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如何回复他？”肖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

梓瞳亦笑，却是冷嘲似的，“从小到大，他总是以着父亲的名义，以着为我好的名义，来规劝我，我身边的人，总是会被他特殊关照过，我总不是个好孩子，这几年，他这种兴趣已经淡了许多，没想到，他现在又来关注我了……”

“梓瞳……”肖昆系好了领带，又套上外衣，他对着梓瞳说：“他对你的好，应该是真心的，别老是排斥他，毕竟，他是你爸爸……”

“你不知道……”梓瞳说道。

肖昆走过来，捏着她的手，半蹲在她的面前：“我知道，其实我们的命运轨迹是有一点相同的，我也曾厌恶我的父亲，也曾，力图摆脱他的控制或者是照顾。因为我们的偏执，我们总是会付出些代价，但同时，我们何尝不曾伤害了他们。”

“你别试图说服我……”梓瞳说道。

“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也许我们不一定都是对的，而他们，也不见得都是错的，是不是？最基本的，他是以爱你为前提的，你是他的女儿，他看到我们在一起，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要我来毒害你……”肖昆说道，梓瞳笑，捏上他的腮：“你已经毒害我了……”

“别闹……”肖昆皱眉，然后低声说道：“我在说正经的……”

梓瞳别开脸，不对上他的眼睛，肖昆也不管她的生气，接着说下去：“我只是不想，你来后悔，其实，我们拒绝他们的同时，也是在折磨自己的心，我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样，子欲孝而亲不在。我现在一直后悔……”肖昆顿了下：“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我爱他，还有，我后悔最后一次，都没有告诉他，我并不怪他了……”

肖昆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走出来，他与父亲最后一次讲话。

“这是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我的身上，为什么，他们要杀死她，杀死明珠，她根本是个局外人，她那么善良，那么无辜，为什么，他们杀的人，不是我，不是我……”肖昆说道，祁叔拽着他，他的双眼突出，布满血丝，几日的不眠不食，人瘦得脱相，崔明珠死了后，下葬后，他开始折磨自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肖朗看着自己的儿子，亦痛心疾首的说道：“那么你想怎样，要不要我来给她陪葬，要不要让他们再来一次，是我死了，你才能原谅我！”

大门被推开，父亲第一次，发那样的大的火，片刻之后，车子已经开出去了。

肖昆还在气愤中，甩开祁叔，一个人刚要走，就昏倒了。

那就是他们父子的最后一次见面，几天后，他看到已经是父亲的尸体，肖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对父亲最后的刻薄，而且，因为父亲的离世，他永远无法道谦，永远无法对父亲说一句他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的厌恶他，更不可能去恨他。

甚至下意识的认为，是自己的责难，自己的怨愤，才会有父亲的噩耗。

现在想来，也会后悔，想及父亲在去世时，还会记念自己，记念自己对他的恨意，二十六年，倒是有一半的时间，自己都是在与他对抗着，剩下的一半，也在读书与逃避中，现在想来，如何不后悔。

梓瞳一点也听不进去，至少现在，她还听不进去，她知道自己虽然去掉了姓氏，虽然从不回许家，从来不认许天章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自己的血管里流的是许天章的血，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不会抹杀掉，甚至，在他一次次被自己恶意的冷嘲热讽中，仍一次次的找自己，甚至，派不同的人，来游说自己，她连骂都嫌着力气一点点的在减弱了。

但她不能原谅，至少现在还不能，妈妈死时的样子，还深深的记在脑海里，而且，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那样的风光，她永远无法忍受父亲身边的女人如衣服一样常换常新，她永远无法原谅妈妈的死，以此来责罚自己，不要自己接受父亲的道歉，因为，妈妈已经死了，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已经铸成，断难更改。

“梓瞳，我们应该勇敢，应该记得，但有些事，应该忘却，恨固然支撑我们的信念，但宽恕会让我们更好过一些，不是吗？梓瞳，别那样偏执了，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有时间来等我们慢慢的转变，慢慢的想，知道吗？”肖昆说，他站起身来，把梓瞳的头按在怀里，轻轻的抚过她的短发：“我知道，你心里很累，很苦，有些东西，适当的时候，就要放下的……”

放下，放下……

谁都说放下，可是，岂知放下并不是那样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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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更衣室里出来，肖昆与梓瞳各走各的，肖昆晚上还有个晚宴要参加，而梓瞳是要去与霍明晰吃饭的。

