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杏园明明是灯火通明,可是那样的灯火却映衬着说不来的寂寞缭绕。风中摇曳的红色绸缎,妖娆地痴缠着柱子,柱旁放着药罐,被火烧得锅盖拍打着发出‘扑哧’的声音。站在柱子前的人,青衣似娥,脸上缠着面纱。眯着眼看着那没入黑暗中的杏林,神色迷离。
“小姐……水沸了。”
凊依换了身蓝色衣服,虽然只是上等丫鬟的衣服,却还是遮不住她天生高贵的气质,仿若她就本该是个小姐,而不是个下人。站在药叉身旁,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却愣是很搭调。
“端起来跟我走吧……”药叉悠悠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凊依望着药叉一抹青影渐渐远去,原本要说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个火坑,而聪明如斯的小姐却终究还是要往那里跳。
来到惜云的病榻前,虽然早料了,但是看到所有人都站在那的时候,药叉还是肩膀耸动了下。
“姥姥,把东西拿出来吧。”药叉坐在床沿,手里拿着药碗,碗中药汁墨绿隐约泛着绿光,散发着茶的清香。她盯着那碗药汁,分明是面无表情,但是成诺却隐约从她的眼中感觉到了一丝的恐惧。
“无关的人都出去吧……”姥姥不动声色接过药叉手中的碗,冷漠地下逐客令。一群人三三两两的出去,成小姐走到门槛处,回头望向药叉,张了张嘴似有话说,但终究没能说出口,门便关上了。
“你也下去吧……凊依。”
“不,姥姥……我要在这陪小姐。”凊依扯住药叉的衣袖一角,慢慢收紧的指尖苍白,如白玉般冰冷亦如其固执。
姥姥依旧准备着她的事情,并没有看凊依一眼,冷淡似乎是这个门派的习惯。
凊依跪了下来,眼中虽然没有泪水,但是表情却异常的坚决。“让我留下吧姥姥。。。我不会像……像她那样,不会是累赘的。不会是……”
“够了!”姥姥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表情虽然说不上凶恶,但是却像一壶烧了很久的冰水终于沸腾起来。仿若跪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仇人般。“你说你不会像她?”姥姥抓住凊依的头发把她扯到镜子前,狠狠地说:“你照照镜子看看……这样的五官这样的声线这样的……你能说你不像她!真不知道药姬是怎么想的,把你放在小姐身边,这不是在逼小姐么!!!你本来就留不得!”
“我像她可我不是她……不是!”凊依的头发被姥姥抓得只能用披头散发形容,但是却也不曾示弱回瞪姥姥。“我是凊依,不是紫涵!”
听到‘紫涵’二字,药叉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两个人都给我住口!”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听到,争执的两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药叉已弹指一挥两根银针,瞬间刺中两人的昏穴。她站了起来把昏过去的两个人扶到了靠椅上。她凝视着凊依,或者更多的说是透过凊依看另外一个人。
紫涵,凊依的姐姐。她,药叉世界上最信任最亲密的朋友。紫涵自幼与药叉一块长大,亲如姐妹,无话不谈。药叉八岁的时候被送于深山中跟随药姬学医,没有同龄朋友,自是把紫涵当成比她生命还重要的人。可惜……多年的友情终究比不上一眼回眸的爱情,想到紫涵的背叛!药叉不自觉的抚摸起脸上的那块如疤痕印记,抬头对上前方的屏风。
那屏风上画着是个美丽女子,那女子梳着流云髻,头发别着好看的粉色珠花,一身粉色衣裳,胸前衣裳边缘缝成褶皱荷叶边,用金线穿绣,衬托出女子的婀娜身姿。手持团扇,面上却是说不上妖娆,让人忍不住想去伸手触摸其脸庞。
药叉的指腹沿着女子的额头向下滑,眼神变得有些迷离,滑到女子的唇面上却狠狠被刺了一下,药叉惊讶地看着画像,那画上沾上血迹的双唇变得鲜红诡异,那女子的表情像被注入生气样,变得分外妖娆、真实。
“你说人的心会因为分开而改变吗?”她怔怔地站在那,看着屏风,屏风画上美丽的女子亦笑着看着她,屋里出奇的安静。
‘咚咚’是什么东西撞击瓷器发出的声音,起初是微弱的声音随着一次次的撞击声音越来越急促,音量也越来越大了,终于是瓷器破碎的声响。紧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蠕动声。屋里弥漫着一股夹杂着幽香的腥咸味道,突然一团金色的‘线团’扑向药叉,白影闪过,线团啪啦正好打在画像脸上,线团散了。有几根金线黏在画像的嘴上。仔细辨认‘金线’原来是类似金线的细长虫子,在蠕动着撕咬着画,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连成诺看着也觉得恶心非常,拉着药叉跳上房梁。
“哇呀呀~那是什么鬼东西啊……幸好本少爷没走,救了你一条小命啊……呃,你吓傻了……娘子?”
