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南一直到清晨才走,那一天,也没有再来,因为站了半夜,右脚的伤发作得厉害,不得已又进了医院。
陈则过来看他,望着陆正南肿得老高的脚,惊讶地问:“怎么回事,这是踢到铁板了?”
他想起前一晚的尴尬遭遇,不由苦笑:“差不多吧。”
陈则一愣,随即爆发出大笑:“哎呦,别是被叶初晓打的吧?”
陆正南恼羞成怒:“要你管!”
陈则更是笑得张狂,好容易止住,脸上有了正色:“明天她那官司就要判了。”
“嗯。”陆正南点燃了烟,重重吸了一口。
“其实我也很想放水。”陈则双手撑在栏杆上,眼神深沉:“不过客户是上帝,这点原则还是不能丢的。”
陆正南又“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好了,我走了。”陈则立起身来,临走之前还丢下一句调侃:“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跟叶初晓结婚,毕竟这世上估计也就她,能把你收拾得这么惨。”
陆正南直接飞去一药瓶,陈则闪身躲过,快速溜出了门。
留下陆正南独自坐着,又想起了昨夜,叶初晓的泪光……
次日,正式开庭。尽管形势有了改观,但叶初晓还是紧张,因为这次的结果,将决定米粒儿的去留。
走进大厅时,她和陈则错身而过,他对她笑着握了握拳,用口型说了声“加油”。
她没理他,也知道一旦真正上了庭,他依旧会不留情面,但她心里并不怪他,这些天的来往里,虽说情绪上仍抵触,但她也明白,除了专业职责,他对自己并无恶意。
而齐禛到得很晚,几乎是开庭前的一分钟,才匆匆进来,站上原告席的时候,他望了叶初晓一眼,她亦直视他,眼神中没有半分退让。
法官宣布开始,双方律师开始激辩,陈则摆出的仍是之前的那些理由,外加一条失业,而孙律师这边,则上了一个重要砝码——云水阁的房产。
那里的别墅是天价,即使叶初晓一辈子不工作,也足够衣食无忧。叶初晓之前在争抚养权中的短板,再不存在。
局势开始明显倾斜,齐禛却忽然要求发言,法官准许,他盯着叶初晓,一字一顿:“这么短的时间内,房子哪来的呢?”
叶初晓的手,握紧了木台的边角,微微一笑:“前男友送的。”
齐禛的眼中,蓦然划过一丝狠色,但再未开口……
叶初晓赢了。
法院判决米粒儿归叶初晓抚养,齐禛有探视权,每月支付抚养费至米粒儿成人。
当叶初晓屏紧呼吸听完宣判,高兴得又笑又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禛同样是一言不发,神色阴沉地离开,陈则追上他,还未开口,他便冷冷一笑:“这事里你也有份吧?瞒得可真够严实的,等着上庭了打我个措手不及。”
陈则没反驳,也没道歉,只淡淡说了句:“她伤了心,你真的就会开心吗?”
齐禛脚步微滞,随即又骤然加快,上车绝尘而去……
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陆正南的病房。
陆正南并不讶异齐禛来找他,平静地靠在*头,等他开口。
“不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了吗?”齐禛嘴角一勾:“还是你认为我说得到,却办不到?”
“我知道你能办到。”陆正南的眸子如沉寂的湖面,却又似乎极力压抑着暗涌:“可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无所有地和你对抗。”
“真是情深似海啊。”齐禛拍了两下手,在对面沙发上坐下,眼中寒芒逼人:“不过老爷子和她之间,你就能选一个,顾了情,就得舍义,你可想好了。”
“三哥,”陆正南沉默半晌,低低喊出这个已许久不喊的称呼:“我们陆家是对不起你,这笔债,由我来还,你放过老爷子和初晓,成么?”