梓瞳当然对肖昆说了，晚上约她的人是霍明晰，肖昆也不便说些什么，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尤其是两个人第一次结识时的那一眼，让肖昆一直耿耿。

但他自己也说了，有些事就要放下，所以，心里再不快，也要做出无谓的样子来。

至于梓瞳，她一直把明霍明晰当做弟弟一样，虽然看到那张类似的脸，还会有些心疼的感觉，但她知道，随着肖昆的来到，关于记载着霍明哲的那一页，就应该翻过去了的。

梓瞳找到霍明晰时，他已经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几个大学生正等着大赛主办方的车来接，梓瞳过去，向着霍明晰摆摆手，他便跑过来了。

“和我们单位的车走吧！”梓瞳笑着说。

霍明晰看了看时间，就点点头，跑回去和同学说了声，就和梓瞳上了电视台的采访车。

车上，实习记者苗苗对霍明晰表达了足够的热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不时的回头来对着霍明晰说话，害得梓瞳受了赵小赦的不少埋怨的眼神。

梓瞳笑着听着霍明晰温和的声音，她想不到，霍明晰还会这么的受欢迎，刚刚在他的同学那里，她叫他出来，就被那些女生差点用眼神射穿。

车在时入市区后，梓瞳建议到锦大的附近找个地方吃饭就行，很快的，他们在一家中餐馆停下来。

“就这里吧！”梓瞳跳下车，等着霍明晰同苗苗与赵小赦道别。

车子走后，他们走进餐馆里，生意不错，霍明晰请梓瞳点菜，梓瞳也不推托，看着菜单点了四样菜，一荤一素，一汤一凉拌，梓瞳看着四周，还蛮干净的，人也多，够人气，她不想干巴巴的面对着霍明晰，怎么说，心里不能没有一点的介意的。

她怕只两个人，怕说些过于沉重话题。

霍明晰是个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男生，干净而单纯，因穿着一身运动衣，而显得更加的学生气实足。

饭吃过了一半，霍明晰突然说道：“梓瞳姐，昨天我给赵宇哥打过电话……”

梓瞳愣了下，至从赵宇与自己谈过一场话后，两个人还没有通过话，面更是没有见过。

“他最近很忙吧，嫂子就要生了吧？”梓瞳说道。

“是，他最近有什么联合打击之类的，我也听不懂，好像是省内几个市都在联合工作，打黑……”霍明晰说道，他清楚的看到梓瞳的手顿了下。

“是吗？他和你还说，我们两个见面，他倒不怎么说他的工作……”梓瞳笑道，脸上有着些敷衍之色。

霍明晰顿了顿，“梓瞳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是赵宇让你来当说客的吗？”梓瞳脸上沉了沉，抿抿嘴，筷子在盘子里狠狠点了点。

霍明晰看出梓瞳的不满，但他还是说下去：“没有，赵宇哥倒没有说什么，但我听到他说了

肖昆的背景，梓瞳姐姐，我只是有点好奇，肖昆，他真的是黑社会的？”

梓瞳说：“如果是的话，你想和我说什么？”她放下筷子：“也想来劝我吗？”

霍明晰放下手，说道：“我知道劝不了梓瞳姐，我也没有资格就这件事说什么，其实，是梓瞳姐一向来帮助我，不论在生活上，还是精神上，虽然我们联系很少，但你一直告诉我，要好好的学习，好好的做人，不给我的哥哥丢脸，这样的梓瞳姐，我相信她会有正确的人生，这……，不会需要我的劝说什么的，不是吗？”

梓瞳抬头，霍明晰轻笑，二十二岁的男子，年轻得让人嫉妒，温和而理智，脸颊上没有他哥哥的沧桑与正义凛然，而是多了些儒生之气。

一直当他是个男孩子，现在才发觉，他已经长大了，说话，也知道如何的周旋了。

梓瞳愣了下，霍明晰的眼睛是坚定的，头一次，对自己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羞涩，“梓瞳姐，我知道你的个性，你总是认定了一件事，便不会回头，就像当年对哥哥，我们都说了，不用你来负担什么，可是，你还是付出了那么多，这些年来，你的付出，我一直铭记在心，我只想有一天，能回报姐姐，或者说，我希望姐姐会幸福，会有快乐……”

