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钰的心?”陈南不太明白,疑惑的看着萧君奕,他亦只是沉默,心事重重却也很是笃定的样子。
对,赌心。
他始终相信,萧玄钰的初衷,并非要无双死,他针对的人一直是自己。既然如此,他定已想好了退路,为无双准备了逃罪之策。
黄昏暮色,夕阳西下,萧君奕的心亦如这天色,迷惘而无措。
这场赌局并未真正结束,谁也不知道,究竟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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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嫁一案,证据确凿,皇上虽没有正式下旨杀人,但已有口谕,五日后处斩无双,恒王萧玄钰为监斩官。
老夫人听闻无双出自青楼,已经是怒不可遏了,一旁同样出身青楼的秋容唯恐避之不及,近日越发的不敢出翠园。
萧君奕言明,并非青楼女子,只是其母出身青楼,而她是在沐府长大的,老夫人依旧不满。言章家世代清白,代代良将,岂容这样一种出身的女子辱了门楣,心下对这装已成事实的婚姻颇为不满。
对无双,老夫人原本是喜欢的,虽然谈不上心性相投,但这儿媳还算乖巧,不曾忤逆她,老夫人还是疼爱的。只是这出身,京都人就重视个门当户对,当初就嫌她是小官之女而不够门当户对,想来能为萧君奕生儿育女也就罢了,如今却闹出个什么青楼出身,岂能不气、不恼?
老夫人这态度,萧君奕暗地里劝,明里也要和无双划清界限,已经过去三天了,依旧未向皇上求过一次情。
恒王密切关注对方动态,萧君奕按兵不动,张侍郎急道,“没想到这萧君奕真是铁石心肠,看来不给点教训,他是不知道咱们的厉害。”
萧玄钰微微蹙眉,“那舅舅打算怎么做?”
“严刑逼供,我就不信那无双不招出萧君奕,只要她说是萧君奕帮她瞒天过海,这次他就插翅难逃。更何况,我们动大刑,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让他知道,真能一点不心痛、不在乎?若真这样,这女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杀了算了!”张侍郎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只想着打无双出气。
萧玄钰摇头,“我们要针对的是萧君奕,对一个女人动刑算什么事?”
“就是为了引出萧君奕才动刑的!”
“不行,不许动刑。”萧玄钰态度坚决。
张侍郎不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白忙活一场?”
萧玄钰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只是看着暮色,惆怅道,“已经三天了……”这段日子,唯一为无双求过情的人,也就只有连晟,可是,没用。
“什么?”
“过了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
“是啊,所以咱们就剩这点时间了,还不赶紧想办法?那沐思思也是个废物,被萧君奕几句话就吓破了胆,真是输就输在她那里。”张侍郎愤愤不平。
萧玄钰心中越想越乱,如何是好,萧君奕,你为什么还不行动?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无双去死?
他说以后别后悔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了,阿九在心中都快模糊了,那些容貌,就算长大了,他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只是这无双,让他再一次有阿九在身边的温暖感,那心性也是极相同的,难得遇到一个像阿九的人,会不会是上苍的垂青,错过这一次,哪里还有下一次呢?
怎么办?
萧玄钰心乱如麻,对谁都可以狠心,惟独阿九,他让她死过一次,难道还要死第二次?
“舅舅……”他忽而叹息一声。
张侍郎有些察觉,冷眉道,“不能心软,王爷你想想你的母妃,谁对她心软过?”
“这一次,我们没设想周全。”
“很周全,只要你不心软,我就有办法。”
“心狠是对敌人,可是,对自己人,又岂能不心软?”
张侍郎没弄明白,“谁是自己人,萧君奕可不是自己人,他早就背叛你了,你还念什么旧情?他现在就是皇后的走狗……”
张侍郎啰啰嗦嗦讲了许多许多,萧玄钰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满脑子都是雨中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情形,一想,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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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刑部大牢。
张侍郎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这萧玄钰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妇人之仁,尤其在这件事情上面。
一出事就该对无双用刑,天天动大刑,看那萧君奕坐不坐得住!
此番,他下到牢房来。
无双被囚于单间内,本是蜷缩在角落里,见张侍郎来,立即生起警觉,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侍郎围着她转,感叹道,“都要死的人了,居然还这般不急不躁,看来,是对萧君奕救你胸有成竹啊!”