齐禛的眼神有刹那的松动,但很快,唇边又浮起残酷的笑:“还?你当有这么好还吗?陆战欠我的,可是两条人命。”
他已直呼老爷子的名字,恨意升至*点:“前一段,我是当真动过放弃的念头,只要初晓和孩子回到我身边,只要我重新有个家,我也想放下,也想解脱,可就是你,让我解脱不了!”
“我跟初晓已经分开了。”陆正南半合上眼,沉沉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当初,的确不该为了报复你而去招惹她,但现在,你和我那时做的,又有什么两样?她是最不该卷进这场恩怨的人,我们就让她以后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好么?”
“你别装高尚!”齐禛猛地伸手拂倒茶几上的盘子,顿时,水果滚落一地:“如果你的人生,经历过我的经历,你装不起高尚!”
有护士听见响动进来,齐禛随即愤然离开。
出了住院大楼,他站在冷风里点烟,却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指尖太颤抖,怎么也点不着,最后连烟盒一起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牙关咬得太紧,颈侧现出青筋。
仅余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哪怕他也知道自己残忍,可他还是拼了命去抢米粒儿,想让叶初晓,不得不回到自己身边,即使她恨他,他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慢慢将她软化。
他已经孤独了太久,也想要家人,也想要温暖的陪伴。
他才是真正一无所有的人。
身上的力气似乎都流失在这寒风中,他就这样坐在台阶上,神情木然绝望,仿佛是个被全世界所抛弃的人……
而此时,沈娅正兴奋地扯着叶初晓,参观云水阁:“啧,豪宅就是豪宅啊,陆少真是大方。”
叶初晓不说话。
“其实……”沈娅转过头来,声音轻而犹豫:“我觉得陆少还是在帮你,不然为什么非要这么急地赶在这次开庭之前,把房子过户给你。”
叶初晓的心颤了颤,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手?”
如果真的时时处处对她好,为什么一定要和她分开?
沈娅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无言地叹气。
再没参观的兴致,沈娅怏怏地陪着叶初晓下了楼,两个人窝在沙发里,望着落地窗外萧索的树木发呆。
傍晚,叶初晓正在做饭,门铃忽然响了,沈娅过去开门,一见来人就冷下脸:“你来干什么?”
陈则嘻嘻哈哈地晃着手里的酒:“别这么凶嘛美女,我是来帮初晓庆祝的。”
“呸。”沈娅毫不领情:“你都输了官司,还是和你的当事人抱头痛哭去吧,谁要跟你一起庆祝。”
陈则见沈娅这关不好过,便伸长了脖子往里够,扯着嗓子喊:“初晓,初晓,我带礼物了哦。”
沈娅气得又骂他,门口闹作一团,叶初晓无语至极,只得叫了声沈娅,让她放他进来。
她发了话,沈娅不得不放,陈则洋洋得意地进了屋,一看见桌上的菜就扑了过去:“哎呀,真香,初晓你好贤惠。”
“少拍马屁。”沈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翻脸就拿人耍着玩儿。”
陈则的眸色,微微地一暗,却没有辩解,只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沈娅依旧对陈则冷眼相待,叶初晓却没有表现过多排斥,但也不多言语。
等吃过了饭,天色已晚,沈娅想告辞,却又怕陈则赖着不走,只好留下跟他耗。
一直到近十点,陈则才站起身来,却不是离开,而是叫叶初晓:“我们单独谈谈,就几句话。”
叶初晓也早料到他不会无事登门,点了点头,和他去了书房,沈娅虽然担心,但到底不好偷听,只得留在客厅里等。
“初晓,”陈则开口之前,似迟疑了很久:“其实有些话,或许不该我来说,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吧。”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无论是齐总,还是陆总,虽然都伤了你,但他们自己……也许伤得并不比你轻。”陈则叹息一声:“他们大概也是各自有苦衷。”
“那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叶初晓忽然发问。
陈则语塞。
