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想分家,萧南早就知道,她老人家还曾经半玩笑的提出来一次,但当时被本家拍了回来。
原因很简单,崔家的祖训有云:缌麻之内,须同饮一室。
而崔家,自老相公算起,到最小的一代,才刚满四世,还达不到崔氏分家的要求。
如今,老夫人已经去了,为何又特特的提了出来?
萧南可不认为王氏是个闲得无聊、随意八卦的无知妇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定是此事有七八分的准头儿。
微微蹙了蹙眉,萧南故作惊讶的说道:“竟有此事,我都不曾听阿婆提起过。不过,分了也好,树大分枝,咱们家早就分了堂口,各家也都有自己的院落,就连用膳也不再一处……其实已经跟分家没什么区别。”
萧南还有句话没有明说,那就是各房都有自己的私产。不过是畏惧‘父母在,无私财’的规定,转记在自家娘子名下罢了。
早在当日几方人马争夺辰光院的时候,萧南就察觉到了,崔家的小辈们开始有了私心,尤其是庶子们,他们并不关心家族如何,只在乎自己能分得的利益。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强行把大家聚拢在一起,也只是貌合心离。
还不如趁着摩擦没有升级为矛盾冲突,众兄弟彼此感情还好,早早的分家。
尤其崔家还有外面打进来的‘奸细’——崔清一家。
那日老夫人决定分宗,第一个跑去三戟崔家报信的就是崔清,这一点崔家各房的主人都知道,只瞒着合浦院一个罢了。
有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老夫人想分家的愿望就更强烈了,所以在临终前,特意叮嘱两个弟弟,待她离世后,以她的名义宣布分家。
如果本家再来干涉,就将责任推到她身上。
老夫人想得很开,反正她‘老’了、‘糊涂’了,临终前就这么一个要求,弟弟若是不答应,就是不孝不悌——长姐如母,她对两个弟弟可有抚育之恩呢。
外人听说了,也只会认为崔守仁兄弟尊敬长姊。即使又什么不对的地方,念在他们对姐姐的一片敬爱之情,也会通融一二。
法,还不外乎人情呢。
再说了,经过分宗一事,老夫人也探到了那边的底线,只要这边还能提供帮助,这边做什么,那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一点,老夫人也并不是直接提出分家,而是——
“什么,分家不分居?!”
王氏拜访后的第二天,崔幼伯夫妇便被唤道荣康堂商量要事,萧南听了老相公的话,心里忍不住轻呼道。
崔家其它各房的男女主人都在,大部分人听了这话,也都露出惊愕之色。
合浦院就更不用说了,姚氏险些跳起来,不等老相公说完,就急吼吼的插嘴:“不成不成,这、这不符合族规呀!”
老相公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得不说他老人家的气势够强悍,只这一眼,就骇得姚氏闭了嘴,低着头怯怯的往崔清身后缩。
崔清抿着嘴,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哈,分家不分居,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把他们一家挤兑出去。
他远比自家的婆娘聪明,当然明白所谓‘分家不分居’的道理,不过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些,让不知情的外人知道了,还当崔家家主厚道,分家了,还留庶弟、庶子们住在家里。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应付族规,族规上只是说‘同饮一室’,并没有说分割家产什么的。老相公这般说,根本就是在玩文字游戏。毕竟,他只是把家产分了分,大家还都住在一处,也算得上同饮一室呀。
实际上呢,这只是老相公和相公的权益之计,在不影响名声、以及确保本家不会插手的情况下,先把家分了,日后慢慢把‘不相干’的人(比如合浦院一家)踢出去。
到那时,估计分家的风头已经过了,坊间也有了新的八卦,即便有人被赶出崔家,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
至于本家,崔清冷冷一笑。
他算是看清楚了,那边根本就是一群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被老虔婆轻轻一吓,就暴露了自己的底线,反而被这边拿捏。
老相公又威严的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缓声道:“对此,阿姊早就有遗命,我们这一支已经分作了三个堂口,不过那时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写分家文书。如今,阿姊去了,我也已是风烛残年,不知还有几年好活,索性趁我还没糊涂,把家分了,省得日后再起纷争。”
崔清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试图挽回,但想了想,他还是忍住了。
其它几个崔家男丁,经过短暂的惊诧后,个个又恢复了镇定,板正的跽坐着,听候老相公吩咐。
老相公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说着:“今日,我遵从阿姊的遗命,正式将双相崔家分作三堂,荣寿堂、荣康堂与荣安堂。各堂现在所居的房产归各堂所有,丫鬟仆妇也归各堂所有。至于崔家的田产、房产和铺面,除了祭田和永业田,其余的全都平分为三份儿,每堂一份。”
说着,老相公对一旁的大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忙命人抬来一口黑漆箱子放在堂上。
老相公指了指那箱子,道:“我已经命人均分成了三份,具体能分到那份儿,就由各堂的家主拈阄决定。哦,对了,洛阳那边的产业也按这个章程分。”
顿了顿,老相公又道:“对此,你们可有异议?”