无双不理他,甚至几分嫌恶的偏过头。
“敢看不起我,嗯?”张侍郎感觉受了侮辱,气恼的钳住无双的脸,她倔着不听话,他当即就甩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单间格外响亮。
本就是死囚犯,就算你曾经是镇北王妃,也是个冒牌货,根本没人买账。
这牢饭全是些馊饭剩菜,无双虽出自青楼,但也没吃过这种苦,青楼甚至比好多大户人家还要安逸,她不吃那些馊饭,已经饿了几天了,双腿也只是勉强能站起。
现在被张侍郎狠狠抽了个大耳光,狼狈的摔在地上,脸颊痛得连碰都不敢碰。她愤怒的瞪着张侍郎,身子乏力想起却起不来。
“还敢瞪我,都死到临头了!”张侍郎踹了她一脚,“在萧君奕那里受的气,本官就统统还给你,要怨就怨你嫁了个好男人!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无双被他一脚踢带肚子上,身子痛得扭成了一团,这会儿被士兵粗鲁的抓起来,绑坐在椅子上。
张侍郎拿着皮鞭在手心掂着,无双已然知晓他要干嘛了,心里满是惧意,却不愿意开口求饶。
“皇上已经说要杀你了,你还不快快为自己脱罪,难道真想死不成?你说你值不值得,为了个男人,连命都不要,莫忘了,你还有个老母亲要赡养呢!”张侍郎的鞭子搁在无双的脖子处,“说,只要你招了,就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招什么?”
“少给我装糊涂!”张侍郎气恼的抓起无双的头发,她只觉得头皮刺痛刺痛的,他道,“招不招?就说一切是萧君奕所为,他有意欺瞒皇上,还派你到恒王府做内应,目的,就是想谋权篡位!”
“我看想篡位的是你才对,居然敢和异族勾结,兵部有你这样的人,大梁不亡也难……啊——”
无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侍郎狠狠抽了一鞭子,正甩在脖子处,立即就是一道红红的鞭痕。她吃痛的叫了一声,随即咬紧牙关。
“就凭你刚刚那番话,杀一千遍都不为过!”张侍郎发泄一般,狠狠抽了几鞭子,“你招不招,不招我今天打死你!”
无双只觉得几鞭子下来,灵魂都要被它抽出来一般,浑身刺痛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紧闭着眼睛,不去看那长鞭,也不去听张侍郎那丧心病狂的质问声。
“不说?好,有骨气有义气是吧,可是,你知不知道,萧君奕现在在干嘛?他吃香的喝辣的,美人在怀,才不管你的死活。是他要求皇上严惩你的,至今,明知道你会在牢里受刑,他都不曾救你出来,也没有像皇上求一句请,这样的男人,值你这样?你知道香芸郡主吧,她曾经只要犯一点小错,萧君奕就出来担着,你呢,死了他好再娶,呵,这就是你们的差距,你永远比不上香芸郡主,就算为萧君奕死了,也比不上,何苦呢,快说吧,只要说了,立即送你离开这里,也不必再受苦了……”
萧君奕不救她,随便,随便!她本就没有想过他会来,更不能来,张侍郎的话,对她从来就起不到半点作用。
可是,可是他提了香芸郡主,她的心里还是有了强烈的对比,强烈的失落……
几鞭子下来,身上的衣服都抽破了,她有气无力的垂着头,不曾回答张侍郎什么,对方不依不饶的强迫她说,她始终闭着眼,气得他又抽了她几鞭子。
“去,把消息散出去,就说本官在夜审犯人,动了大刑……”说罢,又示意道,“只要他一出现,你们就给我将他拿下,劫狱者,就地正法。”
“是。”士兵领命而出。
无双听了,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张侍郎,你残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忠良?那等逆贼怎么会是忠良?你这个女人,活着还不如个死人,你说你可悲不可悲?”张侍郎很懂扎她的心窝,也不动刑了,而是命人给她泼了盆冷盐水醒醒头。
“哗——”
水从头淋了下来,初冬的夜冻得人瑟瑟发抖,盐水沾到伤口,刺痛难忍,无双眉头都皱成一团,牙齿用力咬着,已不知道是疼还是冷,上下打颤。
“啪啪——”
张侍郎轻拍了她的脸两下,“跟我斗,这就是下场,等一会儿萧君奕来了,我就送你们夫妻下去团聚。”
水顺着额前的碎发低落而下,无双半睁着眼睛,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了,可是,心底的惶恐,让她不敢闭眼。那一瞬,她好冷好冷,渴望萧君奕能像以往一样,将冰冷的她抱在怀里,供她取暖。可是,这一刻,她又是那样的怕,怕他会出现,会受伤、会死……
好冷、好饿、也好痛……
过了许久,萧君奕都没有出现,明明是怕他来的,可是心里还是会有失落,原来,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她还是自私的希望有个人能为自己不顾一切,哪怕是死,他也要相信,她愿意和他同死。
可是,他没有出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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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
从外面打听到无双被动大刑的消息,陈南已是惶恐难安,萧君奕坐在桌边,烛光摇曳,晃得他那张阴沉的脸如鬼面罗刹一般恐怖。
“怎么办,将军,要不……”陈南犹豫半天,终是冲动道,“要不我们劫狱吧!”