梓瞳别开脸，心上纠成一团，这些年来隐忍与坚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坚持下来，只是每当累了，倦了时，都会想起霍明哲来，想起他说过的，他们的未来。他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他的未来规划得很实际，他从没有忘记过他的那个家，妈妈奶奶，弟弟，那是他的全部，就算是有了自己，他也不会说些甜言蜜语的话，他还是会把家放在第一位的，梓瞳却从没有在这方面怨过他，觉得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当他不在时，她一身一肩挑起这个家来，也是认为是天经地义的。

“梓瞳姐，我不去讲大道理，我只想对你说，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这些年来，你太苦了，只是，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我只不想，梓瞳姐再有一点的痛苦，我想，哥哥一定也会如此，只想你有一个好的归宿，而不想你再受一点苦！”霍明晰说道。

梓瞳闭上眼睛，忍了心头的一阵涌动，唇抖着，半晌才睁开眼，“明晰，你还是小孩子，所以，你不懂，爱上一个人，就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霍明晰的脸，太像他的哥哥了，尤其是，他还正处在他们当年，认识的那个年轻时间里，就如梓瞳初见霍明哲时，歪过头去，在一排排的同学身体的缝隙中，他看到那个被同学们称赞的酷教官，而当时的霍明哲，对着自己，就是一种警告的神色。

不行，梓瞳不能再看霍明晰的脸，她生生的别过脸，看着窗外，华灯初上，行人渐多，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方向，有他们所追寻的幸福，为什么，她不能。

为什么，每次爱，她想要不遗余力，却总是有人会告诉她，种种的不妥。

霍明晰看着梓瞳倔强的脸，与她隐忍而不流出泪的眼睛，清澈的眼底，映过窗外的灯光，流动的光华，他的心一紧，梓瞳整个人都似在竭力控制着，甚至连她的手，都用力的曲着，关节已经泛白，手里抓着的汤匙落在碟子上，发出细微的，清脆的响声。

她却不觉不察，只别着脸，脖颈上青色的血管，隐隐看得见，霍明晰心疼了，他恨自己要说出这些话，梓瞳说得不错，是赵宇让他来当说客的，赵宇说，兴许梓瞳看在哥哥的份上，会有所醒悟，可是，她是那样的倔强，倔强得有些哀怨，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梓瞳姐，那个梓瞳姐雷厉风行，信誓旦旦，没有她承担不了的事情。

而现在的梓瞳姐，却是脆弱的，明明知道错却还执着的梓瞳姐，有着她一向的果敢，一向的坚定，只是，她强忍在眼中的泪，是不是也证明，她在徘徊，她有犹豫。

心疼她，霍明晰伸出手，压住梓瞳发抖的手，汤匙与碟子相撞的声音不再有了。

“梓瞳姐，不论你做什么，我想，哥哥他总会保佑你的……”霍明晰说道，捏紧了他的手底，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握一个女人的手。

发于情，止于礼，他对自己说，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安抚梓瞳姐的心。

但手却被梓瞳甩开了，猛的梓瞳站起身来：“不要再对我提你的哥哥，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告诉我，这样做不对，知不知道，和你哥哥当时，也有人告诉我不行，就算是他自己，也说不可以，为什么，你们总是告诉我，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告诉赵宇，他一天不抓了肖昆进去，我就和他在一起一天，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会后悔的……”

梓瞳不知道为什么，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霍明晰的脸色骤变，他还是个涉世不深的男孩子，脸皮薄，有人向着这里看过来，他手足无措，随着站起来，“梓瞳姐，对不起，我……”

“没关系，明晰，你应该知道，因为你的哥哥，我把自己困得这么久，这么紧，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说，坚强一点，坚强一点，明哲在看着我，他不要我倒下，不要我学坏，虽然他不在了，可是，他一直生活在我的生活里，在我的心里……”扪着心口，梓瞳的声音压得极底，那些话倒不像是从她的嘴里，而是从心里滴出的，她的血泪。

“我以为，我再不会活过来，我是陪着他一起死去的，三年了，我无时不处在煎熬中，为什么，老天这样的对我，是不是我是一个不详的人，或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事，所以，老天来惩罚我，我注定得不到幸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你是不会明白的……”梓瞳说完，向后退了一步：“明晰，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想赌一次，到底，幸福离我有多远，我只想，认真的爱过一回，活过一回，这有错吗？”梓瞳说完，转身走开。

