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时,钟馨又顶着太阳到地里干活去了。地里开满了菜花,金灿灿的,辛勤
的蜜蜂在花丛中飞舞。钟馨高兴极了,她仔细地除草、间苗。
汗水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不一会儿,衣服就被汗水打湿了,她拿起带来的
水瓶,喝了几口水,她高兴地看到,地里的杂草没有了。她摘了些菜花,得意地
挑着担子回来了。在宿舍的楼梯下,一些老师围着钟馨问:“这是你种的吗?”
“是。”
“哎呀,你真能干。”
一个长得眉目清秀、身材苗条、新调来不久的电脑专业课老师——杨老师,惊
叹道:“你怎么去种地了?难道不怕太阳晒?”
“没什么。”钟馨不以为然,“我没那么娇贵。”
“哇!”杨老师赞叹地望着钟馨,“可你怎么晒都不黑,还是那么白嫩,和你一
比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钟馨淡淡地笑了。
据说杨老师是某位副校长的亲戚,她大学刚一毕业就被推荐到学校任教了。虽
然是一名新老师,但她一来到就被委任——当上班主任,每周担任二十四个课时的
教学任务,同时还负责学校电脑室的管理工作。而没有课时任务的钟馨与她站在一
起,心中那种落差是不言而喻的。
马老师夹着讲义夹走过来,他看了看钟馨的担子:“哇,你的菜花是真正的绿色
食品哩。”
钟馨自豪地说:“当然,我全部用绿肥。”
杨老师蹲下身子仔细察看着,试探着问:“那么,你能给我一些菜花吗?我中午
想做菜花汤。”
“你随便拿好了。”钟馨大大方方地拿出一大把递过去,“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我这是真正的绿色食品。”
杨老师由衷地说:“是呀,市场上卖的都是使用化肥种植的,看起来很好看,但
吃起来有一股苦味。”
“所以,你拿去做汤保证好吃。”
“那我再次谢谢你了。”杨老师拿起菜花走了。
钟馨回到房间,她把菜花放在桌子上,这些其貌不扬的菜花,让钟馨有了自豪感:
自己虽然没课上,可自己也没有等着吃闲饭。对,人活着就得自己寻找快乐,自得
其乐也是一种享受。
可是,学校有人开始说起了风凉话,说钟馨白拿工资不上课,整天种菜是不务
正业;还说,学校不让钟馨上课是便宜了她;还有人骂学校不应该让钟馨拿国家的
钱任意妄为。有人见多不怪,说钟馨虽然另类,但责任不在钟馨,要怪就怪领导,
谁让领导不安排钟馨上课呢,再说比起那些上班端着一杯茶、一张报纸打发时间的
公务员,钟馨的表现也许要好一点,毕竟钟馨没有到处嚼舌头、到处扯是非。还能
身体力行地去干一些活,把校园死角的杂草清理干净了,学生不再担心草丛中的毒
蛇,这无意之中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也有一些善良的职工替钟馨担心,担心长此下去,
钟馨会被学校借故下岗。但很快有人反驳这种观点,说因为现在的事业单位还没
有进行改革,按原来的规章制度,除非钟馨犯罪、被判刑,否则学校没有理由让
她下岗。
午饭时间到了,易姬丽端着饭碗来找钟馨,一进门就惊讶地叫起来:“哎呀,这
是你种的?”
“是。”
易姬丽坐在床沿上,一边吃饭,一边感叹道:“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苍天不负有心人,我也不是吃闲饭的人。”
易姬丽不觉笑起来:“你这个人真奇怪,哈,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说话办事
总是与众不同呢?”
“我要的就是与众不同的人生。”钟馨扬了扬眉毛,“我就是我,别人与我有什么
干系?”
“行了,我说不过你。”易姬丽咽下饭菜,“你没去领钱吧。”
“领钱?领什么钱?”钟馨明知故问。
“这个月的劳务费。”易姬丽遗憾地说:“知道谁领得最多吗?贾老师!她比我的
要多一倍多哩。”
现在每到发放劳务费的日子,钟馨就特别敏感,一方面她的劳务费是全校最少
的,另一方面她比任何人都更需要钱。现在除了负担儿子的费用之外,在夜校的费
用也不少。眼看着身边的同事个个都热衷于抢着上课,要不就是搞副业创收,只有
自己毫无作为,每次一想到这里,她总是很难过,可她又不愿意为此放弃得来不易
的自由。庆幸的是,父母和她在一起,每个月父母还有一笔退休金,不然,她肯定
入不敷出了。
易姬丽意味深长地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哟?你家里需要钱,可你,你怎么不争
取多上课呢?”
钟馨倔强地说:“算了吧,我怎么能和你们相比呢?”
“怎么不能?都是你的自尊心作怪,你只要放下架子去向科长说一声,他就会
给你安排课了。”
“不,这不是自尊的问题,问题是我确实不想上课。”钟馨说的是实话,她现在
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尊心问题,她已经尝到没有束缚、自由自在的快乐,她怎么能为
了钱把自己重新装进套子里?其实钟馨也想过为了钱而拼命,只是她的身体已经不
听她的指挥。她暗暗安慰自己:算了,别人吃肉自己就吃青菜,别人买时装自己就
去买打折的衣服,只要能穿暖和就行。
“我太累了,自从上次中风以后,身体一直没有复原,做事情总觉得很累,提
不起精神。”
“种菜就不累了?”