“若真劫狱,这乱臣贼子的罪名,一辈子洗不掉!”
“不怕,我们不露面,我们让别人干。”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招!”萧君奕坐不住了,外面天彻底黑了,巨大的愤怒压制在心底,现在就看谁沉得住气了,可是,显然,萧君奕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张侍郎这个老匹夫,居然敢动大刑!他有什么资格,他一个兵部的人,还管到刑部去了?
萧君奕越想越气,萧玄钰还不行动,难道自己赌错呢?
“将军!”陈南不安。
萧君奕脑中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道,“你想办法将这消息传到司徒府去!”
“司徒府?”陈南疑惑,却还是立即领命而去。
司徒府,司徒连晟。
他现在还不确定,张侍郎是不是受命于萧玄钰才动大刑的,只要连晟去了,就不会让无双受苦。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静观其变。实在退无可退,那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且说,司徒府那边,连晟一听情况,就立马前往刑部,素心公主也紧随其后。更另行派人通知了恒王。
一进刑部大牢,潜伏在暗处的人,一拥而上将连晟和素心两人拿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连晟怒气冲冲的质问。
张侍郎从里面出来,瞧见是他们,命人住手,也不悦道,“怎么是你们?谁许你们随便进来的?”
“这里是刑部,连不相干的兵部侍郎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连晟推开他往前走着,张侍郎碍于素心公主在场,也不好发作,只是追上连晟道,“司徒大人莫要坏了王爷大事,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你给我让开!”连晟突然大吼,素心也是吓了一跳,从来不知道,随意如连晟,竟也有发脾气吼人的时候。
张侍郎也恼了,“司徒连晟,你敢吼我,你一芝麻小官,要不是你爹是尚书,谁会理你?来人,将司徒连晟给我‘请’出去!没有我的准许,不许……”
张侍郎的话还没说完,连晟就亟不可待的撞开他,硬闯了进去。
最里面的单间里,无双被绑在凳子上,衣服破破烂烂,那裸露的肌肤上是道道红痕,此刻,她浑身湿透了,头发凌乱不堪,头一直垂着,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死了……
“呀!”看到这一幕,素心惊的捂着嘴,连晟也是愣了好半响,竟有些不敢上前。他突然怕极了,怕摸到的是冰冷的身体。
听见有人吵吵闹闹的进来,突然又没声了,无双疲倦到了极点,却还是努力抬起头,想看个清楚。她怕是萧君奕来了,被他们抓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安静?
抬头,那鲜衣华服的人,是……连晟!
没来由的,心底陡然一阵失落,旋即又满是温暖,她的身边,永远有一个连晟。不管他们支持的是谁,是否敌对,他们依旧是不离不弃的“好哥们”。
“连晟,你来了啊……”她冲他一笑,平淡的语气突然戛然而止,头重重的垂下。
“无双、无双……”连晟忙上前,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她身上,喊了几声,她都未有反应,他又立即绕到椅子后给她解绳索。
“司徒大人!”张侍郎一把按住连晟的手,“这里可不是你可以胡为的地方,我就当没看见过你,速速离去,否则,你再这样,我就以劫狱罪判你了。”
“你区区一个兵部侍郎算得了什么?”连晟已是气得脸通红,“张侍郎,你最好给我闭嘴,否则,别怪我去皇上那儿告你。你一兵部侍郎,居然在刑部审问犯人,敢问,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难道刑部没人了不成?!”