成诺晃了晃蒙在那的药叉,发现她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因为看不见她的脸庞,反而能从她涣散的眼眸中读到更多的信息。
“你流血了……”他握着她的手想为她止血却反被她一手扣住。
成诺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这样的药叉脆弱的就像是一碰即碎的瓷娃娃样。此时的药叉才是最真实的,不是那张木然的表情,虽然恐惧却是鲜活的。
“你在颤抖。”
“……”
“你在害怕对么?怕那虫子。”
她看着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拂动,却固执着极力克制涌上眼眸的恐惧。
“你是它的食物,是么。”他却假装看不出的去触碰她的恐惧。他笑了,看着握住他的手被狠狠地紧握着,手指深深的陷入肉中,衣服被抓得斑驳皱成一团。
“三……少……”她没有流眼泪,只是止不住的颤抖和那双时而瞪人时而无神涣散的眼眸。
成诺一把抱住她,他俊美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深嗅着她的发香,呢喃“没关系了……我在这么……所以……别害怕。”温柔的话语仿若晨曦睡梦中,那丝轻柔的微风,拂动长发拂过面庞让人似梦非梦。
“我……你……”她抬头对上那沫墨黑,温柔、深沉、清澈。明明心中应该是没有所谓的爱,可是又为什么要牺牲带这个地步?是为了惜云么?可是为什么感受不到呢?药叉的视线最终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娘说美丽的东西往往是沼泽里伸出的触手,在一步一步的把人往潭里拖去,让你挣扎无力而溺死。
“成诺,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呐!”
“哈?”成诺愣了下,有那么些许迷离,她是第一次唤他名字!他深深地看着她,最终嘴角轻扬:“什么人?本少爷只说一遍你可要听仔细哦~记住了哦……因为呀~”他故意拖长长的音节直到她收回她的视线,恢复眼无表情的对上他。
“我啊……”他继续着他的拖长音,突然猛地推了她一把,“是救你的人!”
药叉没料到他会推了她一把,一脚没踩稳,转身摔下房梁。在掉下去前隐约看到一团金线往她刚才站的地方嗖的窜过去。紧接着一声尖叫“哎呀!这……怎么会追过来!好恶心的触觉啊……别缠着我啊……哎呀呀~怎么里面都是绿色液体啊……真恶心真恶心……”
她站在房梁下,抬头瞪着那个大声尖叫的声源。他!是故意的!
成诺手抓着这那扯成两段的金线团,一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便把那团裹着绿黄液汁的线团狠狠地丢在地上,还补踩了几下。直到那不明物体,汁肉模糊、恶心非常。嘴里却还直念叨着:“哇哇……刚才真是吓死本少爷我啦!!!这团动来动去的,滑溜溜的还渗着腥咸液体的是什么鬼玩儿?幸好本少爷我玉树临风机警过人身手敏捷武功盖世天下……”
“那是蛊虫——金线”药叉似松了口气,却还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夸夸其谈,甩上一句话:“那是你师妹的药引,三少您却把它踩死了。”
“哈……药引?这么恶心的东西!!!要是我是惜云宁可挂了也不吃这么恶心的玩意儿……你看看这东西可是虫子。哦不!虫子还比它可爱多了。它叫啥来着……对嘛……金线……它……”
“……”
“呃……本少爷承认它相貌丑陋,但是药用价值高……它的尸体不是还在么?洗洗应该可以用吧?”成诺小心翼翼的看着药叉,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而对方还是沉着脸,一副无视他的表情。“咳咳咳……本少爷也是为了救你才一不小心……呃……那个……下此毒手的。说起来你也有一半的责任。”
“三少可知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金线本来就罕见,成年的就更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才让姑姑把养了多年的金线拿出来解毒!现在却……”
“小姐你没事吧!!!”原本昏睡的凊依被吵声吓醒慌忙跑到药叉身边。
“呼……”药叉看着她,指着成诺一时气结:“我……他……它……”
凊依低头一看那团恶心物:“这么恶心是什么?姑爷您把什么东西弄成这样,搞得怎么恶心,难怪小姐她一脸怒气。”
“那尸体不是还在么?洗洗不还是能用的么。”成诺轻扯了扯药叉的衣袖,重复道,立志把第三人无视到底。
“能用?这。……这……该不是平时那团该死的作威作福的金线么!”凊依似乎很开心,被无视了也不恼,蹲了下来自言自语起来:“哎呀……你也有今天啊……姑爷您做的?真是做得好啊~替小姐出了口怨气!”
