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最外的那道门未关,或许是众人早已忘记了它的存在。
时间像是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封蜜的耳边不断充斥着各种嘈杂惊慌错乱的声音,脚步声人声机械的声音,犹如一场兵荒马乱。
“蜜蜜,小乖,你别吓我……”
霍行衍担忧的脸无限放大在眼前,恍惚中变成两张脸,两张脸又奇迹般的重合在一起,那声音那么近又仿佛那么远,像来自天际。
她浑身无力的软靠在霍行衍怀里,耳边轰隆隆的响起无数道雷,又像无数马蹄声轰轰而过,直将她的耳膜炸穿。
“院长,产妇的情况危急,血一直流怎么都止不住!”
“马上联系马专家,他是在妇产科有着三十五年经验的医生,去年就救活过一个类似病例的产妇。告诉他,务必将人救活!”
“产妇的血液是A型血……”
“不好,产妇的生命迹象开始逐渐降低,有休克的危险!”
“不行,产妇的呼吸衰弱,必须尽快抢救,不然时间拖得越长对她越不利!”
“天哪!血流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了,我真不敢相信,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流出那么多血!”
“如果这样下去,可能会产生两种最坏的结果!这在我经手的病例中以前也有过。”
……
“最坏的结果就是死亡,还有一种,可能这位夫人从此再也没办法怀孕!”
……
“唰——”
手术室门口最外那道电子门快速合上,将那些声音阻挡在后,冰冷的电子门铁色的色彩,冷酷的仿佛像是这个残酷的世界,没有感情可言。
从此再也没办法怀孕……
从此再也没办法怀孕……
从此再也没办法怀孕……
‘咚——’封蜜听见心脏被狠狠敲击的声音,像是有一把锤子,在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的敲着她的心脏,然后渐渐抽痛,疼痛蔓延周身,随着心脏爆开的声音,她看见那漫天的血雾在她的世界上空飘荡,然后汇成那样惊心动魄的色彩。
“小乖,你跟我说话好不好,你别吓我——”
封蜜抬起头,涣散的瞳孔慢慢紧缩,直到焦点渐渐由那片红的可怕的血雾变成眼前那冰冷的电子门。
然后,她看见一个身穿白袍的人站在封华年的跟前,他的一手握着一支笔,而另一只手上则是——
封蜜的瞳孔猛然圆睁,她用力抓住霍行衍的衣袖,轻轻的抽泣,一手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
“封先生,贵夫人的情况很不容乐观,如果可以,请您尽快做决定!”
依然是原先那个主任,从专家接手后他就做了助手,而此刻,他的面容很是严肃,虽然口吻依然带着尊敬,话语却不容置喙,想来是里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封华年没有开口,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从陆敏秋出事到此刻,他身上原本的意气风发尽数不见,只剩颓丧苦痛。
而此刻,他面色青白的盯着那主任手上的手术同意书,那精眸里射出的憎痛锐光,让人不敢直视。
他几乎是手指颤抖的接过那份手术同意书,然后颤抖着手死死阅读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那不断抖动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激动的情绪跟痛苦的心情。
那主任也是经院长提醒才认出眼前这个神情颓丧的男人,B市八大家族末尾的掌门人,封氏集团的董事长,他恍然想起在某次财经频道中见过这位,彼时他意气风发的讲述着他的商业帝国,那时俨然是B市明星企业家的做派,他想,如果不是这次,恐怕他还没能得见这位企业家的尊容。
可纵使他在商界无往不利,面对里面还在等着手术抢救的妻子,他同样有一个凡人的无可奈何。
钱是一样无所不能的东西,可往往在生命面前,它依然束手无策。
“抱歉,我能体会作为家属此刻的心情。因为作为医生,即使我们看多了太多的生死,可往往对于我们无法挽救的病人,我们同样也会难过。”
“尊夫人在送来之前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有小产的迹象,而在生产时也有一次休克了过去,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母爱支撑着她,恐怕她根本没办法成功生下这个孩子。”
“能够生下这个孩子,已经是万幸……”
“你给我闭嘴!”封华年忽然情绪激动的上前抓住主任的衣领,双手用力的将他提了起来,那狰狞血红的面目,显示了他已然在失控边缘。
“孩子!我要!人!我也要!”