“又不能说是吗?”叶初晓一哂:“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最恨自己被蒙在鼓里,明明件件事都牵扯到我,却又件件事都瞒着我!有什么话,就敞敞亮亮地说个明白,能理解的我都会理解,能体谅的我都会体谅,现在这样算什么,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陈则张了张嘴,却又最终没发出声音,叶初晓漆黑的眸子,似能一直望进他的心底深处,摇头笑了笑,转身出门……
陈则又过了半分钟才出来,简单地告辞之后便离开,连让沈娅搭个顺风车的客气话都没说。
沈娅虽说不稀罕坐他的车,可这么晚了独自走盘山公路也确实害怕,又气得抱怨不已。叶初晓劝她今晚就留在这,明天一早直接去上班,她没别的办法,只好打电话回家跟父母报备。
晚上,两个人像当初上学时一样,躺在*上聊天。沈娅问起陈则方才究竟说了什么,叶初晓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轻轻一叹:“帮齐禛和陆正南解释。”
“怎么解释的?”沈娅撑起身来问。
“说有苦衷。”叶初晓的唇边,泛起抹淡淡的苦笑:“却又不说清楚,总是这样,他们都是这样。”
沈娅也沉默了,半晌,躺回枕上,轻轻拍了拍叶初晓:“没事,还有我和米粒儿陪着你呢。”
“嗯,娅娅你真好。”叶初晓笑着抱住她的胳膊,闭上眼睛低低呢哝:“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时间久了,痛就淡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清静,陆正南没有再出现,齐禛没有上诉,连陈则也消失了。官司的事彻底结了,叶初晓又开始全副精力地找工作。
但依旧不顺利,她心里一天比一天着急,甚至开始打算,实在不能做设计师,先随便找个其他的工作糊口也行,这天晚上又是发了一堆求职邮件,几乎每个可能招人的机会都不敢放过,到最后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揉着额发愁。
正在此时,突然看见页面显示有封新邮件,她心中一喜,赶紧打开,却是Monica发来的。
自那次培训结束后,除了偶尔节日时的相互问候,她们的联系并不多,但今天的邮件里却写着:
我明天到古城出差,有空的话就聚一聚。
其后还附着见面的时间地点。
Monica来这里还能想着见自己,叶初晓很欣喜,立刻回邮件,说自己一定去。
几分钟后,又有邮件Monica进来,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好的”。
她的风格就是如此,看似冷漠,实则内藏温暖。叶初晓微笑,心情也好了很多,关机睡觉。
次日,叶初晓依约而去,可不巧在快到的时候遇上堵车,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她顾不得许多,只好下了车,一路小跑前往。
进酒店大厅的时候,她已是气喘吁吁,正要问服务生茶座在哪个方向时,却远远看见Monica正被人簇拥着,从走廊那头出来,而走在她身边的人,正是唐茜茜。
有唐茜茜的地方,就必定有自己的是非,何况当初在培训班里,还有那样的宿怨,她如今当然会借机报一箭之仇。
叶初晓的心情黯淡了几分,忽然不想再过去,可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时,Monica却看见了她,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扬手招呼她:“初晓,在这儿。”
叶初晓怔了怔,还是笑着走了过去,Monica随即向旁边的人介绍:“方总,这是我的学生,叶初晓。”
不仅是叶初晓自己,周围的唐茜茜等人,瞬间都诧异地愣住。
众所周知,无论别人怎么拉关系,Monica却从来都不说谁是自己的学生。
唐茜茜嫉妒得脸都青了,却还是僵笑着搭讪:“monica老师您偏心,我们不也是您的学生吗?”
可Monica并未给她半分面子,根本不接话。
唐茜茜更是闹了个无趣,暗里地狠狠剜了叶初晓一眼。
而见Monica如此厚待叶初晓,方总对她,自然也更多加了几分客气,进了包间入座时,特意把叶初晓安排在Monica的右手边邻位,与自己相对。
从席间谈话中,叶初晓才知道Monica这次来古城,正是为方总的另一家酒店做设计,听着他们侃侃而谈,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她不由得羡慕而感伤。
可就在这时,Monica忽然提到了她:“初晓对于酒店的设计,有自己独到的风格,方总能否让她也参与进来?”
