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瞥他一眼,勒马掉头,悠悠地往回走,一边说:“你并不认识这个西摩将军吧?”
恒聿尾随而上,肯定。
“难怪……”容许似有叹息,缓缓说,“他是赫西国的王子,他可以战死,但不能被逼死。今天这个情形如果有人报告给赫西国王,我们会有大麻烦。眼下即便我如此做,一场恶战也在所难免。赫西一个英勇的民族,我一直很敬仰他们的国王,一直希望这场战争能在和平中结束,现在,不可能了。”
恒聿愣在马上,见容许转身来看了自己一眼,那脸上毫无表情,那眼睛如古潭深邃不见底,可这份平和的态度,真的比斥责还叫人不安。恒聿很明白,他闯祸了。
“恒聿,战争到如今,才刚准备要开始,之后我们会更加辛苦,你要做好准备。”容许又说了这句话,继而双腿一夹马肚,往驻营奔去。
恒聿停在原地将手中的缰绳拽得死紧,对于此刻容许面对自己犯下的大错所表现出的淡定从容,他感到嫉妒。然而眼见容许的身影隐匿在黑夜里,自己再怎么追赶,也追不上了。
南疆的战事将如何发展,随着西摩的死亡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然而此地距离帝都实在遥远,这些消息被送达到皇帝面前时只怕战场上又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幻,故而此次出征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上报任何消息至朝廷,即便有一天定圻军弹尽粮绝,也必须自行解决。而这一切大权均在容许一人手中,他的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兄弟丧命甚至全军覆没。
而这一切,同样是佟未时时记挂心中放不下的不安。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是谁教她念的诗词,为什么要教会她懂得战场的残酷?
随着丈夫离家的日子越久,佟未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常常在半夜醒来,一个人呆坐便是到天明。于是脸色愈发地不好,身体也孱弱起来。
这日一大早,佟宅的老妈妈来到容府,说是自家老夫人想见女儿和外孙,奈何这几日夜里着凉骨子里沁了寒气发了风湿不便走动,便想要女儿带着孩子回家看看她。
亲家母要见女儿,冯梓君阻拦不得,答应下来,客气几句便不再理会。因嫌日子无聊,便叫来如惜、周红绡,又拉了云佩,四人坐下打牌消磨时光。
佟未这边因得知母亲病了,急得不行,亏得老妈妈说:“小姐啊,老夫人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她想见你过来还不便宜,只是觉得来这里不比自己家,说不开话去。这才索性请您回去,到底自己家里,想怎样就怎样,您散散心也好。”
佟未这才松了口气,眼珠儿一转,吩咐烟云去请四小姐过来,要她陪自己一起出去走走。这里正招呼采薇收拾几件衣裳,却见她颇为难地对自己说:“老夫人既然没事,我就不过去了,手上一件针线快好了,今天你和孙小姐不在,我正好做了。反正家里那么多人还有**奶、二奶奶,我不跟去不要紧。”
“你乐意就好。”佟未自然不计较,着她收拾了自己和女儿的几件替换衣裳,似乎打算在娘家多住几日。
待雨卉过来,便领着她,抱着女儿到了冯梓君那里请辞。
彼时冯梓君正打牌,幽幽抬眼扫视了一眼,虽然不乐意雨卉总是跟在媳妇身后,但如今庶女身份既定,心气也越来越高,自己倒不便多说她什么了。于是又看了看跟着的人,随口说一句:“采薇姑娘倒不跟着?”
佟未答:“她有些不舒服,就不跟媳妇过去了。”
“嗯!”冯梓君冷冷地应,摸了牌,不顺,直接打出去,便道,“去吧,替我问你母亲好。”
“胡了。”云佩忽而笑开来,也不管此刻少奶奶正和主子说话。
冯梓君不在意云佩的没规矩,反有些指桑骂槐地骂:“小蹄子,越发没规矩,连我的牌也敢胡。”
佟未只是一笑,见婆婆再无话要说,便带着小姑子和女儿走了。倒是周红绡趁洗牌的功夫离开座位追出来,对女儿叮嘱了几句,又让佟未向亲家老爷夫人问好。回来时,见如惜招呼自己:“姨娘快来,老夫人说这一副牌要一人吃三家。”
周红绡笑着应和,坐下后,很自然地接着刚才的情形说道:“提起二奶奶身边那个采薇姑娘,真真一个标致的人儿,叫人心疼。”
冯梓君冷笑道:“可惜你没有儿子,不然叫她配给你做儿媳妇。”
周红绡知道老夫人轻视自己所出的孩子,心中不悦却不敢表现,只玩笑般说:“更可惜即便有儿子也轮不到。”
云佩很不屑,冷笑着问:“如此说来,在姨太太眼里这采薇丫头还是个香饽饽?”
