”
颜星辰不由的皱着眉头,“不要闹了,那里很危险!”
两个人揪扯中,只听无数的呐喊声隐隐的传来,颜星辰侧耳听了片刻,“神武门攻破了,我们快走吧。”
只见皇家兵黑压压的一片向神武门的方向去了,如一道疾风,席卷着走远,颜沁蕊口中不禁喃喃,“他是孩子的父亲,我虽然不爱他,但总是要知道他在何处的……”
颜星辰不禁摇摇头,一声响鞭过后,马头调转奔向皇宫的深处,“虽说神武门攻破了,但是要打进来还是要些工夫,到时候我会在安泰殿外守着,姐,只许呆一刻钟,知道吗?"
颜沁蕊咬着唇拼命的点了点头。
没有一丝光亮的安泰殿静立在烟雨中,黑暗中的剪影显得如此孤独。她跳下了马车,跨过丹陛,路有些滑,她险些摔倒,安泰殿的宫门是虚掩着的,她顺手推开,殿堂的至高处,那一袭杏色银蟒衫背身而立。
她关上殿门,随手点燃了门边的火烛,仙鹤展翅的烛台,在火光中散着有些陈旧的光泽。
“殿下……”
她对赵羽良始终是有怨气的,可内心的声音一直驱使着她来到这里。
赵羽良的身子一僵,顷刻回转身,眼底的寒冰扫除,换了那温润的眸光,颜沁蕊身上的雨水坠落在地,她全身湿透了,有些凌乱的衣衫贴在身上,显出那颗猩红而又耀眼的朱砂痣。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他摒弃了一切标榜着身份与地位的自称,可却令颜沁蕊难以是从。
“殿下……”
他忽的弯起了唇角,笑着说道,“虽然皇家兵在守御,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殿下和南王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明着说呢?”
“我们是皇家子,自然不能与普通百姓相提并论……”
颜沁蕊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赵羽良下了台阶,向她走来,亦如她最初见到的模样,虽不是很英俊,但纤弱的身躯竟散出强大的气场,双唇间带着浅浅的笑意,暖了冬寒,破了冰霜。
“本想着宠你一辈子,呵呵,怕是做不到了……”
颜沁蕊不由的抚着突起的小腹,方才着了凉,如今正一阵一阵的抽搐。
赵羽良攥着她冰凉的手,阵阵温热传至手心,“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颜沁蕊抬起眼帘,她竟看到他眼中的点点闪烁。赵羽良扶着她坐在了殿前的椅上,又脱下外衫披在她的肩头。他走向烛台,举起摇曳的烛火,点燃安泰殿的每一个角落。
“还记得天赐一十三年冬,东宫后面湖泊的那个小男孩吗?”
天赐一十三年冬……
颜沁蕊努力的在记忆中搜寻,可是依旧一无所获,还年幼的她,连记忆都是模糊的。
看着她茫茫然的眼神,赵羽良无奈的笑了笑,“那一年,有一个男童落了水,险些溺亡。”
落水的男童……
忽的闪过一道光,那个男童?
空白的脑海忽然变得五彩斑斓,被遗忘的画面又一次铺陈在眼前……
那一年她六岁,和弟弟颜星辰被贬为奴已有一年的光景。森严的掖庭宫,时常的忍饥挨饿,偷偷和弟弟见面,这些便是她生命的全部。
那是一个满地银华的月夜,她和颜星辰偎依在树旁,分食那已发了霉的梅子糕。虽然味道有些奇怪,但是他们却吃的香甜。
“姐,下次再捡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一定要给我留着。”
颜沁蕊咯咯的笑着,“知道了。”
他们吃饱了便仰头望着夜空,皇宫里的月色总是极美的。他们就这样坐着,好似回到了水乡老宅的花园里。树林外是巨大的湖泊,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时不时的浮上还未休憩的鱼儿,吐着泡泡又潜入水底。
忽的听见一声巨响,便见水面激起一串水花,他们伸长了脖子去看,却还是看不清楚。
“姐,有大鱼!”颜星辰兴奋的拍着手掌说道。
大鱼?!她赶忙拉着星辰起身,向湖边跑去,走近了一看,哪里是什么大鱼,竟然是个胖乎乎的男孩落了水,那男孩不停的扑腾着浮上浮下,拼了命的呼喊。
“姐……姐怎么办呐?”颜星辰只有四岁,早就吓得呜呜的哭了起来。
男孩看到了她们,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快……快救救……”
话未说完便又一次沉了下去,颜沁蕊的腿有些发软,她看着男孩红扑扑的笑脸渐渐变得惨白,眼珠子翻着,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颜沁蕊丢下一旁哭着的弟弟,疾跑到树林里,捡起地上的树枝,赶忙折回了湖边,她把树枝探到男孩的面前,“快抓住!”
