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线干净清明,却又无端多了一丝沙哑沉稳,睨着那办公桌后一身西服的男人,明眸内闪过一丝恍惚跟复杂,“五年过去,你变了……”
从办公桌后起身而出,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霍行衍却像是走了许久。
“是吧?”
相对而站,本该有许多话想问,最终却只汇成了那一句,“欢迎你回来,悠然!”
垂眸盯着眼前伸出的那只宽大手掌,温暖有力,骨节分明,曾在那一段青葱岁月里,携手走过许多时光。
而如今,华悠然苦笑,并未伸手,只是抬眸凝着眼前这张英俊不凡的面孔,褪去了青涩,变得成熟而稳重。
“可惜,你似乎并不是很想见到我!”
未等他反驳,她已然继续说道:“你一定很懊恼,我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
“可,”她顿了下,“既然你不来找我,只能由我来见你了!”
上前一步,她贴向他,与他之间只隔出一个拳头的距离,华悠然呼吸如兰,袅袅喷在他的面侧,“阿衍,我活着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她的面孔倒影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偏中性的面目,浓眉大眼,一弯薄唇却绯红似血。
眸里浮起一丝惊讶,霍行衍倒退了一步,与她隔出些许距离。
“悠然?”眉宇微拧,他紧了紧贴放在裤腿边的手指,只觉有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浮上。
像是一根丝,在他的心头缠缠绕绕,最后勒出血来。
“原来,你真的不是很想见到我!”
华悠然垂下眸去,过长的刘海从她脸颊滑下,遮住了她眼眸里的情绪,只余那一弯唇,在视线里抿出苦涩的弧度。
“从我发现我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支撑我活下来的动力,就是你!”
“……”这样**裸的表白,不加一丝掩饰,却让霍行衍的深眸更加暗沉,贴放在裤腿边的手掌紧攥成拳。
从华悠然忽然出现在这里的这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忍耐,克制!
“你不会知道,我经历了多少,才能站在这里……”
说这句话时,她的身躯在隐隐发颤,甚至连说话时都带了一丝颤音,可想而知,这个过程有多可怕。
“见到你,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每一次,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一遍遍的告诉我自己……”
“悠然……”
抬眸,凝着面前神色痛苦的男人,华悠然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住他胸前的衣角,“阿衍,你不会清楚,我经历了多少,才能活着站在你的面前,才能将这些话,说给你听!”
霍行衍有洁癖,华悠然自然清楚。
见他不排斥,她大着胆子上前,拥住了他精瘦的腰部。
敏感的察觉到后者的身躯一僵,似要逃避,华悠然忽而抓紧了他的西装下摆,哭诉出声道:“阿衍,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你,我本来不应该承受这些痛苦的,不是么!?”
她的音质清亮,些微带着丝沙哑,如同石粒磨在干燥地面上的声音。
正因如此,那哭诉的声量,才如同滚石入耳般,丝丝入扣,声声回想。
荡在这一片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宽大的办公桌前,地面上,身影成双,暖阳折射而入,斑斑驳驳的光点,似是这人间的灿烂繁华。
她抓紧他的西装下摆,纤长的漂亮指甲透过薄衬衫,刺入他的皮肤之中,有些疼,却比不上这一句,让人疼入心扉,然后变成,那穿肠入骨的毒药。
霍行衍的身躯蓦然僵直,那样矜贵沉冽的一个男子,脸上竟有那般挣扎痛苦的表情。
他恍然想起当年,那一刻,她突然扑来,那一枚子弹,直直穿入她单薄的胸膛,她身上留出的血,染湿了他的军装。
他颤抖的拥着她逐渐冰冷的身躯,多么希望,死去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啊!
似是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华悠然的面色苍白下来,语无伦次的道歉,“对不起,阿衍,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只是,你不愿意见到我,这真的很让我伤心!”
她用力的拽紧他的西装下摆,那长指甲便更深的刺入他的皮肤里。
五官组织,痛的发麻,痛的浑身震颤。
丰唇颤抖着,霍行衍低低出口,“……你没说错,如果没有你,死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我才对!”
“不,阿衍——”
华悠然哭泣道:“我宁可死去的那个人是我,也不愿意你受到一点点伤!”
“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了解么!?”
