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小站起,却是不敢把手松开,哆哆嗦嗦的站在呼伦纪的面前,呼伦纪挑了宽榻斜躺着,虚眸看他,“你是做什么的?”
“回爷,小的是龟奴。”
刚吞进去的茶汤瞬间喷出,湿了衣襟,他呛了几口,不住的捶着胸口,丑小慌了神,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爷?爷您没事儿吧?”
看着洒满茶汤的衣衫,他不由的皱起了眉头,“龟奴?颜沁蕊难道被拐到妓院了?”
“不是的!不是的!阿姐是清倌人的舞艺师傅,在“与君欢”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姑娘们学阿姐走路的样子,学她说话的语调,就是发式穿戴也有一样学一样。”
呼伦纪长舒一口气,若是那臭丫头真被拐到了妓院,他定是要折回去杀了掌柜的,然后再放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如若丑小的说法,他在水乡见到的铺天盖地的银镯便有了解释,想必,就是从她那里流传开来的吧。
呼伦纪忽然间又呵呵笑着,笑得丑小不知如何应对,便也在旁跟着傻笑。
呼伦纪倏地冷下脸面,眼睛瞪着丑小一言不发,丑小慌忙住了嘴,也不敢再笑。
“一个男人,不上阵杀敌或是建功立业,却躲在青楼里伺候这些个女人,你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老子一刀了结了你,省的往后下了地狱连祖宗都见不得!”
丑小一听,腿抖作一团,噗通一声跪倒,“爷饶命啊,小的就这点出息,小的祖宗早就抛弃了小的,下了地狱也不认得啊。”
呼伦纪脱去了湿潮的外衫,只听地上滴滴答答,虚眸瞧去,不觉懊恼,指着丑小的额头大骂,“你他妈的就这点儿胆量?!老子还没动手就尿了?”
丑小嘤嘤的哭着,“爷……呜呜……留条活路吧,叫小……小的做什么都行!”
呼伦纪指了指墙角,“滚那儿玩蛋去!”
丑小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墙角,还在不住的抽泣着,呼伦纪耍弄了丑小一番,心下放松了不少,也不上床,便在榻上鼾声四起……
几个人在客栈一连住了几日,也没什么事可做,颜沁蕊不愿见到呼伦纪,便窝在房内不出门,呼伦明月一心想着出去玩,可怎么劝颜沁蕊都无济于事,也只能站在窗前,望着往来如织的人群兴叹。
房门推开,是呼伦纪,颜沁蕊不由的垂首,纠缠着垂在胸前的青丝,呼伦明月见了便闪出了门外,呼伦纪一声不响的走到她的面前,“听丑小说,你们原本是要去叫素海的城镇,既然据此只有几十里远,我们便去看看吧,之后,再做打算。”
他也只是来告诉她一声,并未要征得她的同意,吃了早茶,便又买了一辆较大的马车,呼伦纪守在外面看着丑小执车,呼伦明月撩起车帘不住的向外张望,虽然她不愿承认,但梁国确实是美。
那样的美宛若苍穹中浮过的白云,流水中随波荡漾的落花,无声无息,轻柔入心。这样的美,能够让人忘却一切,剩下的唯有随遇而安。
可她从未料想,如今她所留恋的终究化作一缕青烟,轻轻的散去,捉不到,也闻不着。
“嫂子,外面的景色真好。快来看看呐!”
颜沁蕊没有理会,心里十分郁结。虽然怡然自得的日子只有两个月,却深深的映在她的脑中,那样的时光仿佛是老天额外的恩赐,她每日的教清倌人习舞,晚间便四处走走,亦或是陪着好姨说说话。
待夜深人静时,便时常心悸,她害怕,怕一醒来便又要到了掖庭,怕一醒来老天便收回了恩赐。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而且,还来的这么快。
车子摇摇晃晃,郊外的小道上,能够听到呼伦纪引喉高歌,都是那样的长调,悠远至深,像是在思念,又像是在忧伤,那歌声传的很远,飞过田垄,并入九霄,余音绕耳。
“嫂子可知大哥唱的是什么?”
颜沁蕊回转头,呼伦明月却看出她眸中的好奇,“那是一曲《逐水》,相传,草原上有一对相爱的男女,边疆起了战事,男子要去打仗,临行前,与女子相誓在白桦林前相聚。可是五年过去了,已成为将军的男子归来,白桦林前已没了女子的踪影,草原上的人们都是逐水而居的,所以男子沿着水岸找寻,整整找了十年却还是一无所获。男子怀着悲伤抑郁而终,却不知道,爱他的女子早在他离开的第二年就死了,墓建在白桦林里,覆盖了丛生的野草,所以他没有找到,缘分就此错过了。艾玛死后,在孤寂缀满星芒的夜晚,大哥时常唱起这首歌。如今他又唱起,我想,他是唱给嫂子听的,因为他不想和嫂子再错过。”
呼伦明月说完了,继续看着沿途的风景,颜沁蕊愈发的沉默了,车外还飘扬着呼伦纪的歌声,许是听了呼伦明月的解释,那歌声中竟透着几分沉重。
她不由的握紧了双手,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不知是被那故事所动容,还是呼伦明月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通过素海的城门,扑面而来的是湿潮的海风,这里既没有梧桐树,亦不植桂树,都是树干墩矮枝叶硕大的芭蕉,蕉叶如扇,随风而起,都是一些没见过的花花草草,随意的开在某个角落,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
这一次,呼伦纪并没有包下整间客栈,却还是点了最豪华的套房。
“我们出去转转吧。”
呼伦纪面上无澜,看着已歇息了一整日的众人,他开了口。颜沁蕊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只是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毕竟他没有再提那件事,她也不好执拗。
他随便找了一个五六十岁却很硬朗的老头做向导,一行人便上路了。
老头有白花花的胡子,穿着草鞋,一路上喋喋不休,却也只有呼伦明月听的津津有味,这城镇因为临近素海,所以得名素海镇,驱车走了一个时辰,便见浩瀚无际的素海铺陈在眼前。
海浪拍打在岸,宛若世间最急烈的骤雨倾下,那般的震破心扉,颜沁蕊远远的翘首而望,那是与天相连的汹涌,与地相容的宽广。
呼伦纪发了疯的跳下了马车,兴奋的叫着向海边奔去,冲刷的平如镜面的海滩,留下一串脚印。呼伦明月牵着颜沁蕊的手也向海边去了,“嫂子,快点儿!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海!太美了!”