除了合浦院和二老夫人几人,众人都齐齐点头,“无异议,但凭老相公做主!”
话音方落,管家已经将那箱子打开,小心的取出一摞摞的文契,分成三小堆放在老相公的单榻前。
“好了,你们上前来拈阄吧。”
看来老相公是早有准备,只见他从单榻旁的小几上取了个笔筒,笔筒里放着三根削得扁扁的竹片儿,这竹片儿长短、大小都一样,唯有上面写的字不同。
老相公将笔筒放着三摞文书前,微微扬了扬下巴,“来吧。”
崔泽代表荣康堂、崔海代表荣安堂,而荣寿堂自是由崔幼伯出面,三人起身离座,来到那竹筒前。
有崔泽在,崔海和崔幼伯谁也不敢先抽,两人都恭敬的请崔泽先来。
崔泽对这些并不在意,他是崔氏新任家主,家中大部分的产业都归他。再加上他已做到了相公,对这些钱财之物并不怎么看重。
他随手抽了根竹片儿,草草看了一眼便丢给管家。
管家双手接过,朗声喊了一句:“丙号册子!”
说着,管家将最西侧的那堆儿文契推到崔泽面前。
崔泽点点头,命人将那些文契收了,并没有伸手去拿文契最上方的明细。
第二个是崔海,原本他想先看看明细册子,好歹也要先搞清楚自己分到的是什么呀。
但有崔泽在前做了表率,他也不好表现得太市侩,也故作随意的抽了一根丢给管家。
管家道:“甲号册子!”
说话间,管家已经将最东侧的那堆儿送到了崔海面前。
得,就剩下一份了,是以崔幼伯也不用在挑了,直接捧了中间那一堆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分完家产,老相公又请来洛阳老家的几个年长族兄弟当见证,与崔泽等人签了文书,待分家完了再送去京兆记档。
分家的大框架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便是各堂口之间内部的分划了。
这些事,与崔幼伯两口子无关,他们围观了一会儿,见长辈没有吩咐,便告辞回去了。
老夫人的斋七已过,他们也该为离京做准备了。
因为这次是举家回乡,崔幼伯和萧南必须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
第一个问题,确定跟着他们两口子离京的具体人选。
唔,阿沅和长生两个必须带走,他们的乳母和丫鬟也要跟着;萧南的两个妈妈、四个大丫鬟、几个二等丫鬟,还有十来个小丫鬟也要带走,当然还有她的郡主甲卫;哦,对了,厨娘也要带上两个,刑房、针线房等处的粗婢也要带上几个……
至于崔幼伯那儿,他的两个书童、四个随侍都要带着,还有……
“不用带这么多人吧,阿婆说过,咱们在洛阳的祖宅里有使唤的下人。此去洛阳,路途遥远,人带的太多了未免张扬。”
崔幼伯草草的浏览了一遍那堆分来的文契,有一处千顷的田庄、一个盐场,京城和洛阳、博陵的房产若干,还有几个小作坊。正经的商铺并没有几个。
不过,崔幼伯也清楚,这次分家,只是名义上的,分得也是老相公的私库。三堂的家产早就分割完毕了。荣寿堂的所有产业,老夫人也早早的交给了萧南。
萧南想了想,道:“郎君说得有理,是我思虑不周,我再好好考虑一番,将名单删减一下。”
崔幼伯见萧南瘦得尖出了下巴,两腮也凹了进去,不由得又愧疚又心疼的说:“这些日子娘子忙里忙外的都忙坏了,偶有疏漏也是正常。倒是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萧南浅浅一笑,道:“郎君能体谅我的辛苦,我就很满足了。”
崔幼伯越想越觉得亏欠娘子,貌似补偿的建议道:“对了,咱们不日就要离京,这一去恐怕三年后才能回来,临行前,我陪娘子一起回公主府探望下阿娘、兄嫂和两个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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