张侍郎仗着姑母是太后,侄儿是王爷,素来跋扈,在六个侍郎中,他排行老大,只是略低尚书司徒仲一点罢了。这会儿,被一个初生牛犊的小子给凶了,自然是面子上挂不住,也不管他是不是自己人,恼羞成怒道,“将司徒连晟给我绑了!”
“是。”兵部的人立即围了上来,素心拦在中间,“你们都不许动他!”
“公主,你是胤国公主,可管不了我梁国的事。你们愣着干嘛,将这扰乱本官夜审的人,给我抓了……”张侍郎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候着的小厮跑了进来,小声道,“不好了大人,恒王来了。”
张侍郎一回头,就见萧玄钰被人推了进来,整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他还没说话,张侍郎的心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萧玄钰冷冷的扫了昏迷的无双一眼,又瞅了瞅连晟夫妻一眼,最后,目光停在张侍郎身上,似笑非笑的说,“舅舅不是说今日身子不适,要早些回府休息吗,那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两人虽是舅甥的关系,但是,萧玄钰毕竟是王爷,且张侍郎素来对这看似无欲无求的外甥充满了不安,在他面前,不太敢放肆,或是倚老卖老。
“我……”张侍郎吱唔道,“刑部的李大人身染恶疾,下不来床,我不过是来替他提审提审犯人。”
“你有这个权利吗?谁给你提审犯人的权利?”萧玄钰突然扬高声调,“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呢?还是你真以为侍郎是多大的官,可以横冲直撞、越俎代庖?!”
被萧玄钰不轻不重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张侍郎不敢吭声。
萧玄钰扭头道,“速去传刑部李大人,本王倒很想问问他,这刑部侍郎他是当还是不当,若再敢这般玩忽职守,不是辞官这么简单,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是。”恒王府的侍卫立即领命而去。
单间内噤若寒蝉,没人敢说话,张侍郎战战兢兢,本就恒王不许他胡来,动刑更是不许,如今没听他的话,自己也是心虚得很。只是他明明对恒王府封锁了信息,为什么他还是知道呢?
“舅舅,你还不回府吗?”萧玄钰冷冷扫了他一眼。
张侍郎哪里还敢呆啊,急忙带着自己的人离去,刑部和兵部本就是通的,他夜审无双也没什么,更何况人还是他抓的呢,可是,他没胆,没胆去和这个外甥理论,谁让对方是王爷,是君、是主子!
张侍郎离去,刑部李侍郎很快就来了,卑躬屈膝的请罪,萧玄钰始终没理他,而是望着连晟夫妇,道,“回去吧!”
连晟没听,给无双解着绑着她的绳子,道,“得宣太医去。”
“一个死囚犯宣太医来治?你不觉得可笑吗,连晟!”萧玄钰语气不好,十四是无双的事,连晟瞒着他,已是心中不悦,但他信任连晟,对方并没有加害自己之心,只是,他也会担心,会担心连晟心思简单,恐有一天被人利用。
“她不会死的,我会去求皇上,我……”
“如果求有用,那么天下就没有问斩的死人了。”萧玄钰声音冷淡道,“你先回府去,是朋友才劝你一句,以后行事作风别这么冲动,怎么说张侍郎也是本王的舅舅,太后的侄子,你别到时候有理也变得没理了,回去吧!”
“那无双……”
“回去!”
连晟忍无可忍,“她本就是简简单单的生活,是你们将她卷入其中,难道你现在要见死不救么?王爷,你和萧君奕不管怎么斗,我都没有意见,甚至还会站在你这边,可是,你若因此连累无双,我……”
重话,连晟说不出来,尤其是对方还是他多年好友。
素心站在一旁,看他为了别的女人生气、冲动,心中满是酸涩,却也仍是很同情无双。上次淋雨听说小产了,这次……
连连晟都来施压了,萧玄钰苦笑,“连晟,我不想你我之间,也如和萧君奕一般。我知道无双是你的朋友,你讲义气,但,有时候义气是会伤人的。这么晚了,别让公主冻着,回府吧!”
连晟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素心,回头瞧她出门急,也没穿什么御寒衣服,下意识的要脱外袍,却发现早已脱给了无双。
素心笑着摇头,“我不冷,回去吧!”
