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比试结束,每个比试者皆依自己所得军阶被重新安排住处,我和夜川从羽城驿舍,搬到了仙泪湖东北角的军营区内。
在军营区靠近仙泪湖的那一面,有两所相邻的幽静小院。虽然都只是仅有两三间房的单进院落,但自离开繇山后,这却是第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地方。
何况,院子颇为敞阔,早晚练剑亦无阻碍。仅此一点,已使我倍觉欢欣。更兼我的院中,一角植着一株梨树,一角植着一株桃树,想月明之夜,春回之日,梨花映月,桃瓣舞风,该是何等的醉人风情!
贴墙另有几簇我不认识的奇花异卉,芬芳馥郁,浮香满院。
带我过来的紫诺道:“此花名唤夜紫,是积羽城一种很常见的花。”
我好奇地问道:“此花明明是粉色,为何要叫夜紫?”
紫诺抿嘴笑道:“姑娘不知,这夜紫早晨太阳未出之前是白色的,待朝霞一生,便仿佛染了朝霞之色般化为赤色。及日中时分,又由赤色变为橙色。到黄昏转为粉色。夜里若有月亮,此花遇月光又化为紫色,并发出淡淡微光。因此花在夜里最漂亮,香气也最浓郁,是以唤为夜紫。不过因此花朝染霞彩,一日五易其色,是以又名沁霞、五色花。”
“世间竟有这般神异的花?”我张大了眼睛惊叹道,“这花在积羽城竟十分常见么?”
紫诺道:“那有什么值得惊奇!积羽城本是诸神飞升上天之时赐给我们羽族的灵境福地,有些奇花异卉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此花家常栽植,我们见得多了,便与看陌头草色无异,早已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了。”
“哦……”我心中五味杂陈,不觉想道:羽族何其福厚,遍地令人惊艳之花。羽族又何其福薄,面对如此美好的花儿却失去了感受的能力——
据说羽族是神的后裔,想诸神对自己的后裔何其宠爱,将无数珍奇尽情装点他们的居处。然而却不知,这泛滥的美丽竟造成了他们的习以为常,进而视若无睹。
其实美好的东西无需太多,甚至也无需太长久。就像春风里的桃花,迎风招展,不过数日即匆匆归去,只留无尽粉香的遐思,让人深深怀恋,并期盼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但是这些我是无法说与紫诺的,也无法说与任何一个在积羽城长大的人。她们为自己将别人眼中神奇的东西视作寻常而骄傲,他们不明白这份优越感其实是一种损失。他们不明白惊奇、赞叹所能为心灵带来的愉悦。
于是到了最后,我带着悲悯的笑看着一脸自豪的紫诺,紫诺带着同情而骄傲的目光看着我。我们彼此近在眼前,中间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这种隔膜,让人无奈,亦让人疲惫。
送走紫诺后,寂静的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长出一口气,用手抚摸着未开的桃李树,抚摸着月色里微光隐隐的夜紫,遥望西部王宫的方向,心中生出淡淡的安然与欢喜。
倘若羽洛不在我眼前出现,我想我会在积羽城快乐地生活下去。虽然天翊不属于我,但是我想无尽漫长的岁月,总会叫我们渐渐相知。
现在的我还不够优秀,不够优秀的我,见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无言和慌乱。
当有一天我足够优秀时,我想我会多几分从容和镇定。所以我并不忙在一时。为了更加美好的相知相守,我可以不计较等待的时光有多么漫长。
何况等待的日子亦不寂寞,只要一想到天翊和我同在一座城,从军营出去,沿着仙泪湖向西再向北,便是居住着他的王宫,我的心中便无限温暖快活。
可是羽洛偏偏要来打扰我的快乐。
翌日一大早,羽洛便敲响了我的院门。
开门看到是她,我的心情一下变得很不好。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敌意,我颇不友善地道:“你来做什么?”
羽洛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嵌花篮子,面对我生硬的态度,伸手取出篮子里的几包药,平静地道:“这是我昨夜为你配的药,每日早晚各服一次,你的伤不出五天即可痊愈。”
我本不欲接羽洛手中的药,然想她大早上从医馆跑过来,倘若拒绝,这敌意未免太过明显。于是勉强接了过来,更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道:“多谢。”
羽洛却还不离去,站在门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
我虚伪地笑道:“可要进来坐坐?”
羽洛竟点了点头道:“好啊——”
我深悔失言,却不得不将她让进房中。
经过院子时,墙边的夜紫正在旭日朝霞下由白泛红。我和羽洛都不由得停了脚步,信步走到花前,看那白色的花朵先是花瓣中心呈现一抹绯色,而后慢慢向四周晕染,并越来越浓,越来越艳……不一会儿,整朵花便随着朝日的升起变得赤红如霞,艳异无匹。
我与羽洛站在花前,她不言,我亦不语。
良久,羽洛方叹了口气道:“世间造化之奇,竟至于斯。”
我心微动,却淡淡笑道:“你久居积羽,难道还不曾看得它惯?”
羽洛道:“纵然看惯,还是会感动。”
我轻轻“哦”了一声,将她让进房中,煎水煮茶以待。
羽洛端起茶盏试了口茶,微蹙眉尖道:“这茶不好。”
我不在意地道:“我不懂。这茶和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紫诺带人送过来的……不过我从前喝过用梅花雪水烹的茶,好像确比这茶多了几分芳香。”
羽洛道:“梅花雪自是上等烹茶之水,不过茶本身也要好。茶色须谐,不可杂。茶味须醇,不可浮。茶韵须静,不可燥——改日我送一些我在落樱谷采制的茶给你,你一尝便知。”
我笑道:“那倒不必,我喝茶向来只为解渴而已。”
羽洛道:“茶能修心,亦能养性。好茶可使人心安神宁,不生凡虑。姑娘岂能将它纯作解渴之物?”
“真的么?那岂非有助修行?”我不觉来了兴趣。
“所以说茶于修行之人最宜。”
“哦……”
“雪颜姑娘。”羽洛忽然顿了一下道:“羽洛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我不觉皱了下眉头,心道:“说什么送我好茶,原来却是有事相求。”
心中虽这么想,还是耐着性子客气地道:“什么事?请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