海边满是遗落的贝壳海蟹,映在绯红的云霞中,虽说耳边隆隆,却越发显得静谧,老头呵呵笑着跟在后面,“定是北边儿过来的,头一次见海的人都是这样。”
丑小也下了车,竟然没有跟在颜沁蕊的身后,而是向呼伦纪追去,呼伦明月松开了颜沁蕊的手,跳起了舞,身侧一动,伴着鸾刀的轻响,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呼伦纪跑累了,坐在一方礁石上,任由浪花袭上衣襟鞋面,那样的背身竟也是透出了几分落寞,远远的看着宛若也是一方礁石,任凭风雨海水的侵蚀。
“公子,可否要租船?到远处瞧瞧!”老头笑着俯身去询问呼伦纪。
沿海横着几只小船,赤脚的船工等候着,呼伦纪从礁石上站起,“开两条船。”
“公子好好玩赏,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呼伦纪抓起颜沁蕊的手,便上了一条船,呼伦明月和丑小坐上另一条,跟在后面。
划着船桨的船工高声吆喝着,好似号子,又像是歌声。
颜沁蕊环膝与呼伦纪对坐在船中央,小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清透的海水时不时浮上鱼群,亲吻着船身,不愿离去。她的心也在随波而动,不由的伸手而下,撩拨着海水。船工只顾着划桨歌唱,也不与他们交谈。
就这样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呼伦纪忽然背过身去,若是看着她,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只见他肩头的乌发随风而起,扬起耳边垂落的蜜蜡耳坠,他望着最后的一缕斜阳,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讲给她听的,“呼伦,是北狄最高贵的姓氏,中原之语便是湖水的意思,草原上的人没见过海,便以为湖是最宽广的。我此生有两个愿望,一是亲眼所见海,如今,已经做到了。二是和我的女人,一起为子民带来永世的福祉。”
颜沁蕊不由的抓紧了船缘,心不由的怦怦跳着,她不知道呼伦纪要说些什么,在船上,她终究是处于不利的,颜沁蕊稍稍往后挪了挪身子,心里也安宁不少。
“艾玛是北狄之前的大妃,我对她的感情亦是真的。你有一双与她一样透彻的眼睛,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活着的时候,我们很相爱,可她终是死了,这是无法逆转的事实。我呼伦纪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过去的事或者人,再留恋只会徒增伤感,低垂着头颅永远看不到光芒四射的太阳。你若是因为艾玛才拒绝我,那么,大可放心。既然那镯子给了你,我的心里便只有你。我无愧与艾玛,更不会愧对我心中认定的女人。”
颜沁蕊脑中一阵轰鸣,她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呼伦纪根本就没有放弃要带她离开的想法。不过是借着看海来劝她,而且最糟糕的是,呼伦纪完全误解了她之前的意思。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因为吃了艾玛的醋才拒绝的。
情况越来越糟了,自己仿佛陷入了囹圄,不得脱身,“呼伦纪!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想做什么大妃!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度完后半生,你还来砍我的手好了!”
说着她把手向前一伸,呼伦纪的身子一僵,却是没有转过来,言语中是努力克制的愤怒,“臭丫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颜沁蕊狠了狠心,她扭过头看着碧蓝的海水说道,“强扭的瓜不甜,我虽然卑微,却也不愿受制于人!”
“你!”呼伦纪掉转头,海水打在发丝上,湿漉漉的贴在面上,更显的那双眼睛大若铜铃,他只觉得丢人,就是对艾玛也从未说过那样的一番话,“莫以为是我恋着你,若不是那镯子摘不下来,我才懒得和你说这些!可恶的女人,老子受够了!”
呼伦纪在船上挥拳咆哮,不停的击打着海浪,颜沁蕊不愿去看他,侧眸瞥见丑小的船,不由心下一冷,遭了!
他……他们遇上了海盗!
丑小趴在船上不敢动,呼伦明月和贼人挥着刀剑,那一条小船不停的摇摆,好似湖中打转的荷花灯,稍不留神便会倾覆。
她用眼撇看着船工,只见他正观望着丑小船上的动静。颜沁蕊趁机向呼伦纪的身边挪了挪,呼伦纪见她靠来,却是昂着头撇了撇嘴,“怎么?后悔啦?”
真是狂妄自负的男人,她口中暗骂,“呼伦纪!我们遇上贼人了!”
呼伦纪一怔,不由的看向船工,船工哈哈的笑着,忽的脚下用力,不停的晃着小船,他们二人站不稳,慌乱中,呼伦纪攥紧了颜沁蕊的手,她也揪扯着他的衣衫。
“哈哈,掏出身上的银两,我便留一条好船给你们!若是不听命,便去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呼伦纪“呸”了一声,“他妈的,还有敢劫老子的!”
贼人的大刀在面前晃着,可听腰间嗖嗖两声,眸中明晃晃的一片看不清楚,颜沁蕊用手挡在眼前,还未等躲闪,却跌入他的怀中,犹如裹在温热的锦衾里。
呼伦纪在她耳边轻哼了一声,颜沁蕊不由的心下一紧,他粗鲁的训斥着,“臭丫头,你连累老子了!给我老实的蹲着,不许起来!”
颜沁蕊乖乖的蹲下,缩在船尾一动不动,生怕给他添麻烦。
呼伦纪倏地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对向贼人,手腕一震剑已出鞘,剑身在空中翻转着,他一脚踢在剑柄上,只听一声惨叫,分明是贼人中了剑。颜沁蕊抬起头,见船工眉心插着长剑,眸中涣散,渐渐的向后倾倒。
呼伦纪口中叫骂着又上前补了一脚,贼人噗通落入水中,溅起浪花,淹没在巨大的浪声中。
颜沁蕊抚摸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丑小船上的贼人并不是呼伦明月的对手,又见同伙丢了命,便不顾一切的跳入海中,犹如一条鲤鱼,消失的无影无踪。呼伦纪环臂望着泛起波涛的海面,轻轻的哼笑着。
真是虚惊一场,果然,跟着呼伦纪就没有好事。她正要开口骂她,却见呼伦纪背身上插了五枚飞刀。刀上的红樱迎风飞舞,从衣衫上渗出鲜红的血,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又坠落而下,染红了船身。
颜沁蕊心上一紧,从船上站起,便向他跑去,“你受伤了!”
呼伦纪听闻,侧眸见她跑来,却是一脸的惊恐,“别过来!”
可是,为时已晚。
海中的一叶扁舟,好似风中飞旋的落叶般脆弱不堪,站了两人的船尾吃重不少,另一端瞬时翘起,还未等颜沁蕊想明白便跌进了海中。
凉,刺骨的凉。
她不停的下沉,海水涌入七窍,那是令人窒息的恐慌,难道,这素海便是她的葬身之所吗?只觉腰上一受力,便被拖出水面,空气涌入口鼻,她不住的咳着,苦涩的味道在齿间萦绕,海浪拍打在身上,却如同撞上了坚硬的青石墙面。
“傻了?!快扶着船身!”
