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年来，你对我不放不弃，真的只是出于你内心深处的爱吗？”幻姬的目光很专注的锁着千离的双眼，“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你就没有一点点是出于对我欠疚吗？”

原本打算从树上暂时离开去喝酒的星华三人听到幻姬的问话，都停下脚步，看着湖心亭中的两人，不得不说，幻姬问了一个他们很意外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由她问出来又显得那么自然，甚至字字之间都透着她以前所没有的成熟，三人的目光和幻姬一样，都放到了千离的脸上，他的回答，非常重要。

看着千离只是和幻姬对视没有果断回答她的问题，不止帝和河古，连星华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他若是在乎幻姬，此时怎么能犹豫呢？她问的话，他们离这么远都能听见，他不可能没有听清楚。

麒麟微微蹙眉，千小离到底在想什么呢？幻姬的自尊心可不低，他此时的犹豫不就是承认了他对她的追求中还有亏欠的心吗，这样的感情，别说她现在修了菩提道果，就算是没进无量世界都不可能接受，身为神姬的她怎么可能要不纯的爱。同情，施舍，亏欠……这几种情感若是夹杂在纯真的爱情里，会变得非常伤人。

“他哑了？”河古替沉默的千离着急。

麒麟也觉得千离此时的沉默很糟糕，“我看他是不想要幻姬好好在一起了。”想拽威风也得看时候，此时就不是该摆架子的时候，他当眼前的人是女娲娘娘么。

星华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哎……”

沉默了许久的千离终于说话了。

“我不想骗你。”

撒谎不过一句话，他也不是没有说过假话，只是在她问的这个问题上，她如此郑重，他不想哄她。

确实！

不是从沉睡中醒来才有对她的亏欠之感，她为他遭受天谴那次，他对她就有欠疚感，在九窍万瑶湖醒来后，那份感觉更深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本不用经历种种伤害，身为男人，他的自尊心让他反感她为他做的，仿佛当他是柔弱无能的人，他怎能允许别人如此看他。如果不是她，他早就将她轰出自己的生活。他，宁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想接受女人的救助。

他无法否认，在醒来的三十万年里，他对她有着深深的爱，可那些对她的担心和渴望里，不全部都是爱，还有对她的欠意。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千辰宫湖中的小船里看着星空，会问自己，对她的不舍不弃，除了爱，除了欠，难道就没有因为他一次次想得到她却得不到的不甘吗？星华都能挑战天道，难道他就会用失败结局吗？时光太长久了，长久得他心中的感情增加了不少非爱情愫，那些情感混合到他的爱里，他想撒谎都说不出口。

千离的话说出来，星华几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他这么说就是承认自己的感情不纯粹了。在他们看来，幻姬说明两人因天命不能在一起从而放弃他，是迫于无奈，她给他的情，很纯。不为任何别的，只是喜欢他，想跟在他一起而不得。可反观千离，这样的回答，让幻姬情何以堪呢。

幻姬轻轻的笑了下，“我要不要夸你诚实？”

“嗯。”

幻姬放下自己的手，目光放到了亭外，看着远处的湖，在十丈红尘的男女情爱里，付出的多和付出的少，大概都不是什么好事，付出多了会给别人带去不必要的心里麻烦。

“在让自己心情不好和让别人心情不好之间，我选了前者。你，可以怪我。”一边说着，千离还为幻姬斟酒。撒谎了，他心里不爽，自己憋着真话在心底不痛快。说实话出来，她的心情美丽不到哪儿去。但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让她知道真相。

幻姬摇头，“没关系。”想想，换做她如果被人施救，肯定也会心存感激，若的对方为了救自己身负重伤，恐怕也摆脱不了对他的欠意。好在她如今灵台清明，他说实话还是假话对她来说，都能承受得了住，也都能理解。

“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对我执着里有多少是亏欠，但我想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完全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过去为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自愿的。”她发自内心的救他，也许他不稀罕，可作为他当时的心上人，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我并不希望你回报，或者为我做什么，任何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管我经历了什么，都过去了。”

千离将自己的身子放松在椅子里，姿态随意的靠着椅背，目光懒懒的看着幻姬，“如今你安好无虞，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还会有亏欠感吗？”

幻姬认真的想了想，她不知道。她对他的了解，说深似乎也深，说浅也不为过，比如此时，她并不晓得他话的真假，辨别不出来。有或者没有，只有他自己清楚。她只知道，他的情感里混入了亏欠，或者别的什么情感，这种情，莫说两人无法相爱，便是有机会在一起，她也不要。

星华摇头，麒麟叹气，河古耷拉着脑袋，三人无声无息的走了。原本还指望千小离在花前月下和幻姬来一场久别重逢的好戏呢，结果人家姑娘就问了一个正儿八经的问题，他就破坏了整晚的气氛，都到这份上了，还怎么追求姑娘，怎么做对方都只当是还情。感情不纯粹对自尊心强的人来说，是大忌，哪怕再喜欢对方，只要确定这一点，几乎就不用想能打开姑娘的心扉了。