此言一出,桌上其他人,一片静默,唐茜茜恨得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却又不敢发作,只得低下头,用力撕扯餐巾上的流苏。
叶初晓在那一刻,也几乎不知该作何反应,怔怔地望着Monica。
Monica却似没看见,又追问了方总一句:“这个建议您同意么?”
她是名家,如此隆重地再三推荐,方总无法不答应,笑着点头:“当然,您的学生,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事就此谈定,Monica敬了方总一杯,转过身来,又和叶初晓轻轻一碰,没有多说一个字。
叶初晓眼眶发红,仰头干了那杯酒。
当宴席散去,Monica跟其他人道别,却留下了叶初晓。
“过得很难吧?”她轻轻地问出这句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叶初晓鼻尖发酸,忍住泪,摇了摇头:“还好。”
“唐茜茜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Monica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在我看来,那不是你的污点,恰好是可贵的地方。一个女孩子,能独自走过这么艰难的路,不容易。”
“老师……”叶初晓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Monica温暖一笑:“这个项目,你可要好好做哦,别丢我的脸,你可是我第一个真正承认的学生。”
“我会的。”叶初晓猛点头。
“否极就会泰来。”Monica握紧她的手:“最坏的事都经历过了,剩下的就都是好运气了。”
自那天起,叶初晓便忙得昏天暗地,Monica虽然私下对她很好,在工作上却极为严苛,一丁点的细节错误都不许犯。而叶初晓本就是遇强更强的个性,宁可多下百倍功夫,也要跟上她的节奏。两个人如此相互磨合,反而碰撞出许多灵感的火花,做出来的设计方案让众人惊叹不已。
原本对叶初晓的能力还有些存疑的方总,也再不敢轻看了她,反而时常在一些公开场合夸她是后起之秀,再加上Monica弟子的身份,她的名字越来越为人所知。
唐茜茜当真是恨得咬碎银牙,却又无计可施。
叶初晓自己倒对这些外界的评价不甚在意,只一门心思地钻在项目里,经常熬得晚了,就直接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睡个囫囵觉,起来又继续干活。
到最后连Monica都看不过眼了,赶她回家休息,她这才请了一天假,回到云水阁。
洗澡,换衣服,收拾屋子,忙完一圈,她躺在*上,却因为神经绷紧得太久,怎么都睡不着,只得又爬起来,抱膝坐在窗边,看外面白茫茫的雪景。
快过年了,这一年自夏季开始,生活便如同坐过山车般,随时都可能彻底翻转颠覆,不过好在,终于熬过来了。她叹气,抬起手,想在水雾弥漫的玻璃上写字。
可指尖停了许久,却最终只落下一个圆点,像是句号。
象征着结束的句号。
这段纠结,终究落幕了。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新的开始,然后继续走下去,谁也不要回头。
就这样,大概才是最好的结局。
发了一个小时的呆,她便又收拾东西,回了工作室。
“哎,你这个人,年轻轻的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累坏了怎么办?”Monica嗔怪。
叶初晓难得调皮地吐吐舌头:“老师,我这不是回去了想你想得睡不着嘛,你就让我陪着你呗。”
Monica好笑:“行了,少说好话哄我,今天说休假就一定要休假,我们干脆一起出去逛逛,都放松一下。”
“好嘞。”叶初晓愉快地答应,跟着她出门。
Monica喜欢旅行,而到古城之后一直忙,都没来得及游览观光,叶初晓在这里毕竟生活多年,倒是个好导游,带她看完著名的双塔和古宫殿,又领着她走街串巷地吃小吃。
从民俗街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吃撑了走不动,坐在广场的石椅上,相互打趣。
忽然,叶初晓的目光一怔,她看见台阶下方的停车场里,走出白色宝马的那个人,是陆正南,而另一边的车门也同时打开,首先垮下来的,是双裹着高筒长靴的美腿,接着整个人显现在视野里,亭亭玉立,娇美动人。