只听耳边一呵,她才回过神,小船就在身侧,船底朝天漂着,这船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抓紧。
即使这个时候,呼伦纪依旧是不积口德,“你是不是想害死老子,老子不会水!不会水!”
船翻的时候,他便留了个心眼抓着船缘,生怕松了手就没了活路。
颜沁蕊紧咬着嘴唇,不安的看着呼伦纪,浸着飞刀的海水渐渐变成红色,一个浪打来,却又吞噬了那血迹。她喉中有些哽咽,只觉得歉疚,若不是呼伦纪,那几刀全数落在自己身上,想必,如今早就没了命吧,她在口中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说了好几遍,却都没再听到呼伦纪回答,转脸去看,只见他渐渐的有些许恍惚,“呼伦纪!你醒醒啊!”
他渐渐的抬不起眼帘,虚眸瞥了她一眼,“妈……的……刀上……有……毒……”
“呼伦纪!呼伦纪!”她又叫了他两声,没想到是愈加的不省人事了。他的一双大手渐渐没了力气,连带着身子向下沉去。
颜沁蕊慌忙拉紧他的臂膀,可他那样魁梧的身形,无异于扬汤止沸,“你醒醒啊!”
不知是泪水,还是海水,皆是那咸涩的滋味流入口中,她讨厌他,却从未想过要他的性命,若他因为自己而死了,这便是一辈子都赎不完的罪。
“阿姐!”
她抓着木船,小心的回过头,见丑小奋力的向他们游来……
夜幕下的素海是令人畏惧的,不似白日里的安宁,漆黑中只听海浪狂风的咆哮,那个做向导的老头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想必同贼人是一伙的。
呼伦纪直挺挺的躺在海滩上,脸上青紫,没有半分血色,呼伦明月拍打着他的面颊,如挂在架上的咸鱼。马车还好在,丑小背起呼伦纪一路小跑上了马车,狂奔回了客栈。
几个人为他换了干净的衣衫,连夜的请了大夫除去飞刀,却无法去解侵入肌理的毒,“素海多海盗,甚至有派别之分,这各家的用毒也是千奇百怪,还是要找到那海盗的老巢才好啊。”
整整一夜,呼伦纪都在发热症,还胡言乱语,却都是些粗俗的骂人的话,颜沁蕊和呼伦明月不停的给他擦着身子,却还是没有好转,泪水在呼伦明月的眼眶里打转,“大哥……你可不能有事啊……我们还要回北狄去呢……”
颜沁蕊听着,不由的心下揪做一团,都是因为她,呼伦纪才会受伤,若是他丢掉了性命,自己岂不是成了北狄的千古罪人?她命丑小拿着好姨的书信,去寻那青楼的掌柜,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可直到天明丑小都没回来。两个人焦急万分,便换了呼伦纪的男衫,准备去青楼打探打探。还未出门,便听到窗外哭丧的叫喊声,“阿姐……快跑啊……”
随后便闻一阵拳打脚踢,她们从窗子向下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占了整整一条街,丑小被押在客栈门前,嘤嘤的哭着,呼伦明月顺手关上了窗,“难不成是同那贼人一伙的?!我出去会会!”
呼伦明月摘下腰间的九铃鸾刀,拉开窗缝,宛若飞鸟,俯身而下。颜沁蕊瞧去,不免有些担心,呼伦明月一袭水蓝落入黑漆漆的人群中,瞬间包拢……
呼伦明月挥舞着鸾刀,抵在客栈的门前,看着一群人,昂着头挑衅的说道,“怎么?倾巢出动了?姑奶奶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哪个先上来受死?!”
话音落了,却是无人来应,她不觉有些奇怪,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她也不讲什么规矩了,一个旋身便拿刀劈去,这样的措手不及,一时竟劈倒了十来人。
见了血,人群才沸腾了,他们摆开阵势向呼伦明月扑去,她一身的好功夫,仗着人多,一时竟打得爽快,伴着銮铃咯咯的笑着,“一起上啊!今儿个一锅端,连老巢都不给你们留。”
呼伦明月只听空中嗖嗖两声,一扭身便用两指接住一枚飞箭,“呦!高人现身了!真难得。”
四下里人群散开,没有人应招,只见一辆华美的车辇缓缓驶来,呼伦明月收起九铃鸾刀,虚眸望去,不觉也是一惊,那车上的来人竟是赵羽成。
赵羽成的手中持了弓,呼伦明月举起手中的箭,才见箭身上南王的标记。她眸中一转,却又露出了三分笑意,“这辇上的好眼熟啊!”
赵羽成却也只是轻浅的笑着,“呼伦明月,这是我大梁的国土,你迟迟不归北狄,是何居心?”
“没什么居心,只是来找我的美人嫂子!”
美人嫂子?
她说的可是颜沁蕊?
赵羽成想着却是不由的攥紧了手杖,手指一点,一群人便向门口涌去,呼伦明月击退着一个个上前的侍卫,“想进去得看姑奶奶我同不同意!”
侍卫们如同滚落在地的花生,客栈门前凌乱不堪,赵羽成见她这般嚣张,不由的举起了弓箭,箭悬在弓上,发出吱吱的响声,瞬间发出,却是不得停顿,一枚又一枚的射向呼伦明月,呼伦明月用鸾刀打落,可无奈箭如雨下,只一会儿便招架不住了,不留神跌倒在地,脖上便架了十几柄长剑,寒气扩散开,只觉得凉飕飕。
赵羽成下了辇,拄着手杖一步一步的走来,却未曾看她一眼,呼伦明月却是咯咯的笑着,“这世上,除了我大哥,你是第二个可以打赢我的人,赵羽成,你挑起了我的征服欲,我呼伦明月对你——誓不罢休!”
门已被侍卫推开,赵羽成理了理衣襟便一脚跨了进去,“那是你的事,和本王无关。”
“南王留步!”听声音,竟是太子宾客昌元。
赵羽成立在门里,唇角勾勒出一丝无边的清冷,他沿路设了不少的路障,却还是让昌元及时追了来。
“王爷,微臣奉太子殿下之命,接回流落民间的颜姬。”
无边的清冷又幻化成唇边那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大人健忘,颜姬……已经死了,难道不是么?”
昌元一怔,却也知道棘手,看样子,赵羽成并不想令自己如意,他轻轻拜下,“可在水乡时,那青楼的掌柜已承认是颜姬了,南王亦是听到的。”
“太子在万明殿上亲口说的,难道是欺君不成?”