“香饽饽倒不至于,只是那日瞧见三爷与她两个人傻傻地立在院子里半晌,明眼人一瞧便知道原因了。”周红绡话出口,丝毫没掂量这句话的轻重。
“噼啪”一声,如惜手里的长城倒了泰半,她哆哆嗦嗦地去扶牌,却又被老夫人的冷声呵斥吓了一跳。
“你慌什么?”冯梓君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忽而抓起如惜扶牌的手,“告诉我,你是不是也知道?”
“不、不……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如惜企图蒙混过关。
“狡辩。”冯梓君大怒,反手一巴掌扇在如惜的脸上,“说实话。”
如惜吓坏了,瞬而离座跪在了冯梓君的膝下,哭着道:“爷对府里哪个姑娘有意思,也不是奴婢能阻拦的,从前三奶奶也为此和三爷闹过,三爷撩过话下来,哪一个若敢嚼舌头害了采薇姑娘的名声,他绝不放过那一个。”
云佩在一旁冷笑:“看起来咱们三爷倒是对这丫头动了真情了,这般痴。”
冯梓君怒而瞪她一眼,云佩方讪讪地住了嘴,起身退到一边去。
见这阵势,周红绡忽而明白了那晚容谋为什么要对自己说“二姨娘多想了,没这档子事儿。”,自己今天可是惹祸了?
正想着,只听“哗啦”声响,冯梓君恼羞成怒地将一桌麻将撸在了地上,厉声道:“把那个小蹄子给我找来,我要仔细问她。还以为公爷府出来的丫头体面,原来也只是个会勾引爷儿们的妖精。”
众人均默声,无人再敢说话,周红绡知道今日采薇必定遭殃,满脑子想着如何找人去给佟未报信,奈何冯梓君正在火头上,自己什么话也不敢说,更莫说离开去传信。
这边,对于采薇将遭到冯梓君怎样对待浑然不知的佟未则心情愉悦地回到了娘家。才坐定不久,就有丫头进来说大哥找自己到书房去。
何美琦嗔道:“都是自家人,还有什么话要偷偷摸摸去那地方讲?”
郭媛最是善解人意,笑着解围,“四小姐还是姑娘家,大爷虽是亲家舅爷,到底还是男女有别的,您儿子是不想四小姐不自在。不如让未儿去吧,咱们这里还是一样说话。”
佟未这才辞了母亲,独自来到大哥的书房,进门,佟少祯便对佟未道:“钟子骋的事情有眉目了,大概只有我们这些京城里的井底之蛙以为他‘死了’。”
“那是谁制造了这个谣言,甚至可以动用刑部的力量?”佟未紧张地看着长兄。
“这个人已经死了,当初我们的猜测还是有道理的。”佟少祯道。
佟未眉头一紧,无不奇怪地问:“哥哥是说,先皇后?”
佟少祯点头,继续道:“这件事现在变得很奇怪,如果单单说是皇后耍的手段,似乎她不应该有胆量欺君,毕竟凌云书院今年的考学榜单和那一折死刑判决,都会让皇帝过目。我倒但愿她有这个本事和胆量,这样可以追究地方和刑部的责任,说他们闹了个大乌龙,让好端端的人‘死了’。但如果……”
佟未心情沉重,接着哥哥的话说,“如果皇后只是奉命行事。”
“对,所以这件事很奇怪,让我无从下手。”佟少祯显得很为难。
佟未心里沉沉的,难得上天垂怜让子骋安然无恙地活着,可是他这个人却有似乎在人世“消失”了,如此,雨卉该怎么办?难道她和子骋注定没有未来?
然而佟未也似乎被注定了操心的命,此刻她最贴心的采薇正在容府里遭受冯梓君的“审问”。
采薇被莫名其妙地带到冯梓君面前时,穿得只不过是半旧不新平日家常的湖绿色裙衫,除了头上几支簪子几朵小花和腰下坠着的香囊,便再没有什么照耀惹眼的饰物。
然而仅是这简单的丫头装束,此刻在冯梓君的眼里也比那浓妆艳抹的狐媚模样更惹人厌。一阵冷嘲热讽,将采薇贬得一无是处。
采薇是聪明人,虽然跟着小姐在容家这么久,但与冯梓君却从来没打过什么交道,这情形若搁在从前,自己未必能明白到底怎么了,可眼下有些事发生了,再有这眼前的情形,反变得正常,并在意料之中。采薇知道,自己和容谋之间总要有一个了断,不然再远的距离也断不了这份情。今日,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