他们并肩走进商场,背影极为相衬……
Monica也发现了叶初晓眼神的凝注点,轻声问道:“那个男的是不是……”
“是。”叶初晓明白她的语意,微微地点了点头,转开视线:“不过……都过去了。”
Monica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这个项目做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过。”叶初晓回答。
“要不你干脆跟我回广州,做我的助理,我们的合作很默契。”Monica的话让叶初晓怔住,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惊喜的机会,成为Monica的副手,意味着未来在业界,必将一片坦途。而且她明白,Monica之所以这样建议,更是体谅她在这座城市里所受的伤,想要帮她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谢谢您,老师。”叶初晓眼里闪动着暖意,起身挽住她的胳膊:“我们走吧。”
Monica也未再多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她一起离开……
而此刻在商场里,罗歆正在挑钻戒,陆正南看似陪在旁边,眼神却心不在焉。
“正南,你看这个好看吗?”罗歆翘起无名指询问他的意见,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嗯,你喜欢就好。”
罗歆有些扫兴。陆正南对她,始终是这个态度,也不能说不好,她要什么,他都会买,比方说外面那辆X6,她也就是说了一次在这边需要辆车代步,他便直接让人带她去车行提了回来。
而且,她之所以来古城,也是因为他打电话过去,说想近距离培养感情。
但是,他平日里,却总是这样若即若离,甚至到如今都开始挑戒指订婚宴了,他们之间,别说亲密行为,连牵手都没有过。
这时,导购小姐又拿来另外几款戒指,罗歆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也顾不上想其他的事了。反正,只要这男人给她奢华的生活,再加上他自身的显赫背景以及一表人才,她何必还管那么多,这样就够了。
陆正南冷眼看着罗歆挑首饰时痴迷的样子,又想起了叶初晓,若是她,在乎的必定不是戒指上的钻石,究竟是几克拉。
越比较,就越烦闷,恰好这时罗歆又无意间旧话重提:“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陆正南心里腾起一股躁意,脸转向另一边:“再等等吧,不急。”
罗歆直觉地想回一句“马上就要举办婚礼了还不急”,却又最终不敢,把这话吞了回去。
“你先挑着,我脚有点酸,去那边坐会儿。”说完陆正南就走开了,丢下张卡给罗歆。
她用长指甲划着那卡的边缘,片刻,抬起脸来对导购小姐一笑:“再拿些配套的首饰来,全要最好的。”
挑了一两个小时,罗歆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战利品离开,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她开车,送陆正南到了世都花园,然后自己回酒店。
来了这么久,陆正南从来没有邀请过她上楼,她也曾试探地问过结婚后住在哪,他只说到时候再看。
陆正南独自回了公寓,窝在沙发里抽烟,灰暗的暮色渗进来,笼罩着他,寂寂沉沉。
就要结婚了,和一个相互不爱不牵挂的陌生人。他苦笑着吐出一个烟圈。
真想初晓,只要一有空隙,一个闪神,她的影子就会闯进他的心里,拦也拦不住。
瘾啊,这是瘾,这辈子只怕都再戒不掉。
扔了烟蒂,他起身去厨房,想给自己做一碗当初她做过的醋汤面,却发现明明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自己却总笨手笨脚地做不好,不是搅洒了鸡蛋,便是煮漫了水。
他挫败地站在厨房里发怔。当真是没了她,一切便都不对了么?那今后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怎么办?
