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么?”张亦言望见逐渐清晰的少年纯粹的面孔,他微笑着,像柔风拂面一样的轻柔,“这里人多嘴杂,殿下还是不要这么叫的好。”
高俨的眼角在四周转了转,很多模糊得身影都在很远的方向,他说。“没有人会听到的。”他朝着张亦言又靠近了两步,说。“言哥,这样做真的好么,其实,我并不担心父皇,只是和士开最近实在太猖狂了。”
“殿下不必担心,我们就是要等到他恶贯满盈的时候才好动手。”
“为什么?”
张亦言望着他,嘴角的笑浅浅的扬起,“如若现在就除了他,那些还在暗地里动摇地想成为他的党羽的人,殿下又何从知晓?等到他声势浩大,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崭露头角,对我们就越有利。况且,现在任由着他们,还有另一个原因。”
“你是指我的父皇么?”
张亦言点点头,“现在太上皇身体大不如以前,而且……”他稍有停顿,目光望着高俨安静的面容,并不想说出口,只是看到他坚定如巨岩沉甸的不可动摇,他就看透了他的决心。“你父皇大概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皎洁的月光移在高俨安静的面容上,清冷如捉不住的云雾般泻下来,留下一片的苍白和凄凉。他说。“父皇自从成为皇上,就再也没有笑过,他跟我说过,他贵为皇上,却失去了太多。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女人,失去了最信任的朋友,甚至连真正的自己都已经远离他了。当时,他曾问过我,要不要座上皇位,他还说,也许当我座上皇位,自己就会像他那样,悲痛的活下去。”
“殿下的回答呢?”
“我拒绝了。所以,哥哥当上了皇帝,但是,我却没有想到,和士开居然一直蛊惑着哥哥,以至于他连我这个弟弟都恨。”高俨的声音,听起来就仿佛高悬的清月那样孤傲而落寞。
张亦言叹了一声,说。“也许这些话,臣本不愿说,毕竟这牵扯到殿下所挚爱的人。”他的话有些冷寂。
高俨抬头,看到他沉默的双眼里映出了自己苍白的脸,他勉强撑起一个坚强的笑说,“你说吧。”
“殿下可否想过,太后会如何?他和和士开,毕竟关系不浅。”
高俨低头,眉宇沉思的拢在一起,她咬着嘴角,说。“纵使母亲恨我,我也要怎么做。”
张亦言看到他的坚决再次在他的眼睛里展现出无畏的光泽,张亦言轻轻笑着,弯下了腰身,说。“夜里风凉,殿下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高俨点头答应了一声,月光下两个坚定的身影,恍惚的消失了,只留下风里尚存的温度与气息。
清晨,露水都还没有凝聚,微弱的阳光也还没能从厚重的云层里挣脱出来。子鸢走出帐外,她看到苍茫的荒原的尽头,是冷漠而没有苏醒的气息。
还在沉寂的空气里,子鸢望见一个身影匆匆得打破了这片沉寂,慌忙的呼吸声和盔甲摩擦出刺耳的鸣响,都随着他的脚步没入了旁边的营帐内。
子鸢知道那是高肃的营帐,他的营帐里一直都有微弱的光透出来,不知道他是彻夜未睡,还是在清晨前就醒来了。
过了半响,她听到帐内恍惚传来高肃的声音,然后,匆匆进入帐内的人,又退了出来,却没有走,只是守在门口。
子鸢走进他,发现他脸上抹着一层的青色,就侧头玩味地问他。“被骂了?”
那人转过头,谨慎得回望了眼帐内,点点头,还说。“兄弟,我知道你是大将军身边贴身的人,但是,你还是不要进去罢,将军现在心情很不好啊。”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却在寂静的空气里,分外得清晰。
子鸢望着他笑着,拍着他已经僵硬的肩膀,说。“没事的,你且在这里等着吧。”说罢,她就伸手撩开帐幔,踱身进去了。
在帐内,高肃正坐在案几前,眼低游离着一抹青黑色,而双眉却拢在一起,仿佛是一道耐人寻味的伤疤,惆怅的蔓延在他的脸上。他的双手里是握着一封信,却没有打开来看。他听到子鸢的脚步声,抬起头,蹙起的眉间瞬间融化得淡漠,苦涩的脸有一丝若深若浅的笑容。“这么早,没有睡好么。”
“你不是也怎么早,是一夜没睡?”子鸢又走进了几步,就看到趴在另一个案几上的延宗,他闭着眼睛,明朗的面孔此时是出奇的安静,仿佛是沉睡中的孩子,嘴角浅淡的游离着甘甜的笑意,如同一张美好的梦境在他的脸上张开了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高肃顺着子鸢的目光,眼神也落在安然沉睡的延宗的身上,他暗自苦笑的说。“只要闹不烦,我岂能睡?”说完,他有意反扣下信,走到子鸢的身边,搂住她的腰,嘴唇蹭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昨晚你一个人,还习惯么?”