“早知道幻姬会问这个，白天我就应该跟千小离先沟通沟通。”这个脑袋里少了一根筋的货哟。

河古道，“先说也没用，你当他不知道自己回答的重要性吗？”明明知道还如实回答，不知道该说他蠢还是该说他老实，可怎么看他也不是个老实的人。

星华无言以对。和飘萝这么多年相爱以来，现在跟女人相处他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有时候善意的谎话是很必要的，女人的脑子和男人的不一样，在专情不二的爱里面，能哄她开心的话就是好话。说直白了是显得诚实，可谁晓得那些话到女人的心里会变成什么意思呢。千小离啊千小离，女人的心思每天都是在变化的，你自求多福吧。

树上‘听墙根’的三人走了后，千离像是心中有什么需要发泄一般，将酒杯改成了酒壶，一连喝了三壶烈酒，幻姬虽然没阻拦，却是在千离伸手拿第四壶的时候特地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再细细的感觉他的呼吸。酒量果然不差。而且，用酒壶喝酒总会给人一种很粗狂的感觉，但他将酒壶提高把烈酒倒入嘴中，那样子竟然出奇的好看，很有一派洒脱随然的感觉，仰头时微微阖下的双睑上，浓密的睫毛让他的侧脸看上去格外精致，特别想伸手去拔他一根睫毛。

喝吧喝吧……

幻姬想，帝和神尊的裤衩要不要为他保住呢？她只需要不醉，御尊和世尊就要在娲皇宫上演一出有趣的好戏，想想那番场景一定非常好笑。

桌上的烈酒都被千离一人喝尽后，他又拂袖上了酒壶。夜已深，急喝烈酒之后的千离听着湖中的蛙声，眼皮已是半阖，看上去浑身无力的样子，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还拿着一壶酒，勉力的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幻姬。

“我先稍休息下。”

说完，支起一只手撑着自己的眉骨，闭眼休憩。

幻姬含笑无语的摇头，喝酒不是他这么喝的，如此喝法，自然是要醉的。虽然不确定他醉了，可都喝到要休息了，他离喝断片儿估计也不远了，亏得他遇到的是人品上佳的她，若是此时她再不客气的灌他几壶，河古御尊明天的小屁股估计要感觉凉飕飕的了。

夜色在幻姬的一杯接着一杯中变浓，圆月转西，蛙声和风声在寂静的湖面显得更大。她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最后嫌酒杯太小，直接用酒壶喝了起来。

一壶起，一壶尽。

尽了，再端。

桌面上的酒壶都被幻姬喝光之后，她摸着一只只酒壶摇了摇，发现都没有酒，走到千离的身边，伸手摇着他的手臂。

“哎。”

“哎哎，醒醒。”

千离抬头，看着身子有点儿摇晃的幻姬，“嗯？”

“没酒了。”

千离袖手横扫，桌上再摆满酒壶。

“你醉了。”

千离抬手打算扶住幻姬，被她挥开了。

“醉什么呀。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幻姬笑着回到自己座位，端起一壶酒，很是自信的看着千离，“这点儿酒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你……”你心里有事，于是喝急酒，如果醉。她的心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事儿都看得透彻，想喝醉都醉不了。幻姬摆摆手，“没事，喝。今夜，不醉不归。啊，不是，今夜谁醉明天就看谁的好戏。咯咯……”

想到三位尊神的赌，幻姬乐得咯咯直笑，那爽朗的模样惹得千离都笑了起来，他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看来那三只的赌对她来说真是一件好玩的事。

“来来来，你既然醒了，咱们接着喝。”

“好。”

幻姬一饮而尽壶中的烈酒，砸吧了一下嘴，看着酒壶，“这酒……”味道不对啊，似乎比之前的更烈性。

“喝不了留给我。”千离像是舍不得一般，“别人想喝还没有。”

“咯咯……”幻姬又笑开心了，“哇，你藏私。”

千离挑眉，“你没有？”

“咯咯，不告诉你。”

幻姬伸手再抱过来一壶酒，“哎呀，你看这月色，好像越来越亮了。以前怎么不觉得像今天这么美呢，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来，小离离，接上。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嘿哟！

千离挑眉，眼底一亮，喝不少连胆子都大了，果然是酒壮怂人胆，竟然敢喊他――小离离！

“求人苦，苦求人，人人逢苦求人苦。”

幻姬又道，“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

两人不知道对了多少的对子，幻姬只晓得自己说一句，对面的男子立即就对了下一句，每对一句她就喝一壶，最后桌上的酒都喝光了，又上新酒。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