缓缓转身,走回客厅,他忽然很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
一念起,便再等不及,他立即拿了外套出门,打车直往云水阁。
自那夜过后,他已再未来过这里,刚进门,保安便过来,有些迟疑地告诉他,叶初晓最近很少回来,今天也是上午才回,不到中午便又走了。
陆正南一愣,笑着谢过,心中更加怏然。
保安识趣地离开,他慢慢环着房子走了半圈,最终还是从后门进了屋。
就当是最后一次偷窥吧。他告诉自己。
上楼到了卧房,他坐在*沿上,看着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止不住用指尖去**,又骤然收回。
这样还真的像是**了。他微微一哂,靠在床头想抽支烟,却又怕留下了烟味,只得作罢。
就这么坐着坐着,竟困了,又或许,在有她的气息的地方,他总是特别容易放松,身体渐渐滑下去,脸埋在枕头里睡着。
却没想到就在那天晚上,叶初晓竟然又回了云水阁。
她和Monica逛完来到工作室,本想加班,却发现里面存着资料的U盘不见了,最后才回忆起是上午换衣服的时候落在了家里,于是匆匆赶回来取。
一路上了楼,推开卧室门正打算进去,她忽然看见了*上的人,脚步滞住……
在门口站了半晌,她直直地走到*边:“你怎么又在这儿?”
陆正南迷蒙地半睁开眼睛,看见她时,只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怔怔地拉起她的手,望着她的无名指,喃喃地问:“戒指呢?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戒指?”
叶初晓心中刺痛,猛地甩掉他的手,冷声问:“陆正南,你这样装疯卖傻有意思吗?”
他一惊,这才真正清醒过来,等意识到当前情境,顿时无措,想解释,却又张口结舌。
叶初晓俯视着他,墨黑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暖色,看得他心里发慌,匆忙坐起身欲离开。她却蓦地转身走到桌边去拿了遗落的U盘收好,就那样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笑了笑:“既然你喜欢这儿,就搬回来住吧。”
陆正南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心底深处,却又隐隐有丝期待。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直跌入谷底:“反正再过不久,我就离开这城市了。”
“你要去哪?”他着急地问。
她却没答,径直往门口走。
“初晓。”他冲上去拉住她,将她的身体硬扳过来面对自己,眼神焦灼:“你别走。”
“然后呢?”她挑了挑眉:“留在这栋房子里,等着你和别人结婚后,再偶尔回来临幸我?”
陆正南的手,从她的肩上无力地滑落:“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相反,我应该对你说谢谢,感谢你用云水阁,帮我赢了米粒儿的官司。”叶初晓笑笑:“但使用权还是还给你吧,我本来也用不着。”
说完她便拎着包出门,走到楼梯转角,又回过头来:“不过,既然我答应过,还是会等参加完你的婚礼再走,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发请帖。”
她背影洒脱地离开,没有再看他一眼,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一直到出了云水阁,走上了盘山公路,她的脚步才渐渐缓了下来,望着夜色中,静谧的山峦,咬紧了唇,不许自己的眼中,有丝毫泛潮。
无需脆弱,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就好。
他要结婚,她就去送上祝福,不是宽宏大量,而是就此了结。
回到工作室时,Monica还在,一见她就责怪:“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睡了明早再来,路上多不安全?”
叶初晓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垂下眼睑低声说:“老师,我想好了,跟您回广州。”
Monica一怔,反问:“怎么忽然下了决定?”