小男孩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把抓住了树枝,可他太胖了,颜沁蕊瘦弱的小身子慢慢的被拖到了水里。
“星辰!快来拉着我!”
颜星辰赶忙擦了擦眼泪,也抓住了那树枝,两个人拼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他拉上了岸。
“宫……宫里怎么会有这么胖的小太监。”颜星辰坐在地上喘着气说道,两个人的衣服早就湿透了。
远远的便见一丛一丛的火光向她们而来,伴着忽高忽低的喊声,他们慌忙起了身,飞也似的逃跑了。颜沁蕊不忘回头看了看趴在湖边的男童,那双眼眸竟浮着一丝笑意。
颜沁蕊回想着当初发生的事情,她心上不由的收紧,那眼眸的笑意竟然那么熟悉,她抬起眼帘错愕的望着赵羽良。
赵羽良依旧那般笑着,“想起来了?那个男孩……便是我。”
怎么会?怎么会是太子?她和星辰都以为会是某个殿的小太监而已,竟然会是太子!
赵羽良唇边的笑意渐渐退去,他悠悠的说着那段恐惧却又充满美好的记忆,“当年,东宫潜有枚妃的细作,那个细作引诱我到湖边玩耍,却趁机把我推入了水中。我是不会水的,只能拼命的呼喊,却只唤来了你。我当时神智不清,恍恍惚惚间只看到你胸口那点猩红的朱砂痣。”
朱砂痣……
“圣上的子嗣很多,而太子……却只有一个,自然,我是所有人的眼中钉,可令枚妃失望了,我竟然又活了过来。”
枚妃那便是南王的母妃啊,传闻中艳冠后宫,得到多年专宠的女人,可怎会是这般的心狠手辣。
赵羽良看着颜沁蕊微微蹙起的眉中,却是继续说道,“因着是冬日,受了寒凉,在东宫静养了一年才能下床走动,从那以后,身子便渐渐消瘦,直到今日,依旧是病病怏怏的。可我一直忘不了那个救我性命的女孩,所以心中暗暗发了誓,我一定要找到她,然后封她做妃,给她无上的荣耀。因为这宫里,她是除了母后,唯一不会害我的人。”
颜沁蕊听着,不禁红了眼眶,她原以为太子的宠幸不过是一时兴起,原来竟是这样。
赵羽良以为她是哪家大臣的女儿,所以即使再努力的找寻,依旧是一无所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可他心中的思念越来越浓。直到有一天,他趁着教习学问的学士打瞌睡,偷偷的跑出来玩耍,却在掖庭宫的宫墙下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松散的领口露出那一点朱砂痣,竟然就这样被他找到了。
“当时看你面黄肌瘦的,定是饿晕了。我急忙跑到最近的膳房,去端了一盘桂花糕。我就蹲在你的身边,摸着你有些脏乎乎的小脸,心里却美不可言。”
颜沁蕊的脑中阵阵轰鸣,“那盘桂花糕是……殿下送给……我的?”
“本想着一直守着你等你醒来,可谁知竟碰上父皇去东宫考我学问,没有办法,我只得把糕点交给了路上遇到的二弟。”
天啊!竟然是这样……
竟是太子救了她!