连晟虽不放心无双,但萧玄钰来了,他终究还是相信萧玄钰的。虽然,他现在和大皇子走得近,而大皇子揭发了无双,萧玄钰想来也脱不了干系。
但,连晟还是愿相信,萧玄钰不会伤害无双。就像他一样,也永远不会伤害她。
连晟终究还是担忧不已的离开牢房,素心主动牵着他的手,她想说,无论什么时候,你身边都有我。哪怕,你看的是别人、心疼的是别人……我虽然会在意会难过,但我不会离开你,这场感情里,我本就来晚了一步,除了努力追上你的步伐,我还能指责什么呢?
这牢房最深处的单间,终于恢复了最初的宁静,萧玄钰将轮椅滑到无双身边,椅子上的她披着连晟的衣服,已经昏迷了过去。
脸上有伤,出了些许血,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替她擦去,许是太痛,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那是一片光亮,她看不甚清楚,只是好累好痛,好想睡一觉……
哥哥……
每当遇到困难,绝望的时候,她都会想他,记忆最深处,就有那么一个人,他不是父亲、不是母亲,是哥哥,他为她支起一片天,为她遮风挡雨,为她驱寒给她温暖……
此刻,萧玄钰的手轻抚着她的脸,无双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这感觉,好熟悉好温暖,人无助到了极点,让她将脸依偎在他的掌心,轻喊了声,“哥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喊“哥哥”了,萧玄钰的心却依旧如第一次听一般,猛地震动了一下。
哥哥、哥哥……
他渴望那个丫头活过来,渴望她缠着他一遍一遍的喊,虽然她会很调皮,会将他的寝宫弄得一团糟,可是,和她在一起,那段无忧的童年,是最快乐的。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可是,如今分离,已是很多年。
无双、十四、阿九……
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看着浑身是伤的无双,一颗心终究还是被狠狠的揉了一下。
不能心软!
可是,怎么办,这辈子,他的软肋就在这里!
哪怕她有一丁点像阿九,他都无法坐视不理。又或者,他心中的那个人,她还是阿九吗?
十四——
半年的朝夕相处,你是置身事外,而我,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日久生情,到底是情,还是习惯?
又或者,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萧君奕,我曾深深的嫉妒过你,想成为你,因为你有这样的妻子。可是,如果你不珍惜,那么,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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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王府。
沐思思和沐青云以及青黛都暂且禁锢在恒王府。
从沐思思那添油加醋的控诉中,青黛已经知道无双犯了大罪,她代嫁、她欺君。青黛固然担心不已,可是,再次回到京城,她那颗沉寂多年的心,仿若在那一瞬,活了过来。
在大殿上,她又看见了他,以至于皇上怎么审问无双、处治无双,她都没有听见。只因,她看见,看见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的人。
有缘终会重逢,她一直坚信这句话。
哪怕他骗她若此,伤她至深,她依旧愿意相信他爱她,他如今的种种都是身不由己。
与他相识在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她不过十几岁,是天香楼一名默默无为的送茶小丫头。一次将茶洒到了客人身上,被客人毒打,是他,是他救了她,替她道了歉、赔了钱。
再后来,她习得媚术破瓜接客,初夜并未落红,被妈妈打骂责罚,问她给谁白吃了。她没有说,哪怕妈妈用刺条抽她都没有说,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上人是那个面容清瘦的读书人。也就是那一日,救她之人。
这一行的规矩,不问客人身份。尽管,她与他之间,不该用恩客和妓女来形容,但她依旧是懂事的,什么都不问,只要他能来,她就很开心了。
再后来的后来,他考取功名,去了京城,她亦跟来去,依旧,从不敢过问他的家世。可是,他来的日子越来越少,他的表情越来越冷淡,她知道,男人多薄幸,可是,她一直知道,他不会的,她青黛不会看错人的。
青黛,这个花名,她从不敢改,就怕他找不到她。
可是,她等不到他,她想,是不是他太忙呢?是不是他的家族不容他来这种地方?她想,他还是爱她的,他们就是那戏里唱的苦鸳鸯,相爱却不能相守。
年轻时,听多了秦淮名妓的故事,居然觉得这样的苦等、痴傻是件特浪漫、特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事。
她日日想他、念他,他应该也如此。
青黛的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此番不肯来京城,因他们的约定是在渝州大雪日相见,她知道,他不会骗她,她等得到渝州飘满大雪。
可是,京城来人了,强行将她带来京都,她不愿,却在大殿见到他的那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幸福,这一趟,来对了。
她是如此激动,多想冲过去和他享重逢之喜。
可是,当高高在上的天子问,天香楼是什么地方时。
她的心,亦跌落谷底。她是妓女,她忘不了,始终忘不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青黛的沉思。门外丫头道,“青黛姑娘,王爷要见你。”
青黛闻言,拉开门走了出来。
书房里,烛光明亮,萧玄钰坐在书桌前,青黛进屋,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从没有和这等尊贵的人打交道。
“请坐。”萧玄钰很是客气,丫头扶着青黛坐下,又给她倒茶。
“你下去吧!”萧玄钰让丫头下去,问青黛,“你想不想救十四?”