“什么叫做她以后都不会怀孕,我要你救活她,我不听这些废话!”
“封先生,您别激动,我们好好说——”那主任被迫被封华年拎着衣领提起,早已因为缺氧而变得面红耳赤。
旁边护士站的护士跟护工们看到这种情况,也纷纷上前劝阻。
“先生,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对啊,有话好好说……”
……
可无论众人如何劝阻,封华年都如同魔怔了一般,死死抓着那主任的衣领不松手,最后连院长都闻讯而来一道劝阻,可众人劝了半天,都没有什么效果。
封华年依旧死死抓着那主任的衣领,仿佛那主任如果不说救活陆敏秋的话语就不肯放过他,而随着事态的僵持,那主任虽然惦着脚尖努力将封华年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却依然因为缺氧胸闷而脸越来越涨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过去。
饶是如此,他依然涨红着脸努力从喉咙口挤出不成句的语句来,“请您……尽快做、做……决定,如果继续……继续拖下去去……”
“是啊封先生,请您尽快做决定,如果您再不做决定,恐怕令夫人不仅仅是以后不能怀孕了,您可能会害了她的性命啊——”
院长在了解手术始末后也跟着相劝,他们已经僵持了快有五分钟,要知道对于里面正在动手术的陆敏秋来说,几秒的流逝都有可能对她的生命安全造成危险,而这个责任,相信没有谁负责起!
害了她的性命!
许是这句话点到了封华年的痛穴,他手上的力道忽然一松,而霍行衍也借机将那主任从封华年的手里解脱了出来。
捡起掉落在地的那份手术同意书,霍行衍将它交到了封华年的手里。
没有说话,霍行衍静静站到一边,拥着仍在轻轻抽泣的封蜜,不发一言。
如果说这里封华年最恨的是谁,那么恐怕就是他跟封蜜了,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封先生,请您尽快做决定!”那主任在摸了摸脖子确认无碍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艰难说道。
说完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话,就连那院长跟旁边的护士们都没劝,因为封华年此刻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签下这份同意书,从而挽救陆敏秋的性命。
可他一旦签下这份同意书,也就表示陆敏秋从今往后将终身不孕。
一个女人被判终生不孕,恐怕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即使她已经是高龄产妇。
捏着那只已然汗湿的笔,封华年想努力看清那上面的每个字,却发现是那样的费劲,好像眼睛被糊住了,导致他认不清那上边的字。
握着笔,他在那空白的地方颤抖着手努力想签下去,却发现浑身的力气仿佛丧失,导致他连签个字都那么困难。
他想起往日的画面,再想到陆敏秋此刻躺在手术床上危在旦夕的场景,一滴浊泪终究是从眼眶里氤氲成珠,掉在了手术同意书签名的空白地方。
封华年死死捏着笔,一笔一颤抖的落下了自己的大名,那样丑陋的不再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这一生签过大大小小多多少少份商业文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签名需要判他的妻子死刑。这是多么残酷,又是何等讽刺?
等签完名,封华年早已失却一身气力。
那主任从他手里抽过手术同意书,说了句“封先生,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尽力!”
手术门再度合上,而封华年只是站在原地,那般颓丧苍老的模样让人倍感心酸。
像是魔怔般的望着手术室那扇电子门,封华年脸上的神情很是怪异,时而摇头叹息着什么,时而又忍不住笑哼了出来。
怔怔的望着那电子门,他忽然痛苦的阖上眼,喃喃着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敏秋,我对不起你啊……”
那略微低沉的痛苦的嗓音,沙哑的恍如这冬季冷风里的呢喃,这一刻在封华年的身上,只有悲凉那两个字。
“父亲……”封蜜依偎在霍行衍的怀里,从始至终见证着这件事的她痛苦的不能自己,特别是当看到封华年流泪的那刻,她更是被深深的震撼了。
从小到大,在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即使不那么高大,他依然像颗参天大树般,笼罩着她的世界。
他对自己不是火爆相向就是厉声呵斥,对于下属也是毫不留情的批评,所以封蜜从未想过,那样坚强的犹如巨人的封华年,居然也会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