“那金线还没产卵呐,凊依!”
“啥?姑爷你怎么那么笨啊……还没产卵您就把金线踩成这样……您也太秀逗了吧?”
“产卵?”成诺放弃继续无视第三人的打算,“那药引不是那啥虫子,而是虫卵?惜云你还是死了算了别吃那有副作用的虫卵了~”
“咯咯咯~姑爷您真是幽默,谁说那是用来吃的了?让凊依告诉您吧。那金线是用来吸毒的。”
“哦,那就再抓一条吧。”成诺一脸不以为然。
“我的姑爷呀……您不知,这金线乃雌雄同体,吸足血之后便开始产卵,卵于隔夜清晨孵化。刚孵出的金线幼虫也称丹玉,有吸毒的作用,而且只吸一次,然后便开始蜕皮结成成年的金线。而那金线极其珍贵在于它一生只产一卵。而且成年的金线会继续与它救的那人的血液为食物,特别是在即将产卵时候食量巨大,常常会直刺人的筋脉尽自吸血,而使人失血过多而死。”
“这么恶心的虫子,这么恶心的癖好……有谁会那么笨到用自己的血养这么恶心的虫子。”
“真是不好意思,三少。妾身就是如此愚钝……养这些让三少觉得恶心的虫子,只是……”药叉从怀中拿出素白手帕专注地把自己不大的伤口裹住,眼眸忽而沉下三分,“金线它何过之有?它只是索取自己的报酬,不多的血液喂饱自己繁衍后代。这人世间本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想得到就得有付出,您说是么,三少?”
成诺没料到她这么回答,今天他还真愣住了很多次,因为他这位新婚娘子。
“对虫子也遵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呵~有趣……”成诺转身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冲着药叉眨了眨眼睛,“娘子,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可惜某人却无视他的存在,转身移至屏风前,盯着画上的人,开口道“凊依把这里清理一下,在其他人来之前。”
“可是小姐……这个恶心的虫子……呃,姑爷好歹也是您的杰作,是否该负责下善后工作啊”凊依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成诺打转。
“呃……”成诺看着地上的‘杰作’嘴角不自觉的抽搐。
那边药叉突然‘恩?’一声,让这厢的两人不由心冷掉一半。
“真让我收拾啊小姐……”凊依哭丧着脸,动手收拾那恶心物。人人都说嫁出的女人心向着夫君,这小姐才刚成婚就如此偏袒姑爷,一点也不念这么多年的主仆情意。
成诺单手支颚,笑看凊依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拿着垃圾出去,心里直庆幸自己还好没有把自己理解的意思说出来,谁不知自家娘子会不会是要自己去收拾捏~思及此处心情大悦转头,却因眼前景顿时错愕。下一秒却发狂的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令他发狂的不是药叉坐在地上,不是药叉那隐忍痛苦的神情,不是药叉那抓住手帕那双苍白不断收紧的手。而是她下身那不多却足够刺目的,渗出裙摆的鲜红。
“怎么回事!?哈?你不是医师么!怎么会变成这样!!醒醒!!!”