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她颤颤巍巍的从椅上站起,向赵羽良走去,谁知脚下如同踩了棉花,只走了两步便虚软的摊坐在地上,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哽咽的喃喃,“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冰凉的双手在地上婆娑上,泪水一滴一滴的坠落,如一朵朵小花,凄然的绽放。
赵羽良俯下身子,纤长的手指抚上面颊,拭去晶莹的泪珠,他的眸中充满了宠溺,“都怪我,怪我放不下太子的架子。原以为,只要我给你宠爱,你便会欣喜若狂,你便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你淡然,你冷漠,你想不起以前的一切,我越发的觉得没面子,不愿提及。可我从幼年时便深深的恋着你,我想要护你一生,想让你和我看着广阔天地和锦绣山河。”
赵羽良把颜沁蕊揽入怀中,颜沁蕊没有反抗,她内心不住的翻江倒海,她竟然认错恩人,她竟然一直在伤害深爱着她的男人。
“我知道你恋着赵羽成,所以想着把你置于掖庭冷落几天,气消了去寻你,却传来了你的噩耗,我的命也陨了大半。母后死了,连你也死了。我不知道要这江山何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后来你又回到了东宫,但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我折磨你,可我心里亦是在滴血。我想着要忘记你,所以在华庆殿夜夜笙歌,看着她们欢笑的模样,却越发的忘不掉你。你便是我一生的咒,无法……解除……”
颜沁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任由赵羽良抱着,却是没有了思绪。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那记忆中飘香的一树桂花,竟然隐藏了另一个少年炙热的期盼,她竟……全然不知。
一道闪电忽的划过天际,竟然涌入一阵风,殿门倏地吹开,风撩拨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的鬓发,愈加的缠绵悱恻。安泰殿之外竟燃着冲天的火光,滚滚浓烟升入漆黑的夜空,隐隐的还有厮杀声,她紧紧的攥着赵羽良胸前的衣襟,她忍着不哭,唯剩下颤抖。
“怕是已到安泰殿外,也许只有一炷香的工夫了。”
她也翘首望去,外面的厮杀声越见清晰,恐慌不由的上了心头,错愕与震惊如同千万只的蚂蚁,啃噬着她的身体,一寸一寸,从最初的痛到无尽的悔恨。
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愚蠢,竟然连救她的人都分不清……
为何老天在一味的惩罚自己。全家被斩,和弟弟贱如奴籍,在人世间辗转,只为了能活命。她原本以为找到了下半生的依托,情愿卑微如尘埃,亦是死心塌地,以至于……看不清眼前的人,原来,她从头到尾都错了,错的没有寰转,错的无法挽回。
可她,还是报了最后的一丝幻想。
颜沁蕊忽的挣脱赵羽良的拥抱,她站起,看着殿外四散的宫人,“我们逃吧,只要逃出去,就……就会没事的。”
她眸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毅,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来偿还这个隐忍至深的男人。赵羽良看着她,唇角抿上一丝微笑,“第一次看你为我紧张,竟是……如此的满足。不过,我是皇家子,就是死……也要深埋在帝都之下。”
她耳边蜂鸣阵阵,为什么他们会说同样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深埋在帝都之下……
“姐!快走啊!大军已经来了!”颜星辰从门缝探进头,焦灼的喊着。
赵羽良一怔,却又微微笑着,“弟弟还活着……真好……”
颜沁蕊咬着双唇,却是拉上赵羽良的手,“我们走。”
她不顾一切的拉着他向殿外走去,谁知却被赵羽良用力揽入怀中,他轻柔却又急切的亲吻着她,颜沁蕊的泪水全部流在了心田,他的唇冰凉干涩,淡淡的药香中是忧伤的缠绵,她颤抖着迎合,泪水静静的淌下。
这一吻,吻去了往昔所有的不快与仇怨。
可是,这一切,都来的太晚了。
赵羽良缓缓的睁开眼帘,看着她黯然而落的眼泪,不由的用吻拭去,那淡淡的体香令他沉醉,呼吸渐渐的变得急促,他沉住气缓缓的松开了她,捋顺她额前有些杂乱的发丝,说道,“放心,二弟他不会伤害你,我大限将至,如今只想再求你一件事。”
他看着颜沁蕊有些凄然的双眸,连心尖都在颤抖,他怎么不想活,只不过,他已别无选择,“请平安的……诞下……子嗣。”
这最后的请求竟是如此心碎,颜沁蕊闭着眼帘,泪珠成线泣不成声,“殿下是大梁的储君,殿下不会有事的。只……只要过了今晚,明……明天就太平了。”
赵羽良用手捧着她的脸庞,雨水和泪水冲刷掉脸上的脂粉,那是他见过的最干净的容颜,凝白皓脂,黛眉朱唇,清透水瞳。
她在他的心里就是这般美好,宛若天边浮着的一朵云霞,让人心生向往。
“我和赵羽成之间,总归是要有个了断,你走吧,好好的保重。”
“不!我不走!既然我知道了一切,我便不能抛下你……”
赵羽良轻轻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赵羽成的真面目,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我已经糊涂了十几年,这一次,一定要弄个明白,否则……就是连地狱也是下不得的。”
她握着赵羽良有些冰凉的手,回转身,望向安泰殿外,外面的声响渐渐变小,可见浓浓而起的青烟。
还有那一处宫门之间,攒动的人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