“十四?”
“就是无双,是您的女儿,对吧!”
“是。”
“亲生的?”
“王爷为何如此问?”青黛忽生警觉。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她生父是谁。”
“不知道。”青黛对恒王说不上什么感觉,总之这京城的人,她都不信任,除了他——她心底的那个人!
“不知道?怎么可能!”
“青楼女子接客那么多,怎知怀的是谁的孩子?”青黛冷声回答。
萧玄钰尴尬,“我无意冒犯。”
见他如斯客气,青黛也知自己态度不好,双方沉默须臾,她主动问,“有件事,想向王爷打听下。”
“您请说。”
“那天……在皇宫里,坐在皇上右下手边的那人是谁?”
萧玄钰很诧异她会问这个,回想了下,道,“大皇子。”
青黛摇摇头,“不是年轻的。”
不是大皇子?萧玄钰努力想了下,“那就是坐在大皇子旁边的?司徒大人?”
“司徒大人?就是那个穿褐色长袍,绣雀纹的大人,他是……”
在那种情况下,她竟看得这么清楚,连刺绣是什么花纹都知道了,心中惊诧之余,更是好奇,“您认识他?”
青黛连连摇头,“他是……”
“司徒大人,司徒仲!”萧玄钰想了想,认识他也不奇怪,他是连晟的父亲,连晟和无双相熟,难免这司徒大人回渝州,见过也不奇怪。
“司徒仲……”青黛重复着他的名字,突然喜极而泣。纠缠这么多年、几度离合,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萧玄钰不知道她为何哭,想递手绢给她,又隔得太远,轮椅不太方便,以为是为无双的事担心,便说,“只要您配合,无双就不会有事。”
青黛敛起哭意,“真的吗?那……”
“父皇现在要定无双的罪,症结就在于无双不是沐府小姐,不是沐青云的女儿,如果,您愿意承认,承认这女儿确实是和沐青云所生,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青黛心里“咯噔”一下,没有回答。
“我已经和沐大人说了,他愿意,现在,就等您的意见了。”
“如果承认,是不是也要在皇上面前承认,那天到场的人,也要在一旁?”
“是。”
青黛摇了摇头,“无双不是沐大人的女儿。”
青黛不愿意,这点出乎萧玄钰的意料,“只有这样才可以救她。”
“不行,他在,我不能承认。”
“他?谁?”
“没有谁。”青黛忽而起身跪在萧玄钰面前,“我知道,我自个什么出身,不配和王爷说话,但无双她不是,她不是……求王爷救她,求您了……”
“可是,你不承认……”
“不是他的,让我如何承认?更何况,沐大人为人清廉,我与他也只是君子之交,从未有过什么,我怎能诬陷他?”青黛说什么都不愿意,“除了这样,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王爷能救无双,求您了……”
“可是,除了这样,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青黛忽而跌坐在地上,她如何能在那个人的面前,说她与别的男人有了孩子?她不能,不能……
萧玄钰惆怅,青黛不肯,他突然觉得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明明完美的计划,为什么此时此刻手忙脚乱的却是自己?
萧君奕,他一句不理不睬,就真真将所有的问题都抛呢?
萧玄钰不想认输,可是,如果不认输,怎么办,让十四去死吗?
舅舅想试探萧君奕,谁料,却帮萧君奕试探了自己!(未完待续)