昌元蹙眉,不由的放缓语气,“王爷就当是救救殿下吧,自从颜姬死后,太子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即便是与颜姬相像的人,微臣也是要带回去。”
赵羽成不再理他,却是一步一步费力的上了楼阁,手杖敲在木质的阶梯上,越显急促,“先上来再说。”
那一间向里的套房,赵羽成伫立在门边,他覆在手杖上的双手多次抬起,却还是无力的放下,指尖微颤,不由的弯曲着,却越发的什么都抓不到,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客栈中极静,静得可以忘却时间,忘却记忆。
他不知是怎么了,难道是害怕见她,怕见到她的眼神,亦或是其他……
就此踌躇了半个时辰,昌元俯下身子,“南王请。”
他长吁一口,无论怎样,却还是要面对的,顺手推开门扉,迎面涌来一阵清风,进了外间,素雅的帘帐吹起,打在他的衣襟上,转向里间,却是再也没有勇气向前了。
窗边,那一袭青蓝长衫安然而立,银白的发带竖起青丝,垂在身后。分明是男装,可那瘦弱的身形显然无法勾勒出男子的模样。
她单手扶窗,精致的侧脸,只见那双如蝶翼般的眼帘。
那是他思念已久的眉目,常常入梦却令心下暗淡的眉目,那也是他亲手抛弃的眉目……
“颜姬,我奉太子命接你回去。”
他一时语噎,却是被昌元抢了先,只见窗下的女子不愠不喜,透着几分淡然与随意,“这位大人,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颜姬,不过素海镇的匆匆过客。”
是熟悉的声音,她不承认又能怎样,昌元呵呵笑着,“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太子身子不大好,所以命我来接你,殿下在水乡等着颜姬呢。”
她无动于衷,赵羽成不由的走上几步,近了,才见她眸中亦是含着清冷,耳边是她一声冷冷的哼笑,他心头一颤,说道,“跟本王回去吧。”
颜沁蕊转过脸,却是淡淡的笑着,“这位……又是谁?”
他仿佛被五马分尸,连同着心脏滚落在地,坠入尘埃,便没了生气,“我知道你恨我,这也是应该的,既然还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这一句说的多么轻巧,她喉中涌上酸涩,可惜,那个小奴婢已经死了,那个唤作颜姬的女人也死了,而她现在,只想要自由,那一份卑微的自由。
“请大人们莫要纠缠小女,即使我夫君已重病缠身,亦是不能轻薄的。”
她不由的看向床上静卧的呼伦纪,纵然她有十二分的不愿意,可现在也只有用他当做挡箭牌了。
赵羽成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才发觉早已不省人事的呼伦纪,“本王不希望你作践自己。”
“在王爷的眼里,怎样才叫不作践?对着男人摇尾乞怜,来讨那一顿温饱么?亦或是向鱼一样,没有头脑的活着。”
他没想到,她对自己的积怨竟会这么深,她的眼眸再没有胆怯,亦没有彷徨,他不相信,仅仅两三个月,她的变化竟会如此惊人。
昌元见僵持着,不免有些心急,“不管你是不是颜姬,任何人都要遵从太子令!”
澄黄的太子令从袖中而出,明晃晃的有些刺眼,颜沁蕊用手挡着,那是她曾经无比畏惧的权势,只要她活着,便要屈膝而拜的权势。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檐角尖上的一抹浮云,挥洒在湛蓝的天际。她答应过好姨不去寻死,但要冲破那束缚的牢笼,注定是要头破血流的,“如果大人真要逼我,那么,也只能这么做了。”
她踩着窗前的木椅,一脚跨上窗沿,斜靠着窗扉,外面涌入海风,还有湿潮,青蓝的长衫衣角不停的翻转,乌木黑的短靴已有一半悬出窗外,“我本是个贪生的人,想一世安稳的活着,可惜,活着亦是不能如愿,还不如死了来的清闲。昌大人,对于绝望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好惧怕的,纵然是太子令又如何?”
只见昌元撩起衣襟双膝跪地,“我今日跪是为了太子殿下,自从知道你死后,殿下的身子已糟践的不成模样,权且当救救殿下吧。”
“可有谁又来救我呢……莫要说了,今日便都有个了断吧!”
赵羽成望着眼前的女子,鬓前飞舞的青丝抚着朱红的唇,她随意的撩拨着顺在耳后。
奴婢不叫臭丫头,奴婢叫颜沁蕊……
奴婢什么都不要,只想一辈子跟着王爷……
耳边是她娇羞的声音,还有唯唯诺诺的样子,她总是这副模样,以至于他已忘记——她骨子里总带着几分不认命,这份倔强太微弱,微弱的早已被他忽略不见。
可他知道,如今,也只有一人能留得住她。
“难道……你放的下颜星辰么?”
颜沁蕊不由一怔,脑中瞬时轰鸣,身子一软,险些闪出窗外,星辰……怎么可能,星辰不是已经被处死了么?
“他是你最牵挂的人,本王不信你还能泰然而去……”
她滑落的坐在窗台上,十指插入发中,“你的话向来不可信……这一次想必又是骗我的……他早就死了……他早就死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怕赵羽成骗自己,不愿抬头去看,可那枚银项圈还是入了眼,那是星辰随身带着的,也是入宫后唯一未被内侍掠走的东西,项圈下面坠着银锁,嵌着“长福”二字,锁下挂着细小的铃铛。
不错,那是星辰的东西,她无法再伪装下去,言语中透着几分焦灼,“他现在在哪儿?!”
“南王府。”
赵羽成拄着手杖来到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接她。
颜沁蕊坐在窗前寻死良久,却是闪过他的手,独自走下,“王爷若是骗我,我便血溅南王府!”
“随便你。”
“还有,替呼伦纪找到解药,我才能走。”
赵羽成复又看了一眼呼伦纪,不由的蹙眉,“或生或死是他自己的造化,不劳你操心。”
“他是替我挡的飞刀,若是呼伦纪有个三长两短,我自是会以命抵命。”
他轻轻的从齿间哼笑着,“你也会讲条件了,本王果真小看了你……”
她只是轻浅的笑着,“现在才看出来,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后悔么?
不,赵羽成反而觉得更有趣儿了。
一个时辰之内,素海镇所有海运帮派的帮主便被五花大绑的跪于客栈门前,脖上架着大刀,只要一声令下,顷刻便会身首异处,惹了事的老头躲了一夜之后,便匆匆现了身,递上了解药。
赵羽成亲手接过,却是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剑,一剑封喉送他上了西天,呼伦明月一阵欣喜,“赵羽成!快把解药给我!”
赵羽成在手中掂量着,不由的眯起了狭长的双眸,向后一抛,解药便落入身后暗卫的手中,“短时间内他还死不了,待你们出了大梁才可得到这解药。”
呼伦明月却是玩弄着手中的九铃鸾刀,咯咯的笑着,“好啊!这么卑鄙的人,你是头一个能入我眼的,我今个儿不与你计较,往后,再找你算账。”
客栈大门敞开,从里走出已换了一身女装的颜沁蕊,她低眸垂首,一脚踏上矮墩便上了赵羽成的车辇,呼伦明月见了,一时诧异,“美人嫂子你去哪儿啊?不是随我们一起回北狄吗?”