子鸢“恩”了一声,“还好啊。”
高肃底下眼睛,有一抹失落瞬间占据了所有光泽,脸上的笑容也如同雾气消散,别扭的情绪崭露在逐渐成熟起来的脸上。
子鸢望着他,低声笑着,眼神越过他的手臂,落在了案几上的那封信上。她问。“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只是无关紧要的信罢了。”高肃走回案几前,把信摊开来,子鸢就看到,信的一角上平整的写着“莲夕”的字样。
“就是这样的信,惹你生气了?”
高肃眉宇骤然又恢复了紧蹙的模样,他摇摇头,说。“与内容无关,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只是信的本身。”
子鸢沉默了半刻,也没有想出什么,很不解的问。“这信又有什么问题。”
“也并不全是信的错,也可说是人心吧。”
子鸢听得更加不明白,皱着眉说。“你可不可以让我明白得痛快一点。”
高肃见她着急的模样,强忍着不笑出来,他说。“好,我就痛快得告诉你。这封信是家书,送信的人就在门口,是咱们府上的人,军中很多人都看到。如果我收下了,很大可能会动摇军心。战事紧张,统领的大将军却在这里寄家书?那下面的人会如何?”
子鸢想了想说。“也许会跟着做,也许,会认为大将军没有将心全部放在战事上,影响士气。”
高肃满意的点头。
子鸢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她伸出手,说。“把信给我,我帮你解决。”
高肃的脸上忽然得沉寂了,却没有说什么。
“不相信我么。”子鸢纤细手指扔举在半空中。
“我若不信你,还能相信谁呢?”高肃站起身把信交给了子鸢。
子鸢拿着信,走到帐外,这个时候,天空里已经透出了几缕天光,恍恍惚惚得不太真切。
站在帐外的人,看到子鸢走出来,并手里还拿着那封信,有一丝疑虑,又有一丝惊诧。子鸢走到他面前说。“是谁送来的这封信,就把这封信送怀给谁。而且,你要告诉那个人,这封信并没有送到将军手里,因为将军根本不会收,你要郑重的告诉他,要他不要在送信来了。就算来了也不会再收。听明白了么?”子鸢看着那个人,迷茫的脸上没有任何动静。
他说。“将军……没有看?”
子鸢瞥了他一眼,“废话,若是看了,他能发那么大的脾气么?别问那么多,快去送。”
那人听到子鸢语气颇重,以为她也和自己一般受了训,便也不多说,拿着信就离开了。
匆匆的脚步声,在沉寂的未醒的空气里渐行渐远。
“哥,她果然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延宗沉睡的双眼,清晰得醒过来,仿佛从来都没有迷蒙过。
“我说过,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有时候甚至连男人都比不过他。”高肃深情地看着帐外那个恍惚的身影,安静的微笑。
“如果,他没有如哥期望的那样,你会怎么样?送她回去么?”
“她会跟着来,就不可能轻易得那样回去。如果真是那样,我就算绑也会把她绑回去。”
延宗呵呵笑了几声,说“同享甘的人易找,同患难的人却难寻,哥,延宗还真是羡慕。”延宗刚伸展了身体,子鸢就从外面回来了。
子鸢看着延宗清醒的眉目,一惊道:“醒了?”
延宗懒散的歪歪头,顽劣地说。“你们话那么多,我怎么能不醒呢?是不是?哥?”
子鸢说。“你都听到了?”
延宗点点头,又毫无正经得说。“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不该听的…唔…”他的话才说到一半,高肃就一手捂在他的嘴上,笑容满面的说。“不该听的你就当是在做梦,梦醒了,我们就该出发了。”
延宗呜呜了几声,挣脱了高肃的掌心,说。“知道了,哥,不是大丈夫,不想让我呆着碍事,就不要随便找借口。”说罢,就如同一阵风飘然的消失了身影。
骚动的空气在重归平静之后,高肃走到子鸢的面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说。“离开这么久,我一直在想,我做得一切是否正确,一旦上了战场,我不能确保,我能够保护好你。”
子鸢摇摇头,说。“如果,你是对我好,就让我在你身边,无论何时。”她的话依旧坚定不移,因为,她总是在看到高肃离开的背影时,有一抹悲伤涌动在内心里,然后,她就会想起那个梦境里躺在血泊中安静微笑的高肃,她无法就这么放手。
纵使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改变什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