“只是觉得,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叶初晓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还带着孩子,只怕给您添麻烦了。”
“这话怎么说的?”Monica瞪了她一眼:“我可喜欢米粒儿着呢,何况我自己孤身过了这么些年,你们去了,我反倒热闹。”
叶初晓感激地又要说“谢谢”,却被Monica止住:“什么也别说了,以后你好好地生活,就算是对我的回报。”
说完她便又埋首设计图中,叶初晓微笑了一下,也放下东西,和她一起研究……
又过了两天,米粒儿学校放寒假了,Monica为了方便她们母女,特意在自己酒店房间的隔壁,也帮她们安排了一间,白天就将米粒儿带到工作室来玩。
米粒儿很听话,见叶初晓和Monica忙,就自己乖乖地在一边游戏或者画画,有时还会给她们端水拿饼干,Monica本来自己也没有孩子,对她更是疼爱。
这个下午,叶初晓去了施工现场,因为不便带米粒儿,只好将她留下来,跟着Monica,却又恰逢方总约了两个朋友,想和Monica见一面,谈谈今后的合作。
再三推辞不掉,Monica干脆带着米粒儿一起赴约,可不曾想,就在包间门口,竟遇上了齐禛。
“叔叔。”米粒儿笑着叫他,他即刻让身边的人先走,过来弯腰抱起她,在她脸上亲了亲:“怎么到这里来了?”
“莫妈妈带我来的。”米粒儿叫不清楚Monica的英文名,所以总是叫她莫妈妈。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Monica,这才自我介绍:“我是初晓的老师。”她看得出来,这个人对米粒儿,有种超乎寻常的亲近。
“我是米粒儿的……”他顿了顿,转头避开米粒儿的目光,声音很低,近乎默语:“……爸爸。”
Monica在那一刻,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场感情纠葛里,只怕其中的当事人,谁都不那么好受。
这时,包间的门打开,方总迎了出来,Monica向米粒儿伸出手:“那我们先进去。”
齐禛却没放:“让我跟她呆会儿行吗,等下我送她回来。”
对方毕竟是孩子的生父,Monica不好直接拒绝,只笑了笑:“还是先告诉初晓一声的好。”
他微怔,随即点头,将电话拨给了叶初晓……
当叶初晓接起,听见竟然是齐禛的声音,直觉想挂掉,他急呼:“等等,我找你真的有事。”
她这才停住,冷冷地问了句:“干什么?”
齐禛便将现在的情形说了一遍,语气里有请求的意味:“我就陪她一会儿,好不好?”
叶初晓不作声。
“真的就一会儿,”齐禛沉叹:“我从来没有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陪过她,哪怕就只陪她到旁边的麦当劳,吃个汉堡喝杯可乐也好,让我陪陪她,我就只是想陪陪她。”
那头沉默许久,终于“嗯”了一声,齐禛惊喜地说谢谢,然后将电话递给Monica确认。
“老师,”叶初晓低低地说:“让他一定要把米粒儿送回来。”
Monica叹息着答应,对齐禛再三嘱咐,这才让他把米粒儿带走。
齐禛抱着米粒儿出了门,指着前面的路口问:“宝宝你看,那边有肯德基,这边有麦当劳,中间的那条路上还有必胜客,你要去哪里?”
米粒儿还真的偏着头迷茫地思考,可爱得让他忍不住亲了又亲。
最终,齐禛帮她选择了必胜客,领着她去取自助沙拉,看着他一层层地将水果垒成高塔,她在旁边开心地跳着拍手:“叔叔你真棒,你最棒。”
以往人生中的任何一次夸赞,都无法和这一次相比,女儿的崇拜,让他心里溢满自豪。
回到座位,他把她抱在膝上,一点点喂她吃饭,听她的童言童语,觉得那样幸福,却又揪心时间流逝得那样快。
一顿饭吃完,也到了送她回去的时候,坐在车上,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米粒儿:“你还想不想继续跟叔叔呆在一起?”