辇上飘起的纱帘遮挡了呼伦明月的视线,她看不清颜沁蕊的神色,却听赵羽成说道,“告诉呼伦纪,不是他的东西就不要妄想,老老实实的回去做他的狄王。”
昌元急忙来到车下,他还抱着一线希望,“颜姬!你如此不顾太子的颜面,就是回了帝都也不会安宁。”
安宁么?她真的没想过。
“昌大人,我只想见到弟弟,其他的已经不在乎了。”
华丽的车辇沿着街道缓缓使出城门,昌元紧锁眉中,却是无法释然,殿下真的病的很重,这样的路途亦是无法颠簸,殿下还在水乡等着颜姬。
心下揪着一团怒火,若不是太子已成了那副模样,他断然不会同意再找回颜姬。命亲信快马加鞭连夜赶往水乡告知,看着一路绝尘,他心痛欲裂,都道绝美的女色是祸水,若不是亲眼所见太子的痴然,他也是不信的……
###############《女奴覆天下:倾城小婢》##############作者:若善溪##################################
车辇四周缓缓放下竹帘,辇外的喧嚣顿时隔绝,也阻隔了万顷光芒,只从竹帘缝隙透出一丝丝的光亮。
昏暗的车辇内潜了令她熟悉的香料,若隐若现的在鼻尖萦绕着,大半的时间,颜沁蕊只是闭眸端坐在一旁,与他如此临近,可心中已无半分喜悦。
“竟把《无量寿》传教给了青楼女子,令本王颜面何存……”
不论是命令,还是平静的述说,一向是那般的冷漠,可如今,他的言语中多少透着些许令颜沁蕊难以琢磨的气息,不知是疲倦还是落寞。
她依旧垂眸,她不愿去看他,亦是不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不过是一曲舞罢了。”
“你说过,《无量寿》只跳给本王一人看。”
“王爷也承诺过许多事,食言的……也不再少数……”
赵羽成手指微颤,她心里是怨恨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怨恨的,指腹触及冰凉的玉佩,便听一声微弱的牵绊声,不由的紧紧攥着,直到日月同辉变得温热,可那颗冰凉已久的心要如何才能变暖……
颜沁蕊从未想过她还有机会再次回到陌都,而且还是和赵羽成一起,城门大开的一瞬,她有了一丝错觉,好似那年站在四邑的城门外,亦是这样的晨曦,浴着浅浅的光华。
可这恍惚顷刻消散,她透过竹帘上的小窗观望着,是啊,这里是帝都,不是四邑。
这里没有漫天的飞雪,这里没有袭身的寒冷,这里植满了飘香的桂树。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城里到处洋溢着喜悦,街边是书写对联的先生,还有拿着炮竹叫卖的小贩,剪好的窗纸横挂在小铺前,都是一样的崭新讨喜。
车辇终是停了,南王府前的红灯笼依旧如初,暗沉的大红色悬挂在檐角,亦如她那年所见。
站在府前的王嬷嬷绽着一脸的笑意迎上,见辇上的女子不由的一怔,颜沁蕊顺手摘下帏帽,久违的容颜不见,王嬷嬷受了一惊,“颜姬吗?”
她没有回应,只是稍稍点头算作回礼,看着赵羽成吃力的拄着手杖下了辇,沉重的步履已不似往年的似风如烟。她没有去搀扶,而是跟在后面小心的下了车。
环儿站在门里静静的等候,见到赵羽成一脸的喜色,“王爷回来了。”
赵羽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环儿却见跟在他身后的女子,那样的眉目,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环儿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颜沁蕊见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却是驻足,看着远处的一抹浮云,淡淡的说道,“见你如此,我便安心了。”
没有等她回答,颜沁蕊便随着赵羽成去了,环儿渗出一头的冷汗,“嬷嬷,她……她是颜沁蕊吗?”
“回娘娘,应该是。”
环儿不由的抚着肚子,不住的呢喃,“她不是死了么?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一路走来,颜沁蕊却没有心思观望王府的变化,一直� �了赵羽成住的院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沏了一壶铁观音,便坐下歇息了,颜沁蕊也不去坐,见他喝完了一杯才开口说道,“王爷何时带我去见星辰?”
赵羽成看着宽大的茶叶在杯中悬着,不由的摇着茶盏,“你再做本王一日的奴婢。”
“我许久不伺候人,早就不会了。”
“你若想见到星辰,便乖乖的听本王的话,”
颜沁蕊侧眸,却见他稍稍勾起的菱角,“好,只希望王爷说话算话,否则……”
“血溅王府。”赵羽成接过她的话说完,却是拄着手杖进了里间,“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来寻本王。”
还是她居住过的屋子,摆设如旧,桌椅干净整洁,看来时常有人打扫,打开柜子,还有她先前未带走的衣衫,赵羽成赏赐的大多压在最下面,她不由的翻出,用手婆娑着上面锦织的花纹,那裙角绣开的百花静静的绽放着,那是她最早穿过的华服。
她还记的,第一次穿竟然连路都不会走了,配那攒了珠花的绣鞋美极了。
她有一瞬的恍惚,却还是放了回去,只拿了最普通雅致的一件,鹅黄的留仙裙,只在腰封上垂了同色的璎珞。妆奁半开,仿佛昨日她还住在这里,耳档,朱钗,步摇亦或是华胜,一列列排开,她挑了珍珠步摇,挽起了青丝长发,镜中的容颜那般绝美,可却是不会羞涩,不会微笑。
房间内总是浮着淡淡的香料,那是令她心碎的味道,她记得原先是没有的。笃笃的敲门声,王嬷嬷在外面唤她。她开了门,却见王嬷嬷手捧着一叠衣物,“颜姬,这衣裙都是新制的,快换上吧。”
她随意的看了一眼,上好的绸缎,做工极好,“就穿往常的便好。”
王嬷嬷只是尴尬的笑笑,还是进了房把衣物放在了床上,颜沁蕊问她,“王爷现在何处?”