“恰恰相反,种菜是另外一种休息,我喜欢流汗后的感觉,每次到地里劳动流
汗后都感到无比舒服。”
易姬丽嘲讽道:“舒服?人家看到这么大的太阳都害怕,你可倒好,还专门跑到
太阳底下去干活。”
“那是因为我不像你们这么娇贵。”说到这里,钟馨禁不住有了一丝骄傲,她想:
你们确实比我活得滋润,可我拥有的你们也未必有,所以,用不着羡慕你们。钟馨
自豪地说,“能吃苦也是一种本领。”
“不过,难道你就这样继续下去?”易姬丽并不理解钟馨的心情,她只是为钟馨
的经济窘境和目前的处境而焦虑。
“也许吧。”
“你不怕时间长了,学校让你下岗?”
钟馨平静地说:“不知道,哪管得了这么多。我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到什么
山头唱什么歌’。”
“哎呀,你呀。”吃完饭,易姬丽回去了,钟馨却不平静了,易姬丽的话并不是
没有道理,自己这样倔下去是无济于事的。
但一想到上课后要忙碌的样子,钟馨又畏惧了,同时身体上的疲劳让她提不起
一点儿精神,况且此时她对自由的渴望又像火山般地爆发出来了,她找出各种理由
劝自己打消上课的念头。而找出第一条理由就是,虽然没有课上,挣的钱是少了点,
可获得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有得必有失呀,现在自己过得不是很惬意吗?没有
了压力,每天来菜地干活(上班),这不正是自己渴望已久的吗?
但钟馨的自我独立意味着贾老师的胜利,贾老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过硬的本
领,已经重新赢得领导的完全信任。科里所有的教学活动都由她与副科长一起商量
决定。在贾老师看来,能控制科里的工作就意味能重新实施她的报复计划,她要把
曾经在钟馨身上受到的侮辱全部都还给她,不仅如此,钟馨最好能从她的视线里消
失,所以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她要狠狠地报复钟馨,把钟馨完全孤立。过去孤立钟
馨未成是由于条件还不成熟,但现在不同了,所以她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定能
报仇雪恨。
这天钟馨从地里劳动回来时,易姬丽端着饭碗来找她,一进门便用奇怪的眼光
看着钟馨:“哎,你又去干活了?”
“是。”钟馨淡淡地回答。
“哎,你真的打算这样下去了吗?”易姬丽既着急又生气,“你们科里的人都去
别的学校上课了,你难道不知道?”
钟馨心里一沉,手不禁哆嗦了一下,转过身子看了易姬丽一眼,问:“她们到哪
个学校上课了?”
“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就你一个人蒙在鼓里?”易姬丽既难过又生气地瞥了钟馨
一眼:“你还要继续到地里干活吗?啊,你看看,现在可好了,你们科有这么重要的
任务你都不知道。”
原来,由于实行了双证制,开设市场营销专业的职业中学的学生都需要通过营
业员的等级鉴定,而学校内具备营业员技术等级鉴定资格的只有钟馨所在的科室,
所以,这些学校都派人来求救,副科长整天忙着给兄弟学校安排培训的事宜。由于
到兄弟学校上培训课所得的报酬比在本校的要高出一至两倍,很多人想方设法挤进
鉴定所。这些人把科里的工作都给垄断了,而当初为创立鉴定所立下汗马功劳的钟
馨却被弃在一旁。
“可是,”钟馨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无力地说,“我怎么知道?现在我什么都不知
道哩。”
“所以,你哪怕听我一句也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易姬
丽用饭勺指着钟馨的鼻子说,“这次有你的专业啊。”
“那又怎么样?”钟馨面无表情:“现在的课程安排已经不是按专业安排了,这你
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知道是谁接你的课了吗?是程倩。”易姬丽嘲讽道,“她现在可能耐了,
不管什么专业课都上。”
“人家有本事嘛。”
“本事?是啊,她确实有本事。”易姬丽摆摆手,“关键是你们科长不用你,而要
专业不对口的,这分明是剥夺你的上课权利嘛。”
“我知道。”易姬丽的话不仅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钟馨更难受,她埋怨
易姬丽:既然想帮助我就不要说这种话,拜托你不要说了。为了掩饰痛苦,钟馨低
下头摆弄手里的勺子,“没有规定这门课非得我上,科长让谁上就谁上吧,谁让我
不会做人呢。”
易姬丽吼叫起来:“你到底怎么啦?人家已经把你踩在脚下了,你还说什么‘随
便’。”
“我知道你的意思。”钟馨站起来,从电炉上取下饭盒,“那你说该怎么办?”
“该争取的就要争取,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样你要吃亏了。”
易姬丽提醒钟馨再这样下去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后果极其严重。
钟馨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说下去,她给易姬丽倒了一杯水,说:“说说今天晚上去
上课的事吧。”
“我家里有事,今晚我可能不去了,如果你去就帮我签到哦。”
“嗯。”
“今天晚上是什么课?”
“数据库。”钟馨说,“今天是上机实习,不去吃亏了。”
易姬丽摇摇头:“算了,我还是不去,你明天把上机习题拿回来给我,我回学校
再上机练习。”
“好的。”易姬丽吃完饭走了,钟馨把房门反锁上。刚才易姬丽的话让她明白危
机越来越严重了,自己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摆设,学校随时都有可能让她下岗,可
面对如此岌岌可危的险境钟馨却麻木着,她从不关心科里的人做了什么,她想只要
科长不来找她,她就可以暂时逃避现实,也就可以尽情去种她的菜。她异常倔强:
学校既然没有搞聘任制,就不会有下岗的危险,既然如此,那就别管它,再等等,
即使学校实行改革,自己也有信心去竞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