正是晚餐时间，饭馆里人满为患，梓瞳走得急，撞了好几个人，她在他们的惊讶与漫骂中，匆忙的走过去。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刚刚心痛之中，她像只无头的苍蝇，穿过几条街几条巷子，开始还听到霍明晰在身后喊她，后来，也被她甩开了。

夜里冷，风从单薄的衣服里吹进来。

她抱紧双肩，打了肖昆的电话，那边是占线的声音。

走了很久，她抬头，一间深咖啡色的迪巴出现在眼前。

她走进去，像是寻找暖意的昆虫，只向往着光，里面的人们声嘶力竭的唱着跳着。

被几个男人搭讪，她也没有理，走到最里面，向着酒保要了杯酒，酒保竟是认得的，“你以前在？”梓瞳笑道。

“许梓瞳，是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他倒先认出了梓瞳，还说了她原来的名字，她恍然，也许是自己年少荒唐时认识的故交。

“还是老样子吧，诺，我给你调好了……”酒保递过来一杯酒来，“算我请你的吧，过得好吗？方少也很久没有见过了，那家伙，看报上说，要结婚了，好像，……哎呀，就是明天吧……”他倒记性好，还擅谈。

梓瞳笑着喝酒，有人来搭讪，都被这个故人挡开了。

一杯，又一杯，梓瞳好久没有这样的喝过酒了，晕晕的，头不再想，心里方好受了些。

最后，她只感觉身边的人换了好多，有个人在拍自己的脸，叫着她的名字：“许梓瞳，许梓瞳……”

她摇摇头，光影中，有人走过自己的身边。

熟悉的背影，仿佛击中她的心脏般，霍明晰？她摇摇头，不，不是，明晰没有他的魁梧。

这样一想，她猛的打个冷战，不会的，她努力的睁开眼，可是，眼前无数的人影闪过，音乐，笑声，叫声，却没有刚刚那个人，她推开人们，咧咧呛呛的向前走。

明哲，明哲，是你吗？你也来怨我，也来警告我，是吗？

走出迪吧，冷风一吹，她的头更疼了，身子凉，抱紧了双肩，只走了几步，不胜酒力的她，就晕在了大街上。

不一时，一辆车开过来，黑色的面包车，有人喊停了车，车门拉开，下来一条腿，支在地面上，似要走下来。

停了很久，身后有人叫他：“浩哥？”似在请示他，也有人发现街上倒着的梓瞳，提醒道：“浩哥，有个女人？”

但那条腿却收回去，车门关上，“走！”那个被唤作浩哥的人命令着。

车子悄然开走，就如它突然出现一样。

梓瞳感觉浑身酸痛，好久，才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夜已经深了，有三三两两的人从身边过时，都对她指指点点着，却不敢过来，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女人，深夜躺到地上是怎么回事？

冷漠的人，慢慢的走近，又走远，梓瞳捂着嘴，压下想要吐出来的东西。

她感觉冷，看一眼四周，才惊愕，自己怎么躺在这里，好半天，她摸着自己的衣服口袋。

电话竟不见了，不知道是丢在了迪吧里，还是刚刚走出来时，掉到了哪里？

她慢慢的坐到马路边上，风吹过脚下的落叶。

原谅吗？放下吗？那么，他们要不要原谅她，放下她，让她再任性的活一回。

好久，她抬头，看到对面的路边，有个IC电话亭，她慢慢走过去，摸遍了所有的口袋，才发现，自己原来不光丢了手机，还有钱包。

轻轻笑，好像从没有这样的狼狈过，她慢慢的靠着电话亭的柱子坐下去。

这里很偏避，好久才过一辆车，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肩，好像，她已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淡淡的月牙仿佛是一只眼，嘲讽着她的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有车路过，有人声急切，有人跑过来，脚步凌乱。

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并不敢碰自己，却仔细凑过脸来辩认。

“是吗？”

“是，好像就是，快给森哥打电话！”

乱乱的，听到他们说，什么梓小姐，什么老大的。

再过十余分钟，又有一辆车驶来。

车还不及停稳，从车上就跳下一个人来。

几步走到梓瞳的身边，急切的抱起她来：“梓瞳，梓瞳，你怎么了？”

梓瞳睁开眼睛，轻笑笑：“肖昆，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找到我啦？”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找了你一个晚上……”肖昆说道，抱住她，向着车上走。

梓瞳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肖昆，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爱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