“王爷在沐浴。”
“原是如此,那我等他。”
王嬷嬷却是出了门,站在了院外,“颜姬随我来吧,王爷让我引你过去呢。”
颜沁蕊一怔,却是不由的蹙起黛眉,这个赵羽成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关了房门,随她而去。
王嬷嬷说道,“颜姬几个月不见,越发的美了。”
镂空的青砖路上,她不时的踩空,原来在南王府时却从未这样,路旁的树泛着秋黄,若不是在陌都,此刻早就光秃秃一片,她搭着话,“嬷嬷还是叫我颜沁蕊吧,那个颜姬已经死了。”
王嬷嬷的背身一僵,却又舒展了,“哦,好,是啊,颜姬……已经死了。”
去汤池的路她是认得的,可毕竟不是王府的人,亦是不可像从前那样闲走,由王嬷嬷引着,遇上府上的随从婢女,颜沁蕊能够觉出那些略带惊异和无法相信的眼神,若是以前,她定会怯生生的低下头,攥紧冰凉的手腕,可如今,却是不会了。
“嬷嬷,那间屋子何时熏起香了?”
“你走了以后,王爷便偶尔的去住上几日,有时候熬夜在屋子里看书习字,白日里便睡个囫囵觉,或者几日的呆在房内都不出来。”
颜沁蕊听了,却是没有再去接话,她看不清他,一直都看不清,她不知道他作何打算,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以前猜不透,现在则是倦了,不愿再猜。
“贱婢!站住!”
那声音也不似最初听到的婉转如铃,更多的是刺耳,她知道是灵妃环儿,却是没有停下脚步,环儿身边的两个侍女追赶来,拦了颜沁蕊的去路,“难道没听到娘娘唤你吗?怎么这么没规矩。”
颜沁蕊嗤鼻一笑,她知道环儿定是来找茬的,王嬷嬷听到动静转过身,却已见到环儿来到了她的身旁。
环儿的眼眸中充满了愤恨与妒火,她咬牙切齿的骂道,“贱婢!还有脸回来!”
颜沁蕊望着偶尔飘落的树叶说着,“娘娘记性真不好,我已经不是南王府的奴婢了。”
“那有怎样,骨子里就是贱脾性,一辈子都改不了。”
虽然有衣裙的遮盖,可肚子还是高高的隆起,环儿见她不理会,越发的不可忍耐,是她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仇恨,环儿举起素手,便向颜沁蕊掴去,王嬷嬷见环儿如同发了疯,忙上前去阻拦,“娘娘这是干什么?还怀着孩子怎能动气……”
话未说完,却见颜沁蕊扼上了环儿的手腕,两只手悬在空中,僵持不下。王嬷嬷见了不再说什么,站在一旁也不愿插手。
“贱婢!做了几天太子侍姬便目中无人了?”
颜沁蕊原本便比环儿高些,虽然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占了些优势,她终是转过眼眸望着环儿,“休要叫我贱婢。”
她松开环儿的手腕,环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吓坏了一旁服侍的两个婢女,环儿只觉得颜沁蕊的眼神无比清冷,好似王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颜沁蕊留下的那句话才愈加的惶恐,“上次害你流产,我是无意的。可下一次,就说不准了。灵妃娘娘,想必你已经忘了——我是杀过人的,更何况是个未出世的孩子。”
环儿从后背到发丝都在不停的战栗,这个颜沁蕊怎么会变得如此难对付,她心中发狠的念着,等诞下子嗣,再与她算那一笔旧账。
见环儿没有追来,颜沁蕊眼底的清冷散尽,只剩下一丝暗淡,有气无力的跟在嬷嬷身后,终是见到了烈焰池的大门,王嬷嬷立在门前对她说道,“还是叫你蕊丫头好了,快进去吧。”
颜沁蕊欠身作揖,“谢嬷嬷了。”
鹅黄的衣裙飘进了门里,王嬷嬷却是失声叫住了她,“蕊丫头,你变了……”
颜沁蕊一步一步走向飘着粉帐的烈焰池,她透着几分笑意回答着,“是么?我竟然没发现……”
穿过雕着孔雀的梁柱,周身渐渐浮上水汽,雾蒙蒙的好似仙境,周围极静,随侍都退到了门外,只听水声滴答的回荡,还有她叠叠而起的脚步,她不时的用手驱赶着氤氲,若不是汤池四周的檐角,她险些跌了进去。
她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才发觉头枕在池缘的赵羽成,就在面前。
他的胸膛亦如往常的宽阔厚实,轻垂而下的几缕发丝贴在面颊之上,闭着狭长的双眸,下巴上显出淡淡的胡茬,他红唇轻启,“给本王搓背。”
她拿起绢布,为他擦着身子,许久,都没有言语,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烈焰池越发的显得静谧了。虽比原先清瘦不少,但他眉宇依旧俊朗如初。
“臭丫头,怎么不用力。”
“赶了几天的路,怎么还会有力气。”
赵羽成呵呵的笑着,“还是喜欢顶嘴。”
颜沁蕊手下一滞,心上便涌出几分酸楚,以前,她总是时不时的觉得委屈,一不留神便顶撞了他,惹得他不高兴,亦或是无可奈何,看着他微微蹙起的剑眉,才知道犯了错误。
恍惚间,赵羽成已从烈焰池中站起,赤裸的身躯映在波澜四起的水面,颜沁蕊不由的转过脸去,她去取放在架上的衣物,却是被赵羽成从后搂入怀中,手中的绢布跌如汤池。
他的身子如此炙热,湿漉漉的脸颊紧紧的贴在她的面上,呼出的气息令她心跳不止,赵羽成禁锢着她,她的身子愈加的纤弱了,仿佛捏在手心的兰花,美丽却娇弱,一不留神,便会错骨乱筋陨了性命。
鼻息间是她淡淡的体香,那体香令人沉醉,他愈发的搂得紧了,他怕自己一松手,便如一缕青烟飘走了,颜沁蕊要窒息了,渐渐呼吸沉重,她咬着嘴唇试着说道,“更衣吧。”
衣衫罗裙侵入水汽,身上潮湿难耐,赵羽成终是松开了她,撑开了臂膀,她拿下衣物,为他穿上,蹲下整理着袖缘衣角,为他束起腰封,一旁散落的替换衣物中,有一抹白十分的惹眼,她仔细的看了看,不由的俯身去捡,那是一条洁白的丝帕,只绣了一朵小花,在帕角缀着一个“蕊”字。
她认得,那是她的帕子,那个带给她无尽灾难的帕子。恍惚间,却是被赵羽成一把夺过,她看着他揣入袖口,眸中觉不出是何种意味。
赵羽成紧了紧交颈的领口,拄着手杖向前而去,“随本王去园囿转转。”
外面已上了夜幕,长廊上依旧坠着红色的纱灯,伴着清风一阵摇曳,廊亭里满是花的香气,园囿的守卫开了门,黑漆漆的一片,他拿了守卫的灯,转手递给了颜沁蕊,“在前面照路。”
她接过,夜晚的风有些凉,掀起发髻垂落的青丝,而后又打在脸上。赵羽成指着路,不一会儿,便爬上了山丘,颜沁蕊站在高处,不由的俯瞰着山下,王府的一切尽收眼底,错落的楼宇间一点一点的猩红弥散开,点亮了整个王府,却又是朦胧的,她虚眸去看,却是看不清楚。
赵羽成丢了手杖,用手做枕躺在草地上,“陪本王躺着。”
颜沁蕊把纱灯放在地上,双臂环膝坐在他的身旁,只是不住的看着鞋尖,谁知赵羽成向后拉着她的手臂,一时不稳,躺倒在地,她想起身,却是被赵羽成缠着腰际,“本王叫你躺着,不是坐着。”