“欸……”药叉终于被成诺的狮子吼拉回理智。
成诺扯掉了那碍事的面纱,对上药叉那连墨黑也苍白到淡的死白,刘海已被汗水湿透。放在她腰上的手不由紧了又紧,从怀里掏来掏去,抓出素白手绢,轻拭她额头上的汗水。“你不是神医么……告诉我该……怎么救你。”
药叉睁开眼看见素白手绢上那惟妙惟肖的‘凤求凰’,在眼前晃动,觉得厌恶,费力地伸手扯掉。“回……雪梅阁……”
‘嗖的’,只听耳边风过,眼前景物掠过。隐约看见天泛白,雪景衬着枯木。这么快雪梅阁就到了。砰的!门被踢开,成诺小心翼翼地把药叉放在床上。
看她气若兰丝,汗水把刘海再次湿透,表情痛苦,牙咬的咯噔咯噔响。不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口,闷隐难受。他解开她的腰带极为小心温柔的想脱下她染血的裙子。
“不要……”药叉呻(和谐)吟着按住那只手。
“我是你相公,所以没关系。”
“唤……凊依。”她的明明很虚弱了,可是当成诺对上那双清澈刚毅略带固执的眼眸,才明白虚弱的只是她的身子而不是她的灵魂。
“我、是、你、相、公”看来固执的人不只药叉,她旁边还有一个。
“你敢!”暗哑无力的声音,却勾勒出怒气十足。
“得罪了!”成诺就是立志和药叉杠到底。裙子被扯了下来,曾经想象过万种情形,见过各式血腥场面的三少居然怔住了。。药叉细白的双腿上,被若干条细长的金线紧紧缠绕,金线的一头已深深的扎入肉中贪婪的吮吸的鲜血,原本金细的虫身,因为体内血的充大而变薄,隐隐泛着血色之光。金线吸血极不安分,边蠕动边贪婪的往里面钻。血不时从伤口渗漏出来,斑驳的爬满那死白泛着青黑的双腿。
“对不起,要是知道会这样……我不该……”成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懊恼和悔意,以致最终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不该设计你。’
是他,假装把那些金线都扯碎,只为了放松药叉的禁戒心。是他故意在屏风上画上那副极像凊依的仕女图,是他故意以帮她擦拭伤口为由,拿到带着药叉血的手帕。并在画上的红色颜料中掺上药叉的几滴血。是他,偷偷的打开放其他金线的盖子,才会吸引到如此多的金线。是的,他一早就知道只有金线能解‘醉红颜’的毒。只是这千算万算,居然没料到金线的毒性这么烈,嗜血性那么强。他很愧疚……
这时候药叉应该软弱无力的身子却剧烈的颤抖,不是因为觉得羞辱的愤慨,仅仅只是人天性具有的,超越精神控制的害怕,或者称之为战栗。她的脸呈现出青灰色,毫无生气,这是中剧毒的症状。
“或许现在还来得及,本来一条金线就够了……”成诺伸出手,想扯下金线,却被紧紧的抓住。
“这等活儿还是交给我们下人来做吧,姑爷。”姥姥笑眯眯的说着,可是成诺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凊依,姑爷累了还不赶快把他送出房外休息。”
凊依咬着下唇,眼中一副要吃人神情,握在手中的剑紧了又紧。
“我还想留在……”成诺看着昏睡的药叉,手缩了缩,凊依那么生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药叉她知道……她知道他的计划,他设计她,而她却配合他。为什么?思及此心中一个不曾触摸的那个柔软,仿若包裹上了什么粗糙沉重的钝器,在慢慢温柔的凌迟那个柔软地,手不自觉的附上胸口。这个女人……高了声调。
“是,姥姥。三少别让凊依难做……您还是请吧!”
嘭!一声门重重的关上了。这一关上,再待开启却已经是一月之后。
清冷的雪梅阁下
“药叉……呃……那个弟妹带来的这些下人真是没大没小。。居然把主子给关在门外一个多月。喂!丫头,叫凊依的那个丫头把门给我打开。”成小姐死命的捶雪梅阁的大门,可惜她不会武功,否则让她那么捶法,非破不可。
“算了,二姐。”成诺扬起嘴角,扬扬手缓缓走远,成小姐依稀听到他喃喃自语“等她想见我时,自然会见。只要平安就好。”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弟笑得这么无奈……你说是不是,惜云妹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