“悠然……”痛苦的阖上眼,霍行衍僵直着身躯,任由后者那冰凉的眼泪,淌湿了他的衣襟,滴入那受伤未愈的伤口里。
“你不会清楚,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那一刻,我有多么欣喜,因为——”
他终于不用在漫长无人的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那样一张脸,浑身是血,对他控斥。
而现今,她活着,那样他的愧疚也能少些,而今后,他也会努力的去补偿她,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方式。
“……”
从后者胸膛里抬起头来,华悠然惊愕的睨着面前这张脸,她的手脚发抖,甚至连说话也不连贯。
“阿衍,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开眼来,霍行衍垂眸凝着后者,似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悠然,不管如何,从今以后我会尽我能力,尽量补偿你!”
“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够为你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他的神情很是严肃,除却那适才痛苦的表情,深邃的眸里沉如冰海,证明,他不是玩笑。
“哈?”
华悠然嗤笑出声,眸里全是不可置信,“这算什么?你想补偿我?因为我为你挡过子弹?所以你现在是想补偿我么?”
她越问越是大声,那蓦然提高的声量,显示了她的怒气不小。
似乎是霍行衍的话语,戳到了她内心深处的痛点,她忽然烦躁的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一手用力的抓着头发,一手死死的紧握成拳掐着手心处。
英气的中性面孔上满是暴躁,甚至于那弯红唇紧抿在一处,连眉心都拢成一座小山,她不断的碎碎念着,情绪暴躁到了极点。
“霍行衍,我差点为你失去性命,差点丢了我最宝贵的一条命,失去了我人生中最为珍贵的东西,甚至我失去了一切!就为了得到你这一句,你要对我做些补偿,因为我曾经差点为你死了吗!?”
那清脆的短靴跟声,清晰的敲击在地板上,声声入耳,如同许多鼓点敲击在鼓面上一般。
“悠然……”霍行衍惊讶的睨着她此刻的行为,犹豫的喊了一声。
“霍行衍,你以为我华悠然是什么!?我为你失去了一切,你就单单只是一句补偿,就可以弥补我这些年受过的伤害吗!?”
她的口中不断碎碎念着,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句话语,甚至于她在办公室内走动徘徊的速率更快。
蓦然,她顿下脚步,一手还扣在那黑发里,抬起头来,她目光凶狠的盯着霍行衍,从牙缝中咬出一句,“我告诉你,霍行衍,你做梦!”
那张中性的面孔此刻已然抽搐的厉害,甚至于她黑色的瞳孔中,涌动着一股怒火,那样狰狞的表情,让霍行衍蓦然一惊,心中似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悠然,”为了平复她的情绪,霍行衍只能出声安抚,“好好,我什么都不说,我再也不说这个了!”
“你别激动——”
在他的连番安抚之下,华悠然的情绪这才缓缓转安,黑瞳里的怒气退散。
等反应过来她刚才做了些什么,华悠然已然手足无措,“对不起,阿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她说到最后,已然双手蒙面,嘤嘤的哭诉起来,“我太害怕失去你了,阿衍!”
“悠然……”霍行衍的口中溢出一声叹息,凝着华悠然,他的黑眸格外深谙。
“阿衍——”
抽抽噎噎的一顿哭诉完,华悠然坐在一侧沙发里,用纸巾拭了下眼泪。
霍行衍就站在她的边上,手里端着一杯白开水。
两人之间,久久静默不语。
片刻过后,华悠然伸手接过霍行衍手中的水杯,接过时,她不小心碰上了他的手指。
指尖蓦然一僵,霍行衍抽回手,却只听见底下清亮中含着沙哑的声音,“知道,我为何要匆匆赶来见你吗?”
“你一定觉得好笑,因为我们的见面,居然会是这样!”
似有一声嘲讽的低笑,从她的口中溢出。
这时的华悠然,才算是恢复了适才的正常。
“……”霍行衍不语。
“你还记得,当时,我快要不行了,那一刻,你对我说过的话么?”
心脏忽然一紧,霍行衍低眸的同时,却与华悠然那灼灼的眸光对上。
那菲薄的红唇中,勾出一句浅浅的话,却像是一个炸雷,炸开在这空气中。
“我说如果我没死,你会不会娶我?”
“阿衍,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承诺么?”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我只需要你履行,你当初对我许下的承诺!”
似有一道闪电,从他的天空滑过,霍行衍的身形一僵,已然不知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