她不再挣扎,闭上眼眸,她只希望这一天能过的快一些,因为,她无法承受赵羽成的无常,无法承受他心中难以捉摸的想法。
山顶的风没了阻挡,愈加的大了,呼啸着拂过耳际,着了薄衫的颜沁蕊不住的打着哆嗦,赵羽成把头藏在她的脖颈里,炙热的气息吹散了淡淡的寒意。
“还记得吗,在青华山的山谷里,我们亦是这样并肩躺着,看着满天星芒。”
她怎会不记得,两个人不住的逃命,却是十指纠缠,颜沁蕊喉中不由的哽咽,眸中有些许闪烁,“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起来,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挣扎的起了身,却是向山的另一边走下,她跟在后面,可他走的飞快,渐渐的愈隔愈远,下了山,眼前的一切却是那样的熟悉。
赵羽成摘下纱灯中的烛火,只一瞬眼前便通亮了,她终是看的分明,可撞破心扉的痛楚一点一点的袭来,那是用枸杞树围成的院落,院落里只有两间土坯房,院前摆放着矮凳,她不由的挪步向前,随着赵羽成进了院子。
那是她最初对美好的记忆,晨起便见炊烟缕缕,偶尔一两声鸡鸣,向西的那一间,甚至窗上还贴着一样的窗花,不过却是簇新的,向东的那一间屋子门栓轻响,从里跑出一个老妇,颜沁蕊定睛一看,不由的失声叫道,“大娘?”
老妪跪倒在地,不住的磕着头,“草民不知王爷来了,请王爷赎罪。”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老妪哆哆嗦嗦的站起,却是不敢抬头看颜沁蕊一眼,转身回了房内,插上门栓熄灭了烛火。
赵羽成进了向西的一间,颜沁蕊不由的踏进门里,她无法再自若,她不住的颤抖,揉搓着衣襟,赵羽成分明是把老妪的家搬到了王府里,炕上摆着桌几,烛泪一滴一滴的躺下,坠在几上,瞬间凝干。
“今晚,我们便在此歇息。”
颜沁蕊向后退了几步,抵在门上,她紧咬着嘴唇,直到渗出丝丝的血迹,她慢慢的滑落在地,十指嵌入发中嘤嘤的哭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羽成走上前,紧紧的搂着她,“因为,想听你叫本王相公。”
颜沁蕊最后的伪装瞬间被击垮,她头痛欲裂,失声痛哭起来,“我求你……放过我……”
耳畔,他轻声说着,“还记得吗?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一辈子都不许离开本王……”
“可王爷已经抛弃了,已经抛弃了!”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那禁锢的拥抱,赵羽成却是搂得越发紧了。她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不在乎他心里到底恋着谁,她只想静静的跟着他,陪着他。所以,香闺外,她听尽缠绵,却依然苦苦的支撑着。府内的妃子一个接一个的怀孕,她亦是掩藏起内心的失落。
她告诉自己,你是仰望星芒的蜗牛,只要他的光华照耀在自己的身上,那便是无尽的荣耀。
可是,他却抛弃了她,东宫的车辇停在王府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离那星芒越来越远了,难道,欺骗她真的很有趣吗?
把她送给了太子,却又思念那一声相公。
她不住的抽泣,一切都是得不到的……
“臭丫头,我错了……”
颜沁蕊一怔,那声音如此疲惫,还带着些许沙哑,脖颈忽然觉得有些凉意,一滴一滴的落下,难道……他哭了?
“知道你死了,便发了疯似地去找你的尸身,可是……什么都没有,我恨自己没用,恨自己竟然用你去换来兵权,你怨我是应该的,可我还是要紧紧的抓着你,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他每一句都像是一粒石子,粒粒坠入心湖,打破平静,激荡起内心的涟漪,她闭着眼眸,泪水浸湿了赵羽成的衣襟,
墙上是两人偎依在一起的身影,赵羽成替她擦干了眼泪,她环顾着四周,果然和青华山的一摸一样,甚至是墙边藏蓝牡丹的围帘,赵羽成吹熄了烛火,两人在炕上并排躺下。
颜沁蕊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她的心还在颤抖,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赵羽成从后把她揽入怀中,下巴蹭在柔顺的青丝上,那是令他眷恋的气息。她不做声,她心里乱的很,她已经无所适从。
“臭丫头,那绿篱是本王亲手做的。”
“这房上的一砖一瓦都是本王亲自选的。”
“院子收拾好了,却总觉得缺些什么,便把那老妪接了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可不可以再叫本王一声相公。”
“沁蕊?睡着了?”
颜沁蕊闭上眼帘,紧咬着双唇,赵羽成攥着她冰凉的手,一阵一阵的温热传至手心,他吻着她的脖颈,“睡吧。”
过了一个时辰,她悄悄的睁开了眼睛,转过身子对向赵羽成,才见他嘴角勾勒出的一丝笑,淡淡的,似有非无。这
笑容,她只见过一次,那一次是在通州寻表小姐。
眉头紧锁,惶恐一寸一寸的啃噬着心,他说过的,他不会再迷了心智……
颜沁蕊一整晚都睡不踏实,直到窗篾映出蒙蒙的亮光,外面起了鸡鸣。她真的有了错觉,仿佛就是在那个僻静的小山村。动了动身子,却是惊醒了赵羽成,他不由的又搂了搂颜沁蕊才起身。
老妪一直守在门外,见他们醒了才端了洗漱的铜盆来,却又赶紧退出去局促的揉搓着双手,“草……草民做了些白粥,王……王爷要食用吗?”
赵羽成“嗯”了一声,老妪便跑开了,颜沁蕊略施了些脂粉,便闪出了门外,老妪的屋子里是拉动风箱的声音,屋檐上是升腾的青烟,院落里是吃食闲走的鸡鹅,矮墩上还放着一个笸箩,她认得出那是老妪纳鞋绣花的工具,她跨入门里,看着正在灶旁忙活的老妪,“大娘。”
老妪吃了一惊,慌忙跪倒在地拜着,“草民见过娘娘。”
颜沁蕊扶起老妪,不由的叹了口气,一切都是一样的,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我不是什么娘娘,不要拘礼。”
老妪尴尬的笑笑,又是蹲下在灶里添了把火,继续拉着风箱,“知道你们是富贵之人,可真没想过老身竟然收留了一个王爷。更没想到会来帝都长见识,还……还住在这么大的王府里,这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啊。”
虽是这么说,可话语中充满了胆颤,想必,老妪的内心是惶恐又茫然的,颜沁蕊见锅中熬着的白粥不由的问到,“大娘的儿子儿媳可好?”