“想啊。”米粒儿笑眼弯弯地点头。
齐禛望着她,心里忽然下了个决定,车头一转……
此时此刻,酒店里的Monica,也越来越着急,都这么久了,孩子还没送回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找了个借口离席,她打电话给叶初晓。
叶初晓一听也急了,赶紧打给齐禛。
可是,关机了。
当听见那个提示音,叶初晓一懵。
不死心地又连续拨了好多次,但仍旧是一样的结果,她的心里越来越慌。
他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把孩子带走了?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她顿时手脚冰凉……
她颤抖着指尖,下意识地想要拨给陆正南,却又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停住,终究还是将电话,打给了陈则。
当陈则听她说了事情的经过,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安慰她:“不会的,判了抚养权归你,他要真这么做了算违法,他不至于不懂这点。”
“那米粒儿到哪去了呢?”叶初晓急得六神无主:“你知不知道齐禛住在哪,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可陈则也为难,自从上次官司过后,齐禛便再不跟他联系,他也登门去找过,可无论怎么按门铃,都没人回应。
但报着一丝希望,他还是回答:“好,我带你去找。”
然而,当他们真的找到了齐禛的住处,门倒是敲开了,出来的却是个陌生人,说之前的住户早已搬走。
叶初晓几乎软倒,脸色已是惨白。
“你别急。”陈则忙扶着她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下:“我这就打电话找人帮你问。”
叶初晓虚弱地说了声谢谢,牙关却止不住地轻颤。
这时Monica也赶过来了,见此情形愧疚不已:“对不起,我真的不该让他带米粒儿走。”
“老师,不怪您。”叶初晓摇头,眼神悔恨至极:“是我当时不该心软,对他那样的人,就一点都不该心软!”
Monica怜惜地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陈则在旁边看着,亦是心情沉重,翻着电话本,找所有跟齐禛认识的人,一个一个打过去询问。
然而,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所有的电话几乎打了个遍,依旧无果。
最后,陈则悄悄望了叶初晓一眼,走远了些,拨给了看似最不可能知道齐禛下落的人——陆正南。
陆正南接到电话时很惊讶:“你怎么会打给我找齐禛?出什么事了?”
陈则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简略讲了一遍,那边的他立刻急了:“怎么会这样,初晓呢,现在初晓在哪?”
陈则报了地址,陆正南只回了一句 “我马上过来”,就挂了电话。
他冲下楼,上了那辆已经很久没开的路虎,一脚踩下油门时,伤处生疼,但他已根本顾不得,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心急如焚,米粒儿是叶初晓的死穴,任何的打击她都能咬牙去扛,唯独这一样不能,他怕她会撑不住……
而就在陆正南赶往这边的时候,一直无望地拨打齐禛手机的叶初晓,忽然欣喜若狂——电话竟接通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止不住地吼出了声:“你把米粒儿带去了哪?”
齐禛在那边沉寂良久,才低沉开口:“护城河边。”
叶初晓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惊问:“你带米粒儿去那儿做什么?”莫不是疯狂地……
他又是沉默了半晌,丢下一句“你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她再拨过去,他已不接。
陈则和Monica随即陪她一起赶往护城河边,却遍寻不着人影,直到最后,才在一个隐蔽的荒滩上,看见了齐禛的车。
叶初晓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河堤,直冲到他的车旁,隔着褐色的车窗,看见他正怀抱米粒儿坐着,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的心恐慌地缩紧,几乎不敢去拉车门,就那么怔怔地站着,直到陈则也追过来,问怎么了,车里的齐禛听到声音,骤然睁开眼睛。
叶初晓这才重重喘出一口气,猛地伸手去开门,却发现里面落了锁,她急得又使劲拍窗,终于,齐禛动了动,将玻璃滑下。
“齐禛你这个……”叶初晓大骂,却看见米粒儿揉了揉眼睛,从齐禛怀里醒来,只能硬生生地忍住,怕惊吓了她。
“妈妈……”米粒儿看见了她,绽开笑容:“你也来陪我放小船的吗?”
叶初晓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座位上,散落着几只彩纸折成的船,脑中绷紧的弦松了些,她勉强微笑:“是啊,妈妈是过来陪你的。”
米粒儿又探头往外望:“咦,陈叔叔和莫妈妈也来了。”
“让他们离开,你单独留下。”一直沉默的齐禛,忽然出声,语气不容拒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