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翊生平讨厌的事不多,但恒亦宸就占了几样,譬如他讨厌恒亦宸总这样笑着说话,好像他就真的看透世事,云淡风轻。
“其方醒了没有?”容翊反复,心里已笃定再得不到答案就要走开。
恒亦宸“哎”了一声,缓步绕到容翊身后,低声道:“你想她醒她便能醒,你若不想……她可以一辈子不醒。”
“恒亦宸,有事就说,不要学人卖乖,你不是这样的人。”容翊愠怒,皱眉道,“不肖你告诉我,我自然也会知道。”言罢就要走。
恒亦宸却道:“你怎么知道?亲自去长琴的行宫?你不怕刁蛮公主发脾气?”
“你以为呢?”容翊当真不愿再与他纠缠,丢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恒亦宸多少有些得不偿失,不过他想和容翊谈的那件事,眼下尚欠火候,毕竟那是大事,不是光凭自己的意愿能办成的。更何况,最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最最难改变的现实,既然如此,还是再捂一捂的好。
且说容靖心里惦记其方不得,又被哥哥训了几句,很是恼怒,回到生舍便发脾气,吓得郭伟躲在书桌后头不敢发声,直到他平静了些,才说:“你怎么了?还为那位宋小姐生气?人家这两天都没来找过你呢!”
这样倒让容靖想起了怀玉,便抓了一把铜板出来,去外头央求一位执事到自家的宅子去给怀玉带个口信,让她明儿也去秦淮河上看龙舟竞渡。
郭伟便更纳闷了,小声问:“你不是怕见到她吗?怎么还叫她一起来玩?”
容靖耸了耸眉,没做声。
很快到了第二天,五月初五闹端阳,金陵城里热闹非凡,秦淮河两岸挤满了老百姓,都来领略凌云学子的风采。
长琴一早带着徐夫人和穆穆来到河边,金陵府得知公主也来观赛,特特搭好了遮阳蔽日的凉棚,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很是周到。长琴谢过后,便嫌弃几个老家伙坐在一边叫女眷们不自在,索性端起架子命令几位大人通通回去。叶萍儿拉着穆穆低声说:“真真是大公主,蛮横得紧。”
穆穆静静地笑,悉心聆听周遭的声音,她本是看不见的人,说来观赛无非是凑个热闹。这一点长琴倒在意了,出门时刻意嘱咐她的宫女别届时一激动就疯疯癫癫拉着人家说“看啊看啊”这样的话,只是穆穆并不知道。
“二姐,二姐!”细听片刻,穆穆总算听到熟悉的声音,正是她最宝贝的弟弟在喊她。
一旁的籽如忙道:“小姐,三少爷的龙舟过来了呢,少爷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头上扎一根红巾子,好显眼呐。几个擂鼓手里,数咱们爷最威风了。”
“你比王婆还乖。”穆穆嗔笑,心里却很高兴,却忽而又听见一声“穆姐姐”,是那样熟悉。
果然,是恒亦宸和容翊来了长琴的凉棚,还带了宋怀玉,这几日她孤零零地住在容家的宅子里,心里早就委屈怀了,突然瞧见她心念的穆姐姐,便先跑了过来,可又担心容穆穆嫉恨她,到底没敢接近。
“是怀玉啊。”但穆穆早不记恨,反张开怀抱说,“来姐姐这里,姐姐想你啊。”宋怀玉方释然,一头扎进了穆穆的怀里。
看着容穆穆和宋怀玉姐妹情深,长琴不屑地撇了撇嘴,因容翊和恒亦宸在而没说什么,只管抱臂看河两岸的热闹。同样是过端午,这里可比皇宫热闹多了。
容翊和恒亦宸问候过徐夫人,便要离去,长琴知他们今日事情多,也没有纠缠,但目送他们离开时,仿佛在人群里瞧见什么熟悉的人,只是那感觉一闪而过,待细细寻找,却再没能如是,于是以为是自己心魔作祟,便作罢。
很快,龙舟竞渡开始,却是百姓、商户、府衙的龙舟先赛,凌云书院的排在了最后。当商户的龙舟正在河面上你追我赶,看得长琴也异常紧张时,一位宫女却匆忙过来在公主身边低语。长琴闻言色变,转身作势要走。
叶萍儿顺口问一句:“公主这样匆忙为了什么事?”
长琴倒好脾气地回答:“说是父皇有密旨,我去去就来。”
“穆姐姐,你怎么了?”看着长琴离去,怀玉突然感到身边的容穆穆打了颤,便关切地询问缘故。
穆穆自然有她的原因,只是不能对怀玉讲,心里则念了千万遍,希望长琴不要撞见“苏醒”的梁其方,而她更担心的是其方已经被发现,此刻长琴就是回去解决这件事。
但这一次,长琴真是因淳熙帝下了密旨而返回行宫。只是那么巧,其方苏醒的事,恰恰被宫女撞见。
当宫女将此事汇报给长琴时,她正为了父亲送来的密旨发愣,本红润的脸蛋惹得煞白,叫人看着害怕。于是,这无名的怒火,便全部冲向了其方。
秦淮河边,凌云书院的龙舟竞渡进入尾声,容靖所在乙班的龙舟以压倒性的优势通过底线获胜,引起一片欢呼。怀玉又叫又跳,几乎卸下穆穆一只手臂。
“穆姐姐,我们去给靖哥哥敬酒。”怀玉抓了一壶酒,拉了穆穆就扎入人群里去,好不容易快靠近主台,穆穆的头发被人扯了一把,怀玉去解围,竟透过人群看到那个给她铃铛的夫人。“皇……”她险些叫出来,眼见那夫人带着身边的人就要走了,怀玉一边放不下穆穆,一边不敢开口喊,转身看见容靖走下台,忙大声喊:“靖哥哥,铃铛,靖哥哥,铃铛,铃铛……”
可是容靖根本没有听见,他径直下了主台,不知谁早早在那里停了一匹马,容靖翻身上马,很快就从街巷隐去。
怀玉的喊叫没有留住容靖,却吸引了容翊和恒亦宸,见他们朝自己这边来,怀玉便指着那夫人离去的方向喊:“翊哥哥,铃铛,就是那个铃铛……”
容翊和恒亦宸奋力在人群里往前挤,怀玉也拉着穆穆追过去,却突然几道寒光闪过,人群里跳出几个身手矫健的佩刀之人,竟一时杀机四起。
“不好!”容、恒二人见状,亦跃身离了人群。
此时此刻的行宫,被怒火焚烧的长琴正把梁其方逼在角落里,她圆睁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能把梁其方一口吞下去,纤长的手指直指梁其方的鼻梁,“你做什么要装死?你是要容翊恨我,还是要容靖恨我?你偏偏要他们兄弟俩都厌恶我,你偏偏要让全世界人都厌恶我是不是?”
其方虽然苏醒已有几日,可身上的伤还在愈合中,也不曾好好进食,根本没有力气和长琴对话,只是被她步步逼紧,不得已退到这一隅,此刻已是浑身颤抖,气息飘渺。
“你说啊!”长琴忽而一把抓住其方的衣领将她拖出来,“你又要装柔弱了是不是?你以为容翊会喜欢你吗?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个样子是不是?”
“公……公主,我的伤口……”其方感到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显然她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透过了纱衣,肆无忌惮地沁染开。
长琴见血,不免害怕,一松手,其方便软绵绵坠落到地上。
“你……你别装死啊。”她大声说着给自己壮胆。
其方捂着自己的伤口,那疼痛引得她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来,可是她却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也不晓得到底要不要向长琴求助。
“我……我叫人给你包起来,你别……”长琴蹲下来,慌乱地从袖口里抽出丝帕要扎她的胳膊,忽而一只大手扼住了自己的手腕,紧跟着一股猛力,竟把自己整个儿拎了起来往后一摔,待长琴重重落地后挣扎着起来定睛看,竟是容靖已抱起了梁其方,他用恨毒了的眼神迫视自己,咬牙切齿地说:“你太恶毒了,长琴,你无药可救了。”
看着容靖骂完自己就抱着其方回到床上,长琴仍是没有“回敬”半句话,她愣在了原地,似乎是因为看到在其方需要的时候容靖适时的出现,益发反衬了她自己的孤苦无依,此时此刻她长琴面临着什么,又需要什么,为何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施以援手?
“太医呢?”容靖放下了其方便来质问长琴,“你最好把你的太医统统给我找来,长琴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公主还是皇帝,今天其方如果有半点闪失,我绝不放过你!”
长琴心底的痛和火噌得被点燃,她紧咬着嘴唇看着容靖,就是不开口。
“太医呢?把你的太医都叫来。”容靖再逼。
“来人!”长琴转身冲到房门口,对外头的人怒斥,“谁让他进来的?这里是堂堂公主的行宫,他怎么能入无人之境?你们都是废物么?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哪个太医敢来给梁其方治伤,我就诛他九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