“可好了,王爷真是个好人,赏了老身好多银两,老身的儿子儿媳也一并来了陌都开了一间茶楼,生意真不错,儿媳还生了个大胖孙子,老身觉得自己过上了神仙才有的日子。”
颜沁蕊有些失神,不禁喃喃,“是么……”
只听身后一阵窸窣,赵羽成已进了屋子,老妪瞬间收起笑意,恭敬的垂首立于一旁,“王……王爷,粥好了。”
瓷白的粥里放了桂圆红枣,用精致的琉璃碗装好,颜沁蕊接过一碗,只浅尝了一口,便觉得没有滋味,虽然食料都是上好的,却没有青华山的味道。
赵羽成也不做声,只是细细的品着,一会儿便吃下三碗,颜沁蕊看出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便开口说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星辰?”
赵羽成微微蹙起眉中,顷刻却又舒展了,他放下粥碗寻思了许久,“去看看也好。”
她心里忽然一紧,赵羽成拄着手杖出了院子,她紧紧的跟在后面,一直出了园囿,穿过假山湖水,又上了木桥,转了好几个弯,却是来到了依兰堂。
他从手中掏出钥匙,开了锁,“这里府上的人不会来,便把他暂且安置在此处了。”
两人进了院子,赵羽成插上门扉,长久无人侍弄,院落里满是丛生的杂草,走到院子的最里面,角落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小屋,赵羽成在门前踌躇良久,却是转过身对她说道,“看了不准哭。”
颜沁蕊只剩下点头,殊不知眸中已有些许闪烁,她心中惶惶,只觉得头皮发麻,赵羽成推开了房门,光亮瞬间涌入,照出一室阴霾,她脚下如同灌了铅,沉重的无法抬起,看到床上直挺挺的躺着的人,却不由的奔了过去。
“星……星辰?”
颜沁蕊试着去唤他,床榻上的确是颜星辰,他盖着锦衾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过面若死灰,唇色青紫,眼眶深陷,发丝散乱。
她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不觉脚下一软,便跪在了床边,哆哆嗦嗦的伸进被子摸出他的手,却是吃了一惊,她慌乱的撩开锦衾,心痛欲裂。
颜星辰的身上满是溃败之处,浓烈的中药味中弥散着隐隐的恶臭,“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本王从大理寺救出他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换了许多大夫甚至是太医来诊治,都没什么效果,十日里能有一两日清醒便是好的,私下派暗卫去查探过,他中了江湖上邪门歪教的毒,本王捉了那教派的头领,解药已经服下,本想着他醒了再让你来看。”
她嘤嘤的哭着,面前的颜星辰像是一具空皮囊,以前的星辰十分英俊,总是弯着唇角笑着,然后从袖中摸出一块点心,对她说,姐,圣上赏给刘公公的,分了我一块,快尝尝。
姐,刘公公说了,等到了岁数,便提拔我到主子跟前当差,不仅奉银高,还能长脸。
姐,刘公公的官服真好看,做大总管是我毕生的心愿。
他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她是自己可以用命去交换的珍宝,只要有星辰在,她便有了牵挂,即使活着很辛苦,也要挣扎的活下去。
她用手抚摸着颜星辰的发丝,她心中透着无尽的凄凉,老天为何要如此的心狠,已经夺取了颜家上百口的人命,弟弟又做了太监,难道还不够吗?
赵羽成陪着她一直呆到晌午,见她还是痴痴的坐着,便上手拉起了她,“本王的暗卫照看着,出去透透气吧。”
颜沁蕊恍恍惚惚的出了屋子,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她不由的翘首遮着,跟在赵羽成的身后,虽然心里沉闷,但毕竟星辰还活着,一切就有了盼头,
她昨日没有在意,今日才发觉,王府的每个角落都植满了玫瑰,没有别的花种或是杂色,如烈火般胜放在廊亭里,假山旁,湖边,阁楼的窗下。馥郁的香气浅浅的浮在王府上空,那香气能够侵占心扉,可占满了,心却还是空牢牢的。
她走的极慢,赵羽成回转身拉着她的手,她一怔,却是没有松开,一直走到最高的楼阁,他推开窗,便窜进几声鸟鸣,苍穹碧空,天高云淡。
隐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杂在期间,她的声音有些轻飘无力,“谢谢王爷救了星辰的性命。”
面颊上有些潮湿,她用衣袖拭去,才发觉泪早已被细风吹干,在此之前她是恨赵羽成的,可看到弟弟的那一刻,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是弟弟的救命恩人,她一辈子都欠他的,还,也还不清。
却听赵羽成哼笑了一声,“就这一句话么?”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句肺腑的话了……”
“那就用你自己来谢本王。”颜沁蕊听的不甚明白,赵羽成关上了窗,拄着手杖转过身子,“再有几日便是新年,本王也讨个好彩头,来年的第一日,本王便娶你。”
颜沁蕊却是面上无澜,她不敢看他,她也不敢相信亲耳所听到的一切,“王爷这又是何苦呢……”
赵羽成已握上她的手,她闭了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耳边和着日月同辉的轻响,“本王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本王会宠他一辈子。”
“我为了见弟弟才随王爷一起回府的,在素海是,昌大人便带了太子令,若是——”
“若是他知道了又怎样?”赵羽成接着说道,“颜姬已经死了,他又能如何?他是太子,有些事说出口便没有办法收回。”
颜沁蕊垂首,还能说些什么呢,她已没了往年的心境,沉积在心底的情愫已不单纯,交错纵横的盘错着,搅乱了心湖。
赵羽成摘下腰间的日月同辉递到她的手中,“若是再把它随意的给了旁人,本王一辈子都不饶你。”
她手指微颤,玉佩银紫的璎珞轻晃,传至手心的微凉,渐渐的又传遍了全身,赵羽成独自下了楼阁,她却跌坐在椅上思忖良久,手中的日月同辉已变得温热,那振翅而起的凤与凰是那么的般配。
也不知坐了多久,便听到敲门声,门没关,她抬眼望去,是王嬷嬷,“王爷已吩咐我去准备婚事了,也就几日的工夫,王爷说了,不论是喜服还是朱钗都用做好的,比照正妃的规格办,院子也紧邻王爷的,我在这